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萬05
Chapter05
時盞沒有徹底惹惱聞靳深的想法,在短暫欣賞他臉上的冷漠后,主動側身讓道。
手中捏着的煙盒和火機不慎掉地,落在男人黑色皮鞋邊。
聞靳深站着沒動,準備等她離開后再輸密碼。
他微微低眸,面前時盞蹲下身去撿煙盒和火機,從他的角度,清晰看見她的半邊臉,長發半掩間,凸顯出一種傲兀凌厲的美感。
幾乎在那一瞬,聞靳深就想起來,他見過時盞。
在不為人知的很久以前。
時盞起身時,頭頂上方落下男人沉鬱的嗓音:“原來長大后變成這樣了,真沒看出來。”
時盞:“......?”
她像是沒聽明白聞靳深的話,還在開玩笑:“這是什麼新套路么?別這樣,會很容易讓我喪失對獵物的興趣的。”
聞靳深微微偏頭,目光裏帶點兒細究:“時作家今非昔比,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灰頭土臉鑽後備箱的小女孩了。”
灰頭土臉。
後備箱。
小女孩。
看似尋常的字眼卻瞬間在時盞心中激起千層浪,她表情一凝,笑意碎在紅色唇畔,視線牢牢定在聞靳深臉上,問:“怎麼知道的?”
聞靳深不言一字,維持沉默。
沉默能殺人的。
尤其是對時盞這種情緒容易失控的精神病患者。
在死在男人深邃視線里的前一秒,時盞抬手,再一次緊緊攥住男人黑色領結,大力一拽,猝不及防的,他就那麼被她拽到咫尺距離。
兩人的臉,相隔五厘米。
時盞緊緊盯着他的眼:“回答我的問題。”
聞靳深絲毫不慌,閑散地將她的方寸自亂盡收眼底,沉吟后,一字一句回答:“因為——我就在現場,我見過你。”
1998年,凜冬。
——
他記得很清楚。
當時,聞靳深就讀於港城市重點初級中學,每天上下學有專車接送。
偏偏那天是個例外,他選擇騎單車回家,可能是被某個低年級的學妹纏得心煩,雖然也記不起那個學妹的臉了,但具體事情起因倒還記得清楚。
沿途寒風陣陣,將他的校服外套鼓動起來。
穿過港江大橋,經過老城區的一處筒子樓時,他剎停自行車,一隻腳支在地上,側目看向筒子樓下停着的一輛藍色出租。
樓里走出一家人,角色能清晰分辨。
爸爸,媽媽,兩個兒子,以及女兒......吧?還有一條金毛犬。
為什麼是問句,因為那個小女孩實在過於格格不入。
前面四人其樂融融,臉上掛着笑意,唯有那個小女孩,陰氣沉沉地跟在最後面,留一頭男生短髮,衣服和臉都髒兮兮的,一眼就能看出這孩子疏於照顧。
這些當然不足以令聞靳深記住她。
重點是接下來發生的事。
前面四人陸續先上了車,小女孩畏畏縮縮地爬上後座。還沒待夠兩秒,他就看見她被一腳踹出來,在停雪不久的地面上滾了好幾圈。
就很離譜,他想。
可他卻看見更離譜的事情,小女孩剛剛艱難地從雪地里爬起,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只愣愣地盯着後座里的人。
他知道,她在看她媽媽。
下一秒,車裏就伸出一隻女人的手,啪地一個耳光就扇在小女孩臉上。
聞靳深隱約聽見女人一句‘滾到後面去',小女孩還是沒有表情,聽后默默轉身走到後備箱前。
金毛犬汪汪叫兩聲,然後興奮地跳到後座里去了。
真正的人不如狗。
見識到時,令他覺得詫異。
他從小女孩臉上讀不出任何悲傷情緒,她鎮定得不正常,眼神完全不像是個六七歲的孩子。
當小女孩伸出雙手去推後備箱車蓋時,渾身都因為缺乏力量顫抖,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勉強將車蓋推上去。
車蓋打開以後,小女孩雙手扣住後備箱邊緣,藉著力,髒兮兮的白網鞋脫離地面,整個人狼狽地鑽進後備箱裏,側對着他蹲在後備箱左側角落裏。
留給他的,是小女孩一張倔強冷漠的側臉。
然後,司機下車合上後備箱。
他留在原地,久久沒有蹬車離去。
......
在之前見到時盞的微信頭像時,聞靳深就覺得熟悉,只是一時沒有想起來具體在哪裏見過。
剛剛她彎腰撿火機時留給他的側臉,能完全和記憶中的臉吻合上。
如果真不是,她也不至於跟他急。
這一點正好也可以印證。
聞靳深好整以暇地看着時盞,眸色難辨情緒:“你是隨便對一個男人都愛抓着領帶說話么?”
時盞沒有這種癖好,只是情緒上頭時難以控制自己的行為。
她鬆開他,將臉撇到一邊,一時無言。
有種被人剝開外殼窺探內里的曝光感,他的寥寥數語,比任何黑粉對她的攻擊還要致命。
最後,時盞盯着大理石地面的紋路,慢慢說:“我不再是我。”
聞靳深慢條斯理地輸着六位數門禁密碼,低着頭沒看她:“能看出來。”
滴一聲。
門開了。
就在聞靳深一條長腿剛剛邁進去時,時盞開口道:“別以為這樣,就能讓我知難而退。”
他腳步一停,淡淡回:“我只是突然記起而已,沒有嘲諷你的意思。”
可能是職業病的緣故。
眼下的聞靳深不太願意在這時候說重話去刺激時盞。
門在時盞眼前合上。
消失的,是男人的身影和淡淡的雪松香。
也不知在他門口怔愣多久,時盞回到自己公寓時,進門后才發現,手中的煙盒已經被她捏得完全變了形,裏面幾根剩餘的細煙更是攔腰折斷。
時盞將煙盒置進客廳垃圾桶里,轉身上了樓。
洗完澡,等情緒略微穩定后,時盞覺得有點悶,拆一盒新煙拿着火機到卧室陽台上吹風。
拉開陽台的推拉門,一出去,她就注意到旁邊陽台上的男人。
月色下,聞靳深一身黑色長袖睡衣,紐扣齊齊整整地到最上面一顆,哪怕眉眼再慵散,也會令人覺得他這人是一絲不苟的。
他兩隻手肘擱在欄杆上,端着一杯紅酒,指骨分明,手部皮膚冷白,紋理比常人淡,好看得快要發光。
“黑皮諾么?”時盞搭話,她指的是他手裏的酒。
“嗯。”他淡淡應一聲。
每晚在陽台上吹吹風,喝上半杯紅酒,這是聞靳深的睡前習慣。
今日不同的是旁邊多了個時盞,說不上哪裏不同,但到底還是不同。
時盞的目光落在臟黑色幕空裏,看着層層雲翳將下弦月一點一點的遮住,月光漸漸消失,周圍變得昏暗,唯有兩邊卧室里透出的光籠着二人。
在維持片刻安靜后,時盞開口:“現在的我有尖銳的矛,鋒利的刺,能掠奪任何我想得到的光明。”
用光明來渡我這個黑暗本身。
這是後半句,時盞沒說。
聞靳深權當她在自言自語,沒有搭話,仰頭將剩餘的紅酒一飲而盡后,轉身準備回卧室。
時盞叫了一聲,“誒。”
聞靳深推門的動作一停,沒轉頭去看她,但是聽她笑眯眯說了兩個字。
“晚安。”
他依舊沒應,微微垂眸,然後拿着杯子進去了。
時盞想:沒關係,總有一天,你會在我耳邊說晚安。
嗯。
總有一天。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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