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
過了兩個月,薛玉安似乎拔高了些,從前只比我高些許,現在竟然快比我高上半個頭了。
我拿手比比我的腦袋,大概到他鼻子,我問他:“玉安哥哥,你最近吃什麼了,怎麼長得這麼快?”
“你猜!”他捏了捏我的臉蛋。
我一把拍掉他的手,“說了不要捏我臉,變形了怎麼辦!”
“捏圓一點才更可愛吶。”他笑着又想捏我另一邊臉,被我躲開了。
我從他腋下鑽過跑了,跑了幾步我又回頭,“好啊,玉安哥哥你這個騙子!原來你把鞋底納高了,害我還以為你真長那麼快!”
“這都是趙嬤嬤弄的,跟我沒有關係!”
“哈哈,玉安哥哥你心虛了!你慢些長高好不好?不然我都點不到你腦袋了。”
“這我可控制不了。”
“哼……哎,玉安哥哥,你能不能答應我件事?”
“說吧。”
“我想讓你找人給我架個鞦韆,我想盪鞦韆玩。”
“好,我答應你。”他說完便四處張望着,不一會又跑到外間去了,即刻便拿回一根粗麻繩。
“玉安哥哥,你這是做什麼?”
“做鞦韆呀!”
“直接讓下人們做不就好啦?你個獃子!”
“下人們磨磨嘰嘰的,興許還沒有我做得快呢!況且,我親自做的話,你就能記住我的好了。”他爬上山茶樹,轉頭看我,“快來搭把手。”
“哦…”這山茶樹並不算太高,我墊了個小凳子便夠到了他要綁的高度。他仔細綁好,又爬上另一棵樹,綁好便利索地爬了下來,道:“等我一下。”
不一會兒他捧了一懷各色的花兒來,脖子上還纏了幾圈藤條,“這些花你喜歡嗎?我打算用藤條纏着繩子,再在藤條上插上花。”
“喜歡~玉安哥哥,只要是你弄的,我都喜歡。”
“真的嗎?”他興奮地戳了戳我的臉頰。
我的笑容瞬間僵硬,一把拍掉他的手。
他呵呵傻笑兩聲,把藤條取了下來,瞬間脖子上現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小紅點,我忍不住戳了戳他額頭,“你個笨蛋,知道起疹子了怎麼還不早點丟掉!”
“不要緊,我是男子漢,這算不得什麼!”
“獃子!”我忙跑去藥房給他拿葯,回來時,藤條已經纏好,他開始綁花了。
“玉安哥哥,你過來!”
他乖巧地走了過來。
“你蹲下點,我給你上藥。”
他乖乖蹲下,問我:“涼涼的,真舒服,這是什麼?”
“這是我自己做的青草膏,怎麼樣?我厲害吧?”
“厲害,厲害極了!”他捧場地做出個誇張的表情。
“咦,你的表情也太浮誇了!”我嫌棄地白了他一眼。
他嘻嘻一笑,待我上好葯后,他便繼續去纏花了,不一會兒就纏好了,“殊毓妹妹,你來試一試。”
我隨即坐了上去,“有點胳屁股,下次你給我裝個墊子吧!還有,玉安哥哥,這個花是不是很快就謝了?”
“沒事,我隔幾天就來給你換。”
“那可不行,你經常往這邊跑,外祖父會說我的。”我坐上鞦韆,“不說這些了,你來幫我盪繩!”
薛玉安用了點力氣,把鞦韆晃得老高。我坐在鞦韆上,迎面吹來的風讓我有點睜不開眼,但這種隨風蕩漾的感覺讓我開心得想在地上滾兩圈。
“殊毓妹妹,我有點累了。”
“不行,你不累,你要再給我盪會兒!”
“好吧。”然而他終究是放緩了速度。
“獃子,你說這個夏天盪的時候,不會有蟲子掉下來吧?”
“應該不會吧?”薛玉安瑟瑟發抖。
“好吧,如果有的話,我就把它捉起來,讓它去和公雞玩!”
“……”
*
當天夜裏,許是真的玩瘋了,我發現自己着涼了,連忙窩進被子裏叫小丫頭熬藥,約莫等了半個時辰葯才送來,因嗓子太難受,我一下咕嚕了大半口,結果苦得我全吐了出來,連葯碗都被打翻了。
“紫玉,好苦啊!為什麼這麼苦?”
“小姐,你動作太快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桌上有蜜餞……”她轉頭吩咐墨玉去收拾,又道:“我再去端一碗來,小姐你先吃個蜜餞去去苦。”
我忙接過蜜餞,含在了嘴裏。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一聲呼喚,抬頭我便見娘移步進來,“我的兒,你現在好些了嗎?”
娘她依舊是一身素服,髮髻簡單,妝容寡淡,只是眉眼間的滄桑略淺了些。
“娘,我沒事,只是有點凍着了,捂一捂就好了,紫玉已經去給我端葯了,喝了葯肯定就好了!”
“你沒事就好,可擔心死娘了。你自小身體便弱,去年又大病了一場……”
我忙打斷她,“娘,這回真的沒事,我明天就好啦!”
她沉默片刻,點點頭,“好好好,你定然沒事……毓兒,今晚就讓娘在這裏陪着你吧。”
“娘,別,我怕過了病氣給你。”
“毓兒,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長大了,就不願意理娘了?”她聲音忽然低了起來,泫泫欲泣。
“沒有的事…”面對這麼嬌弱的娘,我有些頭痛,只好應下來:“那我們等會讓紫玉加一床被子好不好?我怕娘會着涼。”
“好,我的乖毓兒。”她這才露出了笑容。她抬手,大概想環住我,然而垂眸看了眼手臂,又不露痕迹地放下。
我在心底嘆息一聲,有些不自在地縮進了她的懷裏,假意撒嬌,“還是娘的懷抱最暖和。”
她身體略微僵硬,一滴溫熱的淚落在我的發間,弄得我有些癢。
我無聲地嘆息,環住了她,“有娘在,毓兒馬上就能好了。”
片刻,我從她的懷抱中脫離,壓低聲音問她,“娘,我們會一直留在外祖父家嗎?那爹的家呢?”
“娘也不知道會待多久。至於你爹,他這一支人丁稀薄,只剩一個你堂叔家的小兄弟了,但他實在是不成器,娘也指望不上他,只好帶着你來投奔你外祖父。雖然是外親,但我還在府時,你外祖母最疼我,如今雖然你外祖母不在了,但念着往日的情分,你外祖父也不會虧待我們…”
我又和娘聊了許久,才終於把她哄睡著了。我瞧着昏黃的燈光,人卻越發精神起來。忽然,我瞥見窗戶紙上現出個大圓黑影,直把我嚇了一大跳。
隨後窗戶便被打開了,露出薛玉安的圓腦袋。
“噓!”他示意我不要出聲,做賊似地左顧右盼,然後輕手輕腳翻了進來。
“殊毓妹妹,我聽說你發燒了?這是退熱丸,特別有效,你吃了明天就能好了!”他獻寶似地將顆黑乎乎的藥丸遞給我。
“你大晚上翻窗進來,就為給我送這個?”
“嗯,你趕緊吃了吧。這個丸子是甜的。”
我心下一暖,含在嘴裏,果然甜滋滋的。
“毓兒~”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嚶嚀,嚇了我一大跳,也嚇得薛玉安像被打的地鼠般蹲了下來。
我原以為是娘醒了,一轉頭卻見她還閉着眼。然而她又扭動了兩下。
“你快走吧玉安哥哥,等會兒我娘醒了。”
“好吧。”他立刻站了起來,瞧了瞧我,又瞧了瞧我娘,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翻窗的時候還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
外祖父家人並不多,我聽人說,外祖父有一妻二妾,共育四女四子,皆是正房所出。四個女兒中三個都遠嫁了,但具體如何卻沒人多提。四個兒子中三個早亡,其中兩個離世時已婚配,各留有一女。而如今只剩下了最小的兒子,也就是薛玉安的父親,我的小舅——薛映雪。
他常在外頭經商,一年到頭我也見不到他幾次。他生得俊朗,笑容溫和,讓人見了便心生好感。
至於那兩個表姐,我也只見過幾面。她們不太出門,時常待在閨房裏。
大表姐名叫薛綺雲,是已故大舅的嫡女,比我大三歲,生了張瓜子臉,五官清秀,不笑時顯得有些刻薄,笑起來便如微風輕拂的花朵。她的臉並不格外吸引人,但那窈窕的身段,盈盈一握的纖腰讓我都想捏一捏。
另外,便是二表姐薛綺言,她是已故三舅的庶女,也比我大三歲。她的嫡母早已亡故,在臨死之前認了她做嫡女,因此,她雖是偏房所出,此時地位已和薛玉安、薛綺雲二人並無什麼不同。
她生得極美,並且善於裝扮。她常挽着高高的雲髻,發間別上一支燒藍仙鶴金釵,垂着不長不短的流蘇。只是我從未和她說過話,每次家宴上遇見,她也只是漠然地朝我笑笑,便轉過頭了。
一日,我正在園子裏賞花,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吵鬧聲,我便躲在垂花門倒垂的迎春花旁瞧着。只見孫姨娘,也就是薛綺言的親生母親正和一個丫鬟在攀扯,旁邊便站着我的大舅母。
“我和大夫人都是這府里的遺孀,憑什麼這牡丹花大夫人能采,我就不能采了?我可沒聽老夫人立過這個規矩,是不是你這個死丫頭瞎扯謊騙我的?”
“呵喲,孫姨娘,我哪敢騙您吶,您好歹是半個主子,我可只是個丫鬟。不信你讓你身邊的姐兒去問問老夫人?”
孫姨娘氣得去擰那小丫鬟的手臂,“你這該死的丫頭又編排我,別以為大夫人在我就不敢對付你了。”
“孫桂芳,你在幹什麼?和一個丫鬟攀扯,成什麼樣子了!雋兒,你也退下。”
孫姨娘不情不願鬆了手,依舊罵罵咧咧。
雋兒擼高了袖子,“闔府女眷,除去老太太,只有大夫人、四夫人和大小姐才算正兒八經的主子,你一個姨娘,算什麼主子?摘牡丹花,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雋兒又啐了她一口。
孫姨娘臉色驟變,一屁股坐在地上,尖聲哭嚎,“都是女人,我怎麼就不配了?這府里真是沒法呆了,以前老爺在的時候,連三夫人都對我客客氣氣的,如今老爺走了,府里的丫鬟都能踩到我頭上了。老爺,我活得好苦啊,你不如把我也一起帶走吧!”
“說什麼晦氣話!雋兒,還不趕緊把孫姨娘扶起來?”
孫姨娘不肯起,只是一個勁哭嚎。
沒多時走廊處便急匆匆走過來二人,正是薛綺言和她的丫鬟鶯哥。
她一來,我便突然覺得滿園的春色都失了顏色。她年紀不過十一二歲,卻已出落得傾國傾城了。
“大夫人,我娘她一直是這個脾氣,我代她給您道歉了。您掌管府中中饋,而她不過是個姨娘,在您手下討生活的,您又何必同她計較?”
大夫人皺眉,“你這話說得……闔府眾人,我難道虧待了哪個不成?至於你,她是你哪門子的娘?私下裏叫一聲也就算了,在外頭還這麼叫,豈不是自降身份?”
“瞧我這破嘴,一時叫岔了,多謝大夫人提醒。”
“你知道就好。”說罷大夫人就攜着雋兒姍姍離去。
我呆在原地。前些日子,我基本不出院子,卻還是瞧見了一些下人們之間的齟齬,如今出了院子,又瞧着了這麼一出好戲,想必這等戲碼不在少數。果然,這深宅大院裏,老的少的,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話本子誠不欺我。
“出來吧。你還要看多久?”
難道被發現了?我猶豫一秒,正想走出去的時候,便見前頭假山後走出一道身影。
“二小姐,奴才不是故意偷聽的…奴才剛才在這兒修剪草坪,忽然聽到有爭吵聲,一時害怕,就慌忙躲起來了…”
他們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我怕被發現,大氣也不敢出,等他們走遠了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