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悲從心來
不料那女子卻不領情。
“這事……就不勞煩公子了，剛才只是看見公子吃餅，感到有些餓了，想討一塊，卻無物交換。想着下面那些野狼吵得煩人，這才問公子想不想吃燒烤狼肉！既然公子喜歡，那就稍等片刻，但要記得給小女子留一塊餅！”
趙順的餅倒是還有幾塊，每次出來他都提前準備好的。
畢竟要去的地方都是荒郊野外，不是深山老林，就是崇山峻岭，就算有錢也買不到吃的。
於是就猶猶豫豫問：“姑娘當真有這個把握？！”
女子淡淡一笑：“小事，勞煩公子提醒。”
聲音隨風飄來，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趙順頓時大驚。
當時他只感覺到火摺子晃悠了一下，並沒有聽見有任何聲響，更沒有看見影子晃動，姑娘的聲音就到了岩孔下面去了。
聲音在岩孔的下面，人自然就在岩孔的下面。
她是什麼時候飄出去的，趙順一點也沒有覺察到。
驚訝之餘，趙順懸着的心暫且放下了。
這女子假如不是異類的話，輕功並不在自己之下，甚至還有可能會超過自己。
既然如此，就算她殺不了狼，逃生絕對沒問題。
於是，趙順趕緊捏着火摺子到了洞口，俯身向下，勉強看見絕壁上。一綹黑影水一般淌了下去。
接着，就聽到一聲狼嚎。
緊接着，就是一群狼的憤怒嘶吼。
趙順心裏着急，正準備下去接應那女子。卻聽到一陣嗖嗖風聲，一身黑衣的女子已經飄到洞口，一手提着一條血淋淋的死狼，一手捏着一柄半尺彎刀，正滴滴答答地淌血。
趙順頓時對這個女子刮目相看。
剝皮，剮肉，生火，烤肉，一切有序進行。
女子居然隨身帶着孜然、辣椒，食鹽等一應物品，看來萬這樣驚險的燒烤，對她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
兩人吃着烤肉和白餅，話匣子打開，兩人就自報家門，拉起了家常。
趙順倒是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一應告知那女孩，但是那女孩一提及自家身世，卻有些遮掩。
“原來是趙御醫啊，小女子叫婉霜，住在長安附近，也是靠採藥為生。”
長安城附近？
這個“附近”也太空泛了，女子沒有把自己地址說具體。
採藥為生，是不是行醫者，醫館在哪裏？也沒說明白。
趙順想着人家畢竟是女孩子，和自己才是初次打照面，有所保留也是自然，自然不好多問，顯得自己別有目的一樣似的。
不過既然目的都是為了採藥，加上姑娘的輕功如此了得，兩人的話題還是多了起來。
“婉霜姑娘輕功如此了得，敢問師從何門派？”
婉霜哈哈一笑：“無門無派，小時候跟着父親打獵，就喜歡上躥下跳，後來經常在山巔遊走，自然就練成了這霧隱功。”
“霧隱功？”
趙順雖然身處宮廷，但也算得上是半個江湖人。霧隱功這門功法，他的確沒聽說過，不知道出自何門何派。
婉霜突然語氣一變，嘻嘻一笑：“對啊，霧隱功，來無影去無蹤，趙御醫你要是想學的話，婉霜可以教你啊！”
這話說得趙順很沒有面子。
看這丫頭十七八歲，輕功是不錯，嘴上功夫更是了得。
趙順想着漫漫長夜實在難熬，有這麼一個妙齡美少女在身邊，就這樣抱着寂寞入睡，是一種浪費，也是一種折磨。
倒不如和婉霜說說笑笑，是聊得投機，原本難熬的一晚上就會變得很短。
於是說：“趙某有浮雲身就夠了，這些年，中原的名山大川，懸崖峭壁，倒也沒有難倒過趙某！”
婉霜卻大大咧咧地說：“要是你的浮雲身，和我的霧隱功合二為一，會是怎樣對方一種境界呢？是不是上天入地都不在話下了呢？”
趙順一聽，這姑娘頑皮起來還真是無所顧忌呢。
哈哈一笑，道：“我可不想上天入地，能在這絕壁上躲過下面的那群狼，我就知足了，哈哈……”
婉霜姑娘回到現實中來，吃着烤狼肉，聽着下面群狼凄厲的死後，突然面色一變，臉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突然消失了。
轉而嬌柔可人，口氣也跟着變得溫柔起來：“趙御醫行走中原的名山大川，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一種曠世奇花？”
趙順自以為是：“什麼曠世奇花，除了西域的曼陀羅，只要出自中原的，趙某就算沒見過，應該也聽說過。”
這話還算客觀。
畢竟趙家世代行醫，天下草木自然見過十之八九。
就算沒見過，葯書上也有畫圖和記載。
婉霜聲若鶯鳴，婉轉動聽地說：“纏枝牡丹！”
趙順頓時一愣：纏枝牡丹，他的確沒見過，家傳的葯書上也沒有記載，所以不知道這纏枝牡丹究竟是什麼奇花，屬於宿根花卉還是球根花卉？
婉霜淡淡一笑，輕柔地嘆息一聲：“也難怪，我找了三年也沒有找着，連趙御醫都沒有聽說過，恐怕這世間是找不到的了，否則怎麼叫曠世奇花呢？”
隨即大口地啃着狼肉，似乎是這隻狼吃了她的曠世奇花，想用這種豪邁的方式消減她心裏的鬱悶。
趙順隨着婉霜姑娘的情緒黯然，抱着一絲僥倖問道：“姑娘說的纏枝牡丹，有何特徵？還有沒有別的名稱？”
婉霜捏着一塊手絹抹了抹油光水滑的小嘴，手絹很婉約，動作卻很粗獷。
然後眨巴了兩下長睫大眼，嘴裏嚼着狼肉，含混不清地說：“聽說此花花開百朵，花期長達八月，堪稱三季花開……”
趙順靈光一閃，茅塞頓開，大叫道：“莫不是萬壽藤？此花趙某小時候在《百草經》裏看到過記載，和姑娘說的一樣，花開百朵，花期八月，香飄十里開外，花瓣可以泡茶，駐顏美容；花根可以泡酒，乃大補神葯，能延年益壽。只是我趙氏數代人行醫，卻未見過此花，恐怕只是一個傳說，人間難得一見……”
婉霜突然不屑地說：“那不一定，你趙家只會行醫，不一定就懂得養花，自然不知道人間確有此花。”
趙順有點不爽：“如此說來，姑娘見過這曠世奇花了？”
婉霜搖頭，瞬間又變得嬌柔可人：“倒是沒見夠，不過小女子已經打探到了消息，洛陽西的雲霧山中，就有纏枝牡丹的香味飄出來……”
突然挪身靠近趙順，瞬間又變得大大咧咧的了：“哎……我說趙御醫，你輕功這麼好，敢不敢和我去洛陽的雲霧山找這個纏枝萬壽藤？”
趙順頓時大喜：“洛陽是精品牡丹的發源地，說不定還真有你說的曠世奇花呢。婉霜姑娘，咱們可說好了，等我休年假的時候，我們就去洛陽的雲霧山，要是找到此花，說不定我就功成名就了……”
婉霜突然大驚道：“幫我找纏枝牡丹，和你的功成名就有何干係？”
趙順一想，對啊，人家沒說找到萬壽藤之後要分給你趙順啊，嘚瑟什麼呢？
看着姑娘愛花如命，怎麼捨得把花根送給他？恐怕連一瓣落敗的花瓣也不會給的。
於是黯然：“唉，看來我趙某人，此生很難功成名就了”
婉霜姑娘也跟着黯然道：“原來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功成名就啊？功成名就就那麼重要嗎？”
趙順納悶：“功成名就有何不妥？我趙氏行醫百年，救人無數，到現在……還是太醫院裏名不見經傳的人物，我之所以踏遍天下名山，尋遍天下靈草，自然就是為了功成名就。”
婉霜的臉色慢慢凝重，突然把手裏的半隻狼腿丟進火堆里，滋滋燃燒起來。
然後起身，一臉失望地說：“不瞞你說，我跟蹤了你兩年時間，看你鍥而不捨尋找靈草，還以為是為了解除天下蒼生的病痛，原來是我眼瞎了……就此別過，江湖不見！”
說罷鑽出岩孔，嗖的一聲，倏然不見。
趙順頓時嚇傻了。
婉霜的功夫再好，那些狼可不會只是和你切磋；人長得再漂亮，那群餓狼也不是個個都色，只在乎人肉是否鮮嫩。
剛要縱身騰下去尋找婉霜，卻聽到頭頂的風聲里傳來一聲嬌喝：“想死的話，可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原來婉霜不是下去了，而是上去了。
有五十條餓狼守在下面，晚上要離開那是萬萬不能。但是婉霜寧願離開這個可以棲息的岩孔，到山頂重新找地方過夜，也不願和趙順待在一起。
趙順頓時羞愧難當，狼肉再鮮美，甚至能補益五臟，厚腸胃，填精髓，但是已經索然無味。
守着溫暖的火堆，趙順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群狼早在黎明前撤離。
趙順猶豫片刻，決定還是到山頂去尋找婉霜姑娘。
無奈把方圓一里的山頂都轉遍了，也沒有發現婉霜的蹤跡。
想必人家在群狼撤離之後就悄悄離開了。
就這樣過了一年，趙順又借採藥之名，去了峨眉山、少華山黃山好、華山等名山，但再也沒有遇見過婉霜姑娘。
春天將盡，正式牡丹盛開的季節，趙順還是一個人去了洛陽的雲霧山。
雖然他無法確定就能找到纏枝牡丹，但是他還是去了。
和黔州的野狼谷一樣，雲霧山也是方圓百里荒無人煙。
但是這裏的山，卻比黔州的更高，更險峻。
趙順轉悠三天，倒也尋到了不少草藥，良藥毒藥都有，就是沒有聞到什麼纏枝牡丹的花香味兒。
不是說花香十里、三季花開嗎？
萬壽藤三月萌芽、四月含苞，五月綻放。
倘若花開，自然就聞得到，看得見。
看來，雲霧山有纏枝牡丹的說法，婉霜姑娘就算不是瞎編的，估計也是聽來的傳聞。
趙順把自己掛在峭壁的一棵老松上，雙腳在絕壁的空中蕩漾，看着上下曠野里雪花曼舞的冷傲黃昏，心裏惦着婉霜姑娘，忍不住悲從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