護食貓(一)
如果前田克里斯還有力氣,那他肯定會跳起來咬薛定邦一口。遺憾的是,本來身體就不舒服的他折騰了一天,現在除了乾瞪眼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
亞瑟張大了嘴巴,攤開雙手茫然又無辜。
“薛先生,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給我打電話。”張伯倫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出來,失真得冰冷且毫無感情,“我還在想——我應該怎麼辦才好。我昨天晚上整夜都在祈禱上帝,讓前田先生的病可以快一些好起來。薛先生,我……”
電話里,張伯倫抽泣了起來,許久都說不出下文。
薛定邦耐心等他哭完,才柔聲問:“你身體好些了嗎?”
前田克里斯一聽,剛剛被安撫下來的小脾氣,差點又炸了。
“薛先生,以前從來沒有人這樣關心過我。”張伯倫止住哭泣,幽幽說道,“我感激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得告訴你——老闆今天上午發了合同文件給我。他讓我帶給你看看,如果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你可以提出來,我們及時修改。我可以見你一面嗎?薛先生。”
前田克里斯惡狠狠地揪了薛定邦胳膊一下,他剛要張嘴罵人,就聽見薛定邦說:“我不能見你。”
電話那頭,張伯倫沉默了好久。
前田克里斯得意地撅起嘴,挽住薛定邦的胳膊,在他下巴上的傷口舔了一下,低聲說:“定邦好乖。”
“薛先生,我明白你的難處。我,只是,只是……”張伯倫結結巴巴,傷傷心心的聲音,叫人聽了很難不心軟,“這只是我的工作。我需要錢,去付律師費,去付保釋金。我只見你一面,就回美國自首……這,是最後……的一次……我,拜託你,薛先生……”
張伯倫哽咽了起來,漸漸語不成句。
前田克里斯翻了個白眼,勾住薛定邦脖子,湊到薛定邦臉旁邊用力蹭了好幾下。他那雙會說話的眼睛,閃爍着並不友善的光芒,即使沒有開口,意思也明明白白——你敢同意,我就掐死你!
“抱歉,張伯倫。我不能。”薛定邦把一直作亂的小貓從身上撕下來,放在自己膝蓋上,一下下撫摸他柔軟順滑的頭髮,“前田的脾氣你昨天也見識過了,我不希望昨天的事情再度發生。如果需要送合同過來,讓尼爾森·蓋曼先生另外派人過來。如果不行,我也有社交軟件和電子郵箱作為聯繫方式。”
前田克里斯愜意地眯起眼睛,嫩滑的小臉蛋在薛定邦膝蓋上蹭了好幾下,表示自己非常滿意。
出租車在公寓門口停了下來。
“我知道了,薛先生。”張伯倫語氣不可謂之不難過。
張伯倫掛掉了電話,沒有給薛定邦安慰他的機會。
“吶,這樣的傢伙就喜歡裝弱小無辜呢!”前田克里斯哼了哼,伸出手要抱抱,“定邦,不要管他啦!抱我進去。”
薛定邦拿愛嬌的小蜜糖完全沒辦法,自己的男朋友,只能自己寵着。他公主抱着得意的小蜜糖,亞瑟拿了鑰匙跑前面去開門。
門剛剛打開,人還沒進去,他就聽見從背後傳來清亮的聲音:“薛先生!你不能出來見我,所以我過來見你了!”
不是別人,正是張伯倫。他似乎跑了很長一段路,胸脯劇烈起伏,喘得很厲害。
“區區臭荷官,也太囂張了!”前田克里斯咬牙跳下地,把薛定邦護在自己身後,和老母雞護住小雞仔似的,“不要再纏着我的男朋友,你真的噁心得要命呢!”
“前田先生,我並沒有惡意。”張伯倫喘了一口,晃動虛弱身軀往前走了兩步,“請薛先生收下吧,我馬上就要離開這裏了。或許,我們以後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他那副搖搖欲墜的樣子,看的亞瑟都忍不住想要上前攙扶住他。亞瑟的善意,換來他充滿感激的微笑。他沒有把重要的文件夾交給亞瑟,而是如同捧着什麼易碎的珍寶般,雙手奉到薛定邦跟前。
“薛先生,可能……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張伯倫垂下眼瞼,盯着地面的縫隙,“我會轉告老闆,讓他找其他人和你聯繫。薛先生,我這就去訂今晚的機票。以後……上帝保佑你,薛先生,你是我遇見過最好的人。我從來沒有從別人身上獲得過這麼多的善意。再見了。”
張伯倫說完,轉身慢慢朝樓下走去。
前田克里斯狠狠地剜了一眼他磨磨蹭蹭的背影,嘲諷道:“每天都說著要走,還摸到我家門口來。你是聞着肉味兒來的狗嗎?要走也不要忘了把你的髒東西帶走!定邦,你怎麼把人給引到這裏來了?不要告訴他我們在哪兒好嗎?這蒼蠅真是煩死人了啊!”
搶走薛定邦手裏的文件夾,前田克里斯舉起來就要往下扔。
沒想到張伯倫轉身極快,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哀求,說:“請不要責怪薛先生!是我自己找到的,薛先生沒有告訴我他住在哪裏!你難道不了解他嗎?他是那樣在乎你的!前田先生,我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被人寵愛,被人呵護,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
“你給我放手!”前田克里斯被抓得手腕生疼,拚命甩開張伯倫,衝著他咆哮,“被你的臟手碰到了,我的手會爛掉的!齷齪的傢伙,我和定邦的事情才不要你管!”
眼看他倆又要吵起來,薛定邦插到兩人中間,把他們推開一些:“都別鬧,讓我看一遍,然後張伯倫你把東西帶回去,可以嗎?”
面對這個折中方案,前田克里斯並沒有表示異議。
張伯倫則顯得緊張又焦慮,言辭之間滿是關切:“薛先生不慢慢地仔細看看嗎?條款挺多的。萬一有什麼遺漏或者忘記的地方,那可不好辦。”
“我記性還沒那麼糟。”薛定邦翻了一頁,“我就這樣看看就可以。”
“我可以留下這些紙,”張伯倫勸說道,“只是一些紙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不願意你留下!”前田克里斯翻了個白眼,一字一頓地說,“定邦說可以,就是可以呀!你自己是個大笨蛋記不住,憑什麼以為定邦也記不住?他比你聰明,比你能幹,自然也比你記性好,不然怎麼當大學教授呀?”
這個世界上,除了尹仁,可能就只有前田克里斯會這樣,無條件地護着薛定邦。
雖說那樣做不一定是對的,但是被人呵護的感覺實在是太好。
“我想,我不用看下去了。”薛定邦微笑面對張伯倫,柔聲細語地指着只打印了一半的紙張說,“不知道打印機卡紙還是沒有墨,後面的看不見。往後好幾張也有缺損,還是讓拉斯維加斯之王另外傳一份過來吧。”
張伯倫的臉色唰一下就青了,他抓過文件夾仔細一看,忙不迭道歉:“對不起,薛先生!我,我這就重新去打印一份給你!我很快回來!對不起!”
他沒有給薛定邦反應時間,跑得比急着上廁所還快。
亞瑟看着他的背影,評價道:“真是個冒失鬼。”
“我倒覺得是個討厭鬼。”前田克里斯恨恨地說,“真是的,不要再讓他過來啦!等會他要回來,誰都不許給他開門!哼!”
“好吧,是個討厭的冒失鬼。”亞瑟聳了聳肩膀,“今天下午快遞會把訓練器材送過來,下午我把器材組裝起來。你身體不太好,先不要亂動,我來測試就可以。”
“我會努力地看着你測試的。”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胳膊,拿胸脯在上面蹭來蹭去,聲音甜甜膩膩的,“定邦也要幫我哦!”
“我也會幫忙努力看着亞瑟努力的。”薛定邦說。
玩笑話雖說是如此,但薛定邦不會真看着什麼都不幹。他們的公寓有三個房間——餐廳兼起居室和會客室的客廳、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晚上休息的卧室,還有就是薛定邦暫時用來堆行李的空房間。
他們要收拾打理的正是這間小小的空房。剛剛整理好,亞瑟就接到電話說東西到了。他們把器材一樣樣搬上去,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在角落。其中最大的木頭箱子,沉得薛定邦和亞瑟花了好大力氣才搬到屋子裏。
樓都沒下過的前田克里斯看見那個大箱子,兩隻眼睛立即閃閃發光:“快拆開,讓我看看!”
又花了十幾分鐘,薛定邦和亞瑟從一堆防震材料里,掏出一個膠囊氧氣艙出來。
“太棒了!”前田克里斯撲到氧氣艙上面,開心得像是拿到新玩具的孩子,“有這個,我就沒什麼好怕的了!亞瑟,這次我們不用去租別人的啦!快打開,快打開!讓我試試!!!”
亞瑟搖搖頭,說:“你還真是夠拼。”
薛定邦和亞瑟把一米來高的控制台抬出來后,面帶微笑望向眼巴巴站在門口的前田克里斯,說:“阿福,還是讓亞瑟來試吧。你還病着呢。”
下一秒,薛定邦臉上的微笑一瞬間凝固住,目光越過前田克里斯的肩膀,落在他身後。
前田克里斯回頭一看,張伯倫手裏拿着明顯比走之前厚很多文件夾,出現在他們身後。
“對,對不起,薛先生!”張伯倫濕漉漉的額發貼在腦門上,喘得好似風箱,“請原諒我的疏忽,這次我每一張都檢查過了,保證沒有問題。”
前田克里斯氣哼哼地推開他,厲聲質問:“你怎麼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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