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綠箭(番外1)
奧利弗·奎恩蹲下身,將懷裏的一支百合花輕輕放在面前的大理石墓碑上。
晶瑩的晨露從野百合青翠的花枝上滴落,墓碑上的名字卻稍稍有些斑駁了。
很少有人知道,這位能讓星城犯罪分子們聞風喪膽的孤膽英雄時常會來到這片位於星城郊區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墓園。
一站就是一整天。
當他碰到新的反派時,當星城遇到新的危機時,抑或是當這位義警感到孤獨、迷茫又不知所措的時候。
這個男人就會帶一支剛折下的新鮮百合,在那個普普通通的黑色墓碑旁待上一陣兒。
他有時也會絮絮叨叨,有時又一言不發。
像是同一位老友相會。
哪怕男人明知道碑文上鐫刻着的那個人並不埋在這六尺之下。
經常地,奧利弗會問自己。
後悔嗎?
後悔認識她嗎?後悔信任她嗎?以及,後悔殺死她嗎?
也許剛開始確實是很後悔很後悔的吧,奧利弗想。
尤其是在他懷着滿腔的仇恨和怒火親手殺死了那個人后,他後悔極了。
但,不是後悔殺了她。
而是認識她。
多年前同女人相識的每個細節其實早已在反覆回憶的侵蝕下變得面目全非。
奧利弗忘記了當時那場燈火輝煌的宴會到底是為了什麼辦的,忘記了他的父母、那對曾經人人稱道的模範夫妻又做了什麼發言,也忘記了還差兩天才滿十二歲的自己又為什麼會感到那樣的焦躁與厭煩,他甚至忘記了那顆早早化掉了的巧克力糖的味道。
但他仍記得那個花園,以及花園裏的人。
那時,小小的少年靈活地穿過忙碌的侍者,躲開相熟的長輩,越過精心編織的薔薇花牆,又手賤地反身折下了一支花籃里的百合塞進衣兜。
彼時的綠箭、現在的小奧利趁着還沒被父母發現的時候,迫不及待地從那片用虛情假意的問候與乏善可陳的關切構成的滿目嘈雜中匆匆逃離。
身旁,無趣的大人們依舊說著同樣無趣話,可他卻一口氣躥出宴會廳,跑到了那片在舞廳人來人往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冷清的莊園后花園裏。
事實上,如果不是明知道門口看守的幾個大高個不是他能搞定的,奧利弗原本是想從這棟外觀金碧輝煌內里卻散發著一股子腐朽味道的克勒雷登莊園豪宅里直接溜出去的。
但現在好像也不賴。
乍然擺脫了煩悶宴會的男孩兒就像是只脫了韁的小狼狗,在這片對於他來說從沒探索過的花園裏上躥下跳,揮霍着憋屈了一整天的精力。
他東走走西逛逛,心裏還盤算着哪裏能讓他徹底逃出這個無趣的地方。
今夜的克勒雷登莊園被一片朦朧的月色所籠罩,天空中的雲層嬉戲着,為花園裏修剪整齊的灌木添上了些忽明忽暗的陰翳色彩。
遠處,星城著名的克勒雷登山龐大的輪廓黑峻峻地矗立着。
但男孩兒毫不在意。
他飛快地跑過帶着洛可可式繁複裝飾的大理石噴泉,在矮牆似的灌木迷宮裏稍作逡巡,又拐道去了被野薔薇並景觀雕塑包裹着的一片小湖——
這是奧利弗覺得離莊園圍牆最近的地方。
那時,靜謐的景觀湖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隔着清淺的湖水,一顆顆晶瑩的鵝卵石清晰可見。
小奧利很快看上了湖邊的一棵長得高大結實的梓樹。他目測了一下樹冠距離旁邊圍牆的距離,接着,這個不知怎的對這種爬高上低的事情尤為有天賦的未來綠箭就噌噌噌地一躍而上,開始了他的爬樹大業。
十一二歲男孩兒正是活力過盛、危險意識淡薄又對自己的斤兩評價過高的年紀。
那時的奧利弗一心只想着翻過那個明顯裝着電網、並對現在的他來說實在是有些過高了的莊園圍牆,以至於在他興緻勃勃地開展着這種摔下來就會在醫院裏躺上一兩個星期的“大膽”嘗試時,壓根兒就沒注意到景觀湖另一面的長凳上其實坐了個人。
於是,直到男孩兒不小心從那枝被壓彎了腰的可憐樹杈上往下摔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
如果沒人經過,摔斷了腿的他可能要在明天早上才能被找到。
小奧利死死地閉上了眼睛。
風自他耳畔穿過。
完蛋了,他想。
可那想像中的劇痛卻遲遲沒有到來。
男孩兒感到一隻手臂自他的腿彎里穿過,另一隻則托住了他的肩頸。
墜落停止了。
他被什麼人穩穩地接到了懷裏,在他墜落的那一瞬間。
“好了搗蛋鬼,你可以把眼皮掀開了。”
奧利弗聽見了一個女人略帶笑意的沙啞嗓音,他趕忙睜開眼睛,正對上她那雙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剔透明亮的深藍色眼睛。
“它們看樣子都要粘在一起了。”她道。
糟糕。
被救(抓包)了的窘迫、無措與碰見陌生人的緊張讓這個少年像火燒着了似地從女人臂彎依一下子裏蹦下來,躥到了一邊。
“你是誰?”他問道。
“一個被你擾了清夢的傢伙。”
女人彎了彎眼睫,在男孩兒如臨大敵的目光中朝他伸出手,帶着三分痞氣與十萬分理所當然的神氣勁兒說:
“怎麼,不打算拿點兒什麼好謝謝我救了你的小命兒嗎?搗蛋鬼先生?”
女人拖長了聲音,故意將最後的幾個字咬得很重。
只要再過個兩三年,未來的綠箭就能在女人那無理取鬧似地要求與眼睛裏快溢出來的戲謔中飛快察覺到她惡趣味的逗弄意圖。
但現在還不行。
奧利弗聽了女人的要求反而鬆了口氣。
只要她不會立馬把他扭送去自己父母那裏,讓他幹什麼都行。
“你等下,我看看我這兒……”
男孩兒上上下下在自己的小西裝上摸索着,將那些零七八碎的東西從熨燙整齊卻又擺設似的西裝口袋裏面一樣樣掏了出來——
半截兒沒用完的餐巾、三顆化掉的巧克力糖,以及那支原本插在上衣兜里被他上躥下跳折騰得早就蔫巴的百合花。
“撲哧”
女人似乎是被男孩兒的賣力尋找的舉動徹底逗笑了,她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真可愛~”
“嘿!”
男孩兒羞惱地蹦了起來,感覺血液熱乎乎地全湧上了臉頰。
心裏卻出奇地並不覺得多麼討厭。
後來,他們你來我往嘴上不饒人地鬧過一陣兒便互相交換了姓名。
女人叫做伊娃娜·韋恩,是個奧利弗稍微有些耳熟、似乎是被父母提過幾次的商圈新秀。不過那時這點兒小事對於這位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奎恩家的小少爺來說,並不怎麼重要就是了。
當然,奧利弗沒忘記和人分享了那三顆帶在身上快被捂化了的巧克力糖。
女人兩顆,他一顆。
仲夏夜的風從小小的湖面上掠過,帶着些微水汽地撲在兩人臉上。剛剛才認識卻活像是早已相熟許久的一大一小兩隻就肩膀挨着肩膀坐在剛剛掉下來的那棵倒霉樹底下。
女人用那支蔫巴巴的百合併半截餐巾一起,做了只怪模怪樣的飛鏢,也不知怎麼得,一使勁兒就釘在了樹上。
“酷~”
奧利弗發自內心地稱讚着,並且纏着女人一定要她教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