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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牌記》第二版
梁仝/21.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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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
取自樹樹繁花去復開?
竇太太糾正梁昭,不是,只是金宇澄先生的《繁花》。
“我很喜歡,就用了。”說著把裁下的邊角料丟進一桌子紅綠堆砌里。
今晚時辰還早,她想給先生的襯衣袖子緄兩道紅邊。剪裁了一輪秋冬的心意,從無到有,終於到收尾工序。竇太太躊躇滿志,至於竇先生收到后穿不穿,那是他自己的事。
都說為他人做嫁衣裳。這七個字本來就是,
徒然一場忙碌。
這家洋服定製店是竇太太名下一所分店。獨落的一幢美術洋房。白日裏對外開放,入了夜就私家起來供太太們聚樂吃茶,也DIY做做衣裳。算私人會所,也算個圈子。
更確切地說,“繁花好呀,女人堆。這就是大家躲男人的地方。”梁昭聽完她解釋店名的由來,曼麗一笑,慣性地從煙盒裏抽出一根,又想起此處不宜,默默擱了回去。
其實不宜的更像她自己。
她是為了生意上的籠絡打進來的,不倫不類。本質上並不怎麼熱絡這裏。如果說女人多是非就多的話,那麼已婚女人多,閨怨就多。
梁昭見過太多這種在家裏男人面前沒嘴、家外一張嘴全是他的主婦。夠不到厭煩的層面,她只是怕,怕有朝一日變成她們。畢竟你身旁躺的那個人不回收你每天24h的情緒碎屑乃至垃圾,要往哪裏去傾倒呢?
除了到家外去、到離家遠遠的地方去。
主婦們的牢騷梁昭不怕。她是某天錯愕地發現,從她們嘴裏把那些千奇百怪、各種混賬的男人拽出來,捏個一捏,就成了自己丈夫的輪廓。
“我大概把這兩個盤扣縫上就回去了。”
長圓桌上燃着銅綠罩子的燈。光在各色珠寶里,珠寶在女人手指上。梁昭把旗袍前襟折翻開來,一線線往裏子裏進針。旗袍上的蘇綉樣式是鳳銜花籃。
竇太說不能夠啊,“我茶湯還沒煮好。好了你要喝一口的。”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是呀,急什麼?
“竇太太上了好久的茶道課,辛辛苦苦,就等着在我們面前交功課。十五張品茶的嘴,缺一不可。可不能拂了她的面子,”說話的那位望望梁昭,“而且小昭,忘記我教過你的嘛?要等到老公來電催你回去再走。”
“那今晚我們有一半都別想回去了。”
“放一百個心。總會打的。因為他總要洗澡,進浴室總會丟三落四點什麼,找不着了總會想起我們。哪怕不洗澡,肚子餓了也光會叫。”
“哈哈哈哈……”
席上一群女人就這麼磨起牙來。
梁昭始終靜默地邊緣自己,用頂針箍撓撓頭皮,又繼續縫。從前來這邊僅僅抱着應試心態,因為她是諮詢顧問,要擴大人脈圈也要客戶甲方的一手資源,
但後來這件旗袍成了她過來的第二條理由。沒幾天就是小年,冬天到了,老話說冬衣夏買夏衣冬做,她才想快快完成這份心血,為自己,也為夏天。
寒風裏熟落的梅花簌簌地撇過窗棱。竇太從七嘴八舌間別出視線看梁昭,燈火之下,這個輕熟眉眼的江南小妞悄悄坐着,瘦單但停勻,身後影子支着她。
好看且年輕的美人大抵就這一味好。你即便心高氣傲地不愛理人,也沒人忍心怪你。竇太朦朧間彷彿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她把女士煙夾在指間,起頭點了。煙盒丟出去的一瞬抿嘴笑笑,喊昭昭,她不會隨別家太太喊她小昭。因為竇太記得當初結識時,梁昭介紹單名寫法的方式:
形旁日,聲旁召。
可別說是波斯明教教主的昭哦!我不太喜歡小昭這個角色。
“說說你家那位罷。”
“你來這邊這麼久,全聽我們說了。今朝權當我好奇獵奇,或者是等價交換,我也想聽聽你的故事。”
煙霧燎散里眾人緘默下來。
梁昭抬頭看回竇太的時候手裏也多了根煙,“真想聽啊……”可惜那煙頭無端斷下來,跌在旗袍領子上燎破個口子,很挫敗。
“說故事還不如說事故。”梁昭把那截煙灰不妨事地撣走。
得,白瞎兩個月,旗袍也不能要了。一着錯,滿盤皆錯。
她重新點燃熄滅的煙,歪頭莞爾,“等您那壺茶煮好罷。順便給我時間捋捋該從哪裏講起,是先講前夫,
還是現在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