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節 又見故人

一中的教室里，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同學們的臉上，也照在黑板上，高明看着站在黑板前面正要上英語課的何老師，能看出她今天不太高興，估計是家裏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吧。ＷｅｎＸｕｅＭｉ。ｃｏｍ

何老師懷着鬱悶的心情拿起粉筆，再黑板上寫下《Lesson15》。‘板書還是不錯的嘛，小何同志。’高明一邊想着一邊發現她寫下這‘第15課’的英文後，心中的鬱悶竟然好多了。‘恩，還是蠻有職業素養的。’然後，何老師有點興奮起來，‘同學們，今天上第15課，大家一起跟我讀，LESSON15,好，再來一遍，LESSON15,好，翻開第76頁……’下面是一片翻書聲。

這時門忽然開了，王校長探出個頭，笑眯眯地對何老師說：‘何老師，打斷下，來了一幫外賓參觀，市教育局的也有陪同的同志，他們聽到這裏在朗讀英語，想進來看看，耽誤你幾分鐘，你看……’何老師連忙答應，有點誠惶誠恐，那年頭還是很少見到外賓的，尤其是學校。

從教室的門口魚貫走進來一票人，外賓都是白人，其中四個年紀較大，三個中年人。還有校長和另外兩個貌似教育局的陪同和一個翻譯。老外們一看就是特喜歡孩子的人，見到滿屋都是孩子時兩眼放光，樂得嘴都合不上。王校長把領頭的一位慈祥的老太太介紹給何老師說：‘這是美國印第安納州教育部來的領導懷特夫人，來我市考察一下中學教育狀況。’翻譯站了過來想要幫忙，何老師卻沒有用她，‘笑話，我教英語的，兩句場面話還說不利落以後還怎麼混，這麼多領導都在……’何老師想着就伸出手，有點僵硬地用英國音說：‘你好，懷特夫人，我是何英，我正在給我的學生們上英語課.’那時候全國都是英國音，流行的教材都是像《許國璋》《九百句》之類，教育部門並不知道未來的十年美國英語才是主流。何老師的發音有些結巴，畢竟會話是需要鍛煉的，跟念課文不一樣，但懷特太太是個很有教養的老太太，她用欣賞的語氣微笑地說：‘噢，太棒了，何小姐，真的很高興見到您，看看您有一群多麼可愛的孩子啊！’何老師有點沒太跟上她的語速，但還是明白了她是在誇孩子，她有點窘迫地說：‘是的，是的，……哦，謝謝你。’她想說些客套話，可實在想不起來這應該怎麼組織起流利的說辭。即使是這樣，王校長和教育局的兩個人對何老師的表現還是滿意的。王校長微笑地沖她點點頭，意思是：挺好，沒給咱教育口兒的丟人。‘人家到底是英語老師啊，這英文張口就來，要是我就說不出，得回去再練《九百句》去。’兩個教育局的人都這麼想。

旁邊的翻譯見狀知道何老師八成是技止此耳了，很知機地把話頭接了過來：‘您說的絕對沒錯，懷特夫人，這是群多麼可愛的孩子啊，您難道不想跟他們說幾句話嗎？還有你們，我們的印第安納老鄉們。。。’流利的美音，雖然還是有點中國口音，但屋裏只有高明和幾個美國人聽的出來，但這已經夠讓人羨慕了。何老師自嘲人家英語說的那麼好，自己還班門弄斧，她感激地看了那翻譯一下，謝謝她出來圓場。翻譯也回報她一笑。高明則是驚詫這個年代還有這麼流利的美音。他不禁注意起翻譯來。她是個運動型的女孩，短髮，身材勻稱，二十歲左右，笑起來很帥很熱情，很有感染力，很美國。她性格是屬於比較開朗外向的，待人友好，書讀得不少，大概是書香門第……再往下就看不太清了，唉，功夫還得練。

翻譯的話立刻調動起老外們的情緒，他們發出一陣爽朗的笑，然後互相看看，其中一個中年人笑着舉起手說：‘好吧，這次可該是我了，我可是還在感冒，你們不想和一個可憐的病人爭吧？’老鄉們一起鬨笑說好。中年人站到講台前面，他不喜歡講台把他和孩子們隔開。然後舉起雙手對着全班用生硬的中文說：‘你們好。’‘這明顯這是從翻譯那現學現賣來的。’高明看看那翻譯MM想。孩子們和老師們發出一陣低聲的鬨笑，有幾個活分男生的就紛紛說，‘你好！’中年人興奮地回過頭衝著美國老鄉們得意地說：‘瞧瞧，瞧瞧，……’又一陣鬨笑，幾個人紛紛說：‘幹得好，查爾斯，幹得好啊，繼續啊……’查爾斯？高明端詳起那個中年人，終於依稀看出那個扔飛鏢的老查爾斯的模樣，老查爾斯是花白的絡腮鬍子，而面前的這個光滑的下巴上稜角分明，顯然比老查爾斯乾淨利落，帥多了。－－－啊哈，年輕的查爾斯！高明一陣激動，心裏又湧起一陣恍如隔世的感覺。

查爾斯清了清嗓子，雙手用力地比劃着，用極慢的英語一字一字說：‘OK,……UM,現在……AH,誰能告訴我，……AH,哥倫布是誰？’‘典型的對美國小孩的問題，老查爾斯啊，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美國佬，是不是還期望孩子們告訴你獨立宣言是誰寫的呀。’高明笑着想。查爾斯身後的美國老鄉們又一陣鬨笑，‘查爾斯，我的孩子，這可不是在布魯明頓的伊頓中學……你腦子還在嗎？’‘幹得漂亮啊，查理（查爾斯的昵稱），你是個天才，為什麼不再問問他們誰寫的獨立宣言啊……哈哈……’嘿，英雄所見略同啊！就連翻譯MM聽了也沒忍住樂了出來。然後看到查爾斯求助似的看她，無辜地聳了聳肩，意思是我沒辦法，你自掘墳墓。

高明不由想起前世的一個笑話：一班美國學生在上課，老師問：‘誰能告訴我是誰發現的新大陸？’下面沒人回答，又問了一遍，一個聲音怯生生地說：‘哥倫布，1492年。’老師很高興，問是誰說的，一個日本籍的交換學生不好意思地舉起手，老師高興誇獎了一番。然後又問：‘那麼誰能告訴我，獨立宣言是誰寫的？’沒聲音，半晌，那個日本學生又怯生生地說：‘托馬斯傑斐遜，1776年。’老師高興極了，對全班說：‘同學們，難道你們不覺得羞愧嗎？你們是美國人，可這些關於美國的問題卻由你們的日本同學回答出來。’一陣沉寂后，正當老師覺得班裏的同學是在默默地羞愧的時候，從後排傳來一個聲音：‘把日本人趕回老家去！’老師立刻歇斯底里地尖聲叫道：‘這是誰說的,誰？！’那個聲音說：‘麥克阿瑟，1945年。’

高明想到這裏，撲哧一聲樂了出來。查爾斯正在前面窘迫地自嘲，暗罵自己愚蠢，聽到高明在那笑，不禁詫異地看了過來，翻譯MM也用疑問的眼光看着高明。全班同學都傻傻地坐在那一臉不明白地看着老外們鬨笑，沒人期望有哪個孩子能聽懂。可這個孩子被逗樂了，上帝啊，他聽懂了？高明立刻明白自己不應該聽懂。可是查爾斯疑惑的樣子讓他想起他輸了第一局飛鏢時不可思議地看着高明的樣子，高明心裏湧起一股暖意，像是懷舊的那種愜意。查爾斯彷彿把他今生前世連起來了。突然，他的感覺強烈起來：查爾斯就是信使，路標啊！前世他上初中的時候學校可沒來過外賓。查爾斯是來送信的，就像上次在埃及那樣。一扇門打開了，他必須進去，因為裏面有他要的東西，這就是宿命。他想起《功夫熊貓》中烏龜大師那句名言：‘這世界上沒有偶然。’每個人都有宿命，而不同的是高明可以在機會來臨時清楚地感覺到並做出決斷。於是他從容地向著查爾斯一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地，用純正的美語說：‘托馬斯傑斐遜，1776年，是吧，查爾斯，……’下面的話他沒說出來，而是在心裏說的：‘你確實是個天使，他們是對的！’

教室里突然安靜了，大人們都吃驚地看着高明，全班同學也一致回頭看着高明，何老師的下巴就差掉到地上了，旁邊的劉亦非看着他微笑的側面都崇拜的傻了。愣了半晌，查爾斯才說了聲‘WOW!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帶頭鼓掌，然後回頭對他的美國老鄉們說：‘聽到了嗎，你們聽到他說什麼了嗎，不可思議，這太不可思議了！’所有美國老鄉都嘰里呱啦地感嘆。懷特太太也走到查爾斯的身邊，滿眼放光地說：‘我親愛的年輕的朋友，你的回答大大出乎我們的意料，我不得不承認我們嚴重低估了你的對美國的了解，這太讓人振奮了！查爾斯，這是我到中國以來最令人欣喜的一件事。那麼，親愛的，你能夠聽懂我們說的所有的話？你的同學們也和你一樣嗎？’說完了習慣性地把頭轉向了翻譯MM。翻譯MM遲疑地看了高明一眼，不肯定這次是否要她出馬，她也好奇想看看高明能聽懂多少。

高明笑了笑說：‘尊敬的夫人，那就請恕我自專把您的話看成是對我的表揚吧。是的，您知道對於英語我確實有些特殊的興趣，但我的同學們身上許多其他方面的長處則同樣地讓我顯得很無助。他們在大多方面都不像我表現的那麼拙劣，所以我跟他們還是不一樣的，不知道這是不是對您的問題的回答。’這回翻譯MM的下巴也步何老師的後塵掉了下來，她自視甚高，但這次她明白這個孩子的話她用中文也未必講的出來。校長和其他中國聽眾則一如既往地啥也沒聽懂，包括何老師，她只聽懂三成，所以也不能算。美國聽眾們則齊齊露出讚賞欣喜之色。

‘喔，你真的讓人驚訝，不，不如說這是個驚喜，不是嗎夥計們？’懷特太太激動地不顧及臃腫的身材，有點費力地穿過一排排的課桌走到高明身邊，伸出右手說，‘叫我蘇珊吧，我的年輕的紳士。’高明趕忙起來握住她的右手說：‘我的榮幸，蘇珊，我的中文名字叫高明，但您還是叫我邁克吧。’查爾斯也興奮地從另一條過道走了過來跟高明握手說：‘邁克，我親愛的小朋友，認識你太高興了。你真是個有趣的小朋友。’

蘇珊轉身回到翻譯MM的身邊對她說：‘麥基，（翻譯MM的英文名字），請幫忙告訴這位尊敬的校長和這位老師，他們的學生太出色了，感謝他們給我們帶來的驚喜。’聽到麥基的翻譯，校長樂得嘴都咧到后脖子了，連搖手說哪裏哪裏。

大家開開心心地又寒暄了幾句，蘇珊就說：‘好吧，我想我們不應再耽誤同學們上課了，再次感謝大家！’又特意向高明招手示意了一下，就帶着大家要出門。剛一出門，又忽然轉頭告訴校長和何老師說她還是想和高明聊聊，問在下課後方不方便。校長想都沒想就回答說當然方便，現在就方便。那時侯來個外賓還是挺稀罕的，這對方還是美國的教育口兒的，陪好客人那是政治任務，不能讓人家覺得咱待客不周，那可丟人丟大發了。而蘇珊有此一問則是典型美國思維邏輯，在美國可沒什麼政治任務的講究，美國人一般是不會放下手中的正事去陪客人的，就是客人也會認為這麼陪不太合適。王校長又補充道：‘高明同學今天就不用上課了，可以回頭再補嗎，耽誤個一兩節課不礙事。’何老師更是沒意見，都這樣了還上什麼課呀，他給我上差不多。她轉過臉來慈愛的看着高明說：‘高明，快別在那坐着啦，校長讓你去陪陪人家外賓呢，快去吧，去呀，這孩子。’

高明於是全程陪同着外國友人們參觀了一中，並詳細幫助校長介紹了學校教育的現狀和問題。高明同學一路談笑風生，他的翩翩風采把校長和教育局的倆位同志弄的五迷三道的。那兩人不斷地對校長絮叨：‘老王啊，人才啊！’校長咧着大嘴說：‘那是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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