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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說到,睡夢王八拳的力量賦予了我莫大的自信,夢想做一個更大的英雄,卻被眾羊嘲諷無能。在聽了小飛機與我同有英雄夢的表態之後,我決定開始追夢。可是不料,不久之後的異界之旅讓我反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玩物……請看:

第十九章《獄外世界獄中羊》

熹微晨光的白,砸碎深黑繁星的海。幾點漣漪綻開,星兒緩緩撤出舞台。我乏力地倚在鬆軟的草垛上,透過吐白的死掉的木窗兒看,最後聊以慰藉地向星河祈求着陰陽離子光球能再來一次妙不可言的旋轉,以及身陷囹圄的我能再多保一根毛兒。可惡的灰太狼,他、他竟用陰離子球把羊村打掃得遍地塵埃;可更可笑的是,鎮村之寶陽離子光球和陰離子光球碰在了一起,我們雖倖免於立刻變成烤全羊,卻統統被送到地底世界,還一直享受着各個鍋里泡溫泉的貴賓級待遇了。聰明絕頂的灰太狼果然自作孽地放出了惡魔黑大帥,惹得我們現在又莫名其妙地被“請”進這房間,休說和另一隻名叫“瀟洒”的蛋一起去找光明道具,連保住脖子上的冤大頭都成了天大的問題了。

四周爬滿燈火的橘紅色,不論是守衛還是囚犯都緊緊地扯着死氣沉沉的空氣,一言不發。沸羊羊高大的身影罩住了坐在地上沉思的喜羊羊;邊上的班長扶着年老體衰的村長,幫助他往牆邊摸索着坐下;瀟洒哥縮成牆角的一枚小點,背對着所有羊,在地上鬱悶地畫著圈圈,用以詛咒可怕的隨時到來的逼供;而美羊羊的用心卻很不一樣,捏着手裏的一粒小小的種子,似乎是什麼寶物般的,偷偷掖着。微笑而溫潤的火光在我臉上流動着,讓我也滿不在乎地從身邊的草垛里抓出一大把青草,一口氣地吞了。我只是覺得,美羊羊在昨天早上找到一粒心愛的種子,本來就正常極了。

因為昨天早上,我們早就重獲了自由,繼續尋找能夠擊敗黑大帥的光明道具。一路上的景色依舊怡人,乃至明知危險就在身邊的其他羊也時有駐足觀賞的時候,更不用說美羊羊會有多麼想去種植那些花草了。可是不料,只是等到日漸西斜,我們就又落入了灰太狼的爪底下,任他和黑大帥玩弄了。

古古怪界真是太奇妙啦,完全就是在任何一個來此行一遭的遊客的想像能力之外的。這裏的草能比羊還高大飽滿,這裏的青蛙能比狼更健碩有力。因此,這裏的一切邏輯都一反青青草原的規律,乃至令我心生一種滿頭大汗的不知所措和恐慌。由於眾生靈的尺寸是足夠巨大的,而統治者又是一顆黑心的皮蛋,我們完全不可能預測下一小時、下一刻鐘、下一分鐘乃至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令我們大開眼界的事——抑或是大跌眼鏡的事。比如說如今這荒唐的日子裏,前一陣子還在好好走路,后一瞬間就被惡狼五花大綁了。

我焦躁與鬱悶地站起身來,擠過小眼睛看外邊是不是有誰過來,打算把我抓走吃掉——唉,這裏太危險了,逼着我都養成了這種習慣。自從進入古古怪界以來,我就像一顆小毛球一樣滾到這、滾到那,不時地以監獄為落腳點。正是這樣被當作這個世界的公敵,我以“獄中羊”之名,“名正言順”地進過蜜蜂的鍋、灰太狼的鍋,以及不明所以地進過更多千奇百怪的鍋。各式各樣的仇敵把我害怕的哭喊當作笑劇欣賞,也時常把我的肌膚與毛髮當作玩具擺弄。可我甚至沒空兒憐然地寬慰自己,因為我眼裏的一切——這監獄裏的朋友們也很可憐。

逃出去!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掠過腦海,在死水上拂起一道波痕。我們離擊敗黑大帥還有好遠的距離,坐以待斃不是任何一個可供選擇的辦法。更何況,若是煮羊,我被放在第二個,那就沒有第一個——最先喪命的,除了我還是我。

木窗外金黃色的光斜斜地仄身進來,總算把火光摁了下去,極富靈性地趴在大地上,剛好連起我和喜羊羊的身體。外面的世界已漸漸蘇醒,歡快的鳥語瀰漫在天上的空氣。微弱卻極其明顯的花香從木窗外邊飄進來,似乎是在宣告古古怪界的美麗——然而我在啞然無聲地發著愣的棕土牆裏,什麼也涌不進眼底。

我順着光,徑直挪到了喜羊羊身邊,弱弱地壓低聲音,防止被守衛聽見:“喜羊羊,我們有什麼辦法逃出去嗎?還是外面的景色好呢。”

喜羊羊原本盯着大地的視線急促地一凝,繼而緩緩轉向了我,金色的鈴鐺也很輕微地搖了搖,甚至沒有發聲。“辦法……辦法倒是有的,”喜羊羊也很敏感地調低了音量,但也沒有掩飾語氣里的猶豫,“但是,這個辦法很可能被識破。我擔心你到時又因為害怕而拖了大家後腿。”

“哼,不要小看英雄小懶!”我生氣得忘了這是什麼場合,居然跳起來大喊,“他可是可以一個打十個的!”

沸羊羊淡然的眼睛突然瞪得圓圓的,張嘴想說什麼,卻被喜羊羊果斷地捂了嘴巴,得到了一個“不要說話”的眼神示意。“小懶,輕聲!”喜羊羊警覺地提醒我,並迅速說出了越獄的計劃,“我們穿上蜜蜂套裝,裝作這裏的守衛,就可以溜出去了。但是瀟洒哥體積太大、蛋殼太滑,很可能暴露。”說罷,就把那偽裝服給拿出來了。

“這種時候怎麼還管這個?!”我顯然在發急——外邊的世界太美了,怎堪在這裏啊!我搶先奪過一件套裝,迅速穿上了身子,並焦急地催促道:“大家快點兒,我要***還高的草!這裏的青草吃起來太乏味了!”

“我倒想問問你怎麼還管這個呢。”沸羊羊氣呼呼地扎了我一眼,不滿地把蜜蜂套裝拽上了自己強壯到礙手的身體,反覆地嘀咕着,“真是欠揍,這窩囊廢真是欠揍……”可眼看着大家也已穿上了套裝,卻並不在意他的滿腹牢騷,他便無趣地閉上了嘴。

日常巡邏的蜜蜂守衛剛好路過牢房前,驚訝地向我們望着。他簡直無法明白,是誰這麼失手,竟抓了自己的同族。監獄裏燈火的光芒在他光禿禿的腦袋上跳動着,把他的嘴角扯得往下撇開。緊接着一大串亮閃閃的東西從他身上被掏了出來,金屬的光輝讓我突然想到匕首,不禁害怕地往後閃了一步。直到牢房門被那東西打開,我才意識到那原來是鑰匙,便終於放下心來。

七隻“蜜蜂”看到這時機,便一起瘋狂地沖了出去,只留下發著愣的守衛盯着空蕩蕩的牢房,愈發覺得怪異與不解。這天底下哪有這等怪事,七名發了狠力才抓回來的囚犯全變成了蜜蜂?這毫無道理可循,完全沒有任何經驗能給出解釋。終於,不放心的守衛偷偷跟隨過來,想要一探究竟了。

而我們則一無所知地走過一重重關卡,出奇順利地到達了監獄外的青色原野。金燦燦的陽光像糖水一樣潑在臉上,流動的空氣也異常清新。仄着翅膀翩翩飛舞的蝴蝶寄生在蜜蜂的後花園,沉甸甸壓在花瓣上的露水也等着陽光的捎帶,準備飛上藍天。如果沒有監獄,這裏的美就美得太乾淨、太純粹,如同一個夢裏才有的幻境;而恰是有這監獄,剛好又讓它美得壯烈,也更加真實。

我捂着心臟發誓,要是我能留在這麼精彩的一方天地里,我就乾脆讓監獄與我無關——我絕不想再被關回去,那可真是可怕的,不堪設想的。我的腳在向它邁進,在向這世界邁進!這完全不是出自我大腦的指令——它是我身體對自然的渴望和對自由的擁抱,來自我天性之中,而根本無法修飾。其實不止我一個,從神態和動作的自然狀態上來看,大家與我的感覺也大抵一致。

就要到蜜蜂國的邊境線了。我有着充足的、十足的把握相信,只要過了邊境,我們就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喜羊羊所說的問題如約而至。瀟洒哥的頭套,滑落了。喜羊羊趕忙動手去撿,可終於還是晚了。

轟然的巨響如同夏夜驚雷平地而起,數以千計的黑影一整片兒織成一張大網,遮天蔽日,殺氣騰騰;泛着兵器冷漠光輝的長矛在半空與大地之間互相敲打着,錚錚然如瘋狂戰士的凱歌。嗡嗡的怒罵聲四面八方皆是,彷彿領頭的守衛被矇騙而產生的三丈怒火已傳染得可以燎原;又似惡魔一陣陣的獰笑,看着七名逃犯血肉做成的美妙盛宴,反而覺得挺甜。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也是遠超我想像的陣勢,不必說兩腿發軟,自然當即揪着喜羊羊尋求保護了,兩眼裏滿是渴望與祈求。班長見狀,也趕忙把村長抱了起來。

“跑!”喜羊羊只是迅速地發佈了一個字的命令,就開始向邊界狂奔起來,逼得我也不得不跌跌撞撞地跟着。七名逃犯就這樣凝成了一個馬蹄鐵一樣的弧形,飛速地向邊界移去;而鋪天蓋地的追捕大軍也盡着全速撲襲過來。

“我……我……我跑不動了!”心驚膽戰的我已無法用意識來控制自己的身體,或許是大腦缺氧了,頹廢地喊叫着。

“小懶你……真是窩囊!”邊上的沸羊羊毛髮驟立,憤怒地責罵著,“離邊界大致只有五十米的距離了,你能不能一口氣跑完!”

“我——”我無力地開了開口,身子往前傾去,似乎快要跌倒了。

“夠了!”喜羊羊見我真的沒力氣了,便咬一咬牙,努力地把我那沉甸甸的身體抱了起來。迅速的動作使大家只停留了一秒;然而這時候一秒是個什麼概念,漫天漫地的敵人已衝到屁股後邊了。

“大家散開,往邊界跑!”喜羊羊吃力地抱着我,不得不略微放慢了速度,然而仍像一陣疾風。伴隨着沸羊羊的怒吼,馬蹄鐵的模樣被拆散開來,分成了五枚微小的點,往五個不同的方向沖向邊界;而敵人也趕忙變卦,兵分五路開始了追殺。

四聲慘叫在四十米的路途中逐一想起,每一聲都熟悉得讓我瘋狂,迫使我難受地捂上了耳朵。有這樣一個念頭定在了我模糊的意識中:是我害了大家了,大家是因為我才被抓的!後悔的我突然鼻子發酸,可是甚至來不及嗚咽,最後冷冷的結局就硬邦邦地攔在了我面前。

迷霧從天而降,冷酷的敵人圍住了還差最後一米就能越界的兩隻小羊,無情的長矛伸出它尖尖的舌頭,打算來舔舔脆弱的血肉之軀了。這時候最清醒的只剩了喜羊羊,他抽着空,像當年我的媽媽一樣,把我往前方的自由之路丟去。在茫然的我着地后迅速站起的那一刻,他舉起雙手向蜜蜂投降。在這時候,我居然看到他笑了。一向冷酷的蜜蜂,也驚愕地愣住了。

“小懶,現在你身後就是邊界了。”喜羊羊溫柔地提醒着我,身影卻被蜜蜂帶着遠了,“你跑吧,跑得越遠越好,讓灰太狼和黑大帥再也抓不到你!”

我如夢初醒地用腳探了探身後的紅線。它在那兒,它居然真的在那兒!心兒顫抖着,我透過盈眶的熱淚厭惡地看着蜂群。幾隻蜜蜂撲上前來,我便本能地向後一躍,越過了紅線,看見了他們懊喪的臉。我已經屬於外面這個世界,已經不是逃犯了;我再也不是誰低賤的玩物,我站起來了。

我狂笑着往安全的地帶奔了幾步,像贏了一整個古古怪界的猖狂的勝利者。陽光與風裏質樸的馨香重新屬於了我,並無可掩飾地浸透在了每一寸曾被耍弄的肌膚上。這想必也是給一個勝利者最好也最恰當的回饋,把先前所有的恥辱統統洗雪。遠方的模糊不可說清的路會為所有的奮鬥者鋪開,而我……我——?!為什麼只有一個!自問了這個問題的我突然驚慌失措,驟然回首大地上散亂的背影一寸寸挪遠,腦袋裏像雷鳴一般“轟”地一聲。接踵而來的,是空洞的自我與深深的自責……

——這太可笑了!明明是我的過錯,為什麼大家卻要給我做替罪羔羊?!明明着外面的美該屬於腿腳最靈便的朋友們,為什麼這卻交與我了?!沸羊羊“窩囊廢”的喊聲還隱約地在耳邊響着,我所言我“可以一個打十個”的壯志還在腦海中飄蕩。我的眼裏突然跳起了大火,把一整群蜂的怒火蓋了過去。

已經轉過身的我一步一步往回**地、緩慢地踏着,彷彿回來索命的鬼魂。我並不在意蜂群的視若無睹,直到邁出左腳,摁在血紅色的線上,才終於停下了腳步。頭套摘下來了,兩隻小小的羊角亮出來了。

我已經懂得,並將讓你們知道——這條線,不是非自由劃開自由的分界線,而是從孤獨的享受通向團結的掙扎的起跑線。

此刻,我撕毀誓言——寧共做獄中羊,不獨做獄外自由的孤魂!

“死也不做窩囊廢!”

一聲怒吼,紅線掠過身後。驚訝的蜂群轉過身子,迎上瘋羊的衝鋒。

“一,二,三,四,五!”

我感受着羊角上的衝擊,逐一地計着數,全然不顧身上紮上長矛的疼痛。這是我的選擇,回到朋友的懷抱,憤怒地復仇。儘管身上愈來愈多的長矛讓我感覺身體愈來愈重,一個發自心底的聲音叫我堅持住。

“六,七,八……!九……!!十!!!”

我拖着愈來愈頹廢的身體,發出了最後的怒吼。當“十”字脫口而出時,我雙臂上揚,仰天閉眼,如同烈士用最後一口鮮血喊出了最後的宣言,然後匍然倒地,濺起一片霧一樣的塵土。沒有哪只蜂敢於想像,我倒下去的時候,並不沾血卻只沾浮土的臉上,笑意盛開如花,比外面的世界更美,美得驚心動魄。

其實並沒有被我撞飛的十隻蜜蜂只是出奇順利地把長矛捅上了我的身體,莫名其妙地又飛上前來,繞着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刺蝟”看。連天的影子從不同的高度投射下來,從我依舊潔白無瑕的身體上接連不斷地滑過去。緻密的黑點連在一起,擠在一隻廢羊身邊,活脫脫一隻倒扣着的大碗,直讓太陽也瞑了目,不忍直視了。

沸羊羊在遠處無奈地看着,抱怨的話語又尖酸地起來:“唉,遇事窩囊幹事廢,真是一個窩囊廢!”

(待續……)

上章說到,我們進入古古怪界被抓后,越獄失敗。除我在喜羊羊的幫助下越過邊界之

外,我的朋友們無一倖免,全被抓回。在自由與朋友產生不可兼得的矛盾之時,我毅

然沖回朋友身邊,實踐自己“一個打十個”的壯志,最終倒在了敵人密密的長矛之下。

從此,我的行徑把我的懦弱本性暴露無遺,讓我不禁心寒地仰望起星河來...……請看:

第二十章《對不起,星星》

天尖嘯着扯開了衣襟,露出茫然的太陽,倒進了濫漫高山的白光里。縮在盒子腹中的

我趕忙眯着眼,湊到喜羊羊身邊,勉強相信了自己暫時的安全處境。在這些黑色童話

般的日子裏,我愈加堅信,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這並非謊言欺騙真心。正由此而

發,一旦無依無靠,我便覺得保全自己已經不切實際:那是一種冷冷的幽默、一排尖

尖的狼牙,僅此而已。

現在我可終於明白。我沒醒,一定還沒醒;或者說被蜜蜂捅倒后就再也沒醒過

了。“死”這事兒本來就不在我考慮;然而摔昏了頭,那可真不容置疑。因為只有在夢

里,光明道具才會落入壞人手裏,滿嘴噴着魔水,把天上的星星都塗成黑色;也只有

在幻境之中,原本竭盡全力逃回青青草原的所有苟活者才會又毅然決然地折回古古怪

界,四處逃亡避難,去拯救那兒可憐兮兮的幾尺依舊乾淨的土地。比夢還難以置信的

事兒亦是發生了的—美羊羊和紅太狼被墨水變異,而黑大帥的法力又盡數轉移,剩

下灰太狼冷酷地站起。古古怪界的江山已不再如昔,無奈兩個被控制了意識的“臣

子”辛勤不息。好容易凈化了黑大帥和灰太狼,一粒功力大補丸又讓灰太狼無可匹敵。

“再讓他放一會兒吧,把大家都凈化了。”喜羊羊聽着外邊灰太狼怒不可遇的啤叫聲破

落了音律,已經確認光線的本來屬性。臉上的笑覆上幾片翻落下來的新葉,似與自然

合一。看着他的神情,就可以大膽地判斷勝利已經是我們的囊中之物,毋庸置疑。

這確實緻密如無縫天衣。待到光線釋放完畢,瀟洒超人和恢復正常的動物們就相繼了

卻恩仇,把灰太狼逼得連同妻子一起瞬移回了狼堡屋頂;而我們這些羊則只好遲鈍些

許,接過黑大帥號稱“能化險為夷”的錦囊,借灰太狼的火箭重出地底,降在了羊村的

草坪。

回家了罷。風拂過的草地波瀾涌動,雲拭過的太陽光彩耀目。然而一切又並不再是家

里模樣了:灰太狼法力猶存,乃至空氣中一行行地繃著電流的暗影,似乎時刻如洪水

猛獸地衝殺出來,要把我們全部吞進肚裏—而家裏不曾有這一些。不出所料啊,我

們一開始修築防禦工事,鐵門就像兩塊沒連上的木板,轟然振翅,紛飛兩側,鎮下兩

枚深坑。村口外邊走進來一個淡然的、冷漠的影子,嗜血的唇微微顫動。只迅速地相

繼,抬着的頭凸顯出兩顆冒火的眼珠子,簡直還未出手,就事先烤好肥羊,準備大吃

特吃,化為惡魔之一。

我突兀而獃滯地站在了這可怕的獵手前邊,茫然的臉上似乎有一種未能意識到發生了

什麼事的尷尬與錯愕。小小的眼睛撐得老大,盯着地上的一支小樹權;它沉默地躺在

浮動起來的沙土中央,似乎與我一樣不知所措。

“村長,黑大帥給的錦囊!”喜羊羊的聲音從身後果斷地衝上前來。

我彷彿突然見了青草蛋糕,也見了彌天而至的磅礴陽光了。伸腳踢起了那支小樹權,

我凌空抓住這“武器”,把它直接頂在了灰太狼的鼻子下邊。“我們有黑大帥給的超級錦

囊!”我莊重、興奮地宣佈着,兩眼直盯着自以為是的灰太狼,像看着個剛好得意的懦

夫,“你完蛋啦!”

然而我的身體突然輕了起來,像空氣一樣浮在了半空中,繼而一陣一陣的電流麻酥酥

地流過我的身體。這準是與煮羊的火候一樣意味的,讓我既不太難受,又不甚自然,

剛剛讓我有點兒頭暈。昏昏沉沉的我隱隱約約聽到了朋友們驚訝的喊叫聲,突然明白

那錦囊原來只是黑大帥的惡作劇。我的身體與大腦一齊沉悶地轟響一聲—灰太狼大

致是說了句什麼威脅的話語,就把我摔回了地上。

此後,我只是隨着大家和灰太狼鬧了一場,終於又去狼堡做客了,只有喜羊羊和美羊

羊倖免。這兩位朋友最終利用村長發明的能量轉移機,借紅太狼的嫉妒之心把灰太狼

的力量分散到了各種動物身上,一次耗盡,最終擊潰了灰太狼妄圖倚仗法力稱霸草原

的計劃。

回到羊村,朋友們開始重修鐵門。而我卻自顧自空洞地睡了,無依無靠地睡了。陽光

從灌木上斜切下的一溜涼蔭仍一樣長,然而我能感受到的溫度冷了;吊床在兩樹間豎

托起的其腹距離仍一樣高,然而我能體會出的高度矮了。只待到鐵門修補完畢,趕到

餐桌前,除了最直接的美食,這裏空無一物;驚望向窗外,夕陽褪色的邊緣上,原本

沒有星辰的地方也有幾粒小星星閃起來了。

難道..…….是祖先?他們想告訴我們什麼嗎?

我突然地激動起來,似乎是等來了一生僅有一度的大節日。身體也由衷地歡騰起來,

用橫掃全桌美食來表達自己的慶賀。今晚,我能和大英雄、和媽媽對話,可決不能錯

失良機了。我走在路上想着,說著話時想着,今晚要領會大英雄的意思了;我抱看枕

頭猜着,躺在床上猜着,今晚媽媽會給我什麼暗示。不敢睡地、精神煥發地,我把眼

睛交給了牆上的掛鐘——原本嚇壞了我的掛鐘,現在又幫我拍着晃蕩向澄澈午夜的時

間,沒有任何干擾,也沒有任何負重了。

一向嗜睡的我顯然覺得午夜太遠、太神秘了,只是朦朧着眼,恍恍愧愧地把疲意的身

子拉了起來,往漸漸被黑夜吞噬的村莊凝望着。燈霧一圈圈地淡下去,只剩下青草地

下浮起來的水汽的味道從各處圍攏過來—而味道是說不清的,既不是熱烈與興奮

的,也不是凄冷與衷傷的;只有細細地聞,才明白似乎是以前走進地底下的那一部

分,暗地裏往羊村上邊趕來了。我翻下了床,走到桌前,倚着椅背,彷彿看見一個肉

嘟嘟的身影趴在窗邊,仰頭用水員靈的眼睛往窄窄的星河望着—我依舊如初至羊村

的我一樣,如在那個溫柔的夜裏一樣,欣慰地看着外邊的美妙—是呀,這裏是羊

村,不論是否沉睡或者長眠,在地上地下、天上天下的千門萬戶的世界裏,終歸永遠

有羊的。我永遠不會只是一個的。

月移當空,夜幕叢叢;鐘聲忽晌,星影躍動。我漸漸眯着的眼把我的意識拉進混濁之

中,微小的肝聲從四面八方偷愉侵入。全村的羊已經只剩最不可能沒睡着的一隻羊打

破了常規,坐在他自己的零食倉庫。本已睡着的門細小地吱叫看,放縱外邊的光撲面

衝進小屋,斜成一方小圖。然而主人已經揮舞着雙臂,沖向星下的原野,驚得宿鳥撲

棱飛出,痴而憤怒地看着一個居然還不睡覺的調皮鬼,無事惹得好夢成空。

我微弱喘着氣,仰頭望着比往常看起來更龐大的星河。那是承載了我全部希望和夢想

的地方,從來不掉眼淚。它以我生命的一部分—不,一整個生命—的高度主宰着

我,激勵着我。我的所有奮鬥與求索,我的一切愛意與情結,都是它畫在我身上的斑

紋,有着不厭其煩的細緻。他統治着喜羊羊的餅乾盒蓋,它統治着媽媽的相框,它統

治着三劍客握在一起的手—我對它,除了無可救藥地仰望,別無選擇—無論它怎

么對待我。

星兒開始微微地閃爍。我便倚了樹,冥冥地聽着風兒從遠遠的天際下沉,越過數以千

萬計的青草,推開一道一道的波痕,輕輕地撞上我的鼓膜。

“小懶,你讓我們有點失望啊。”微微的聲音靜靜的,但依舊清晰可辨,“你還沒成為小

英雄啊。”

“你說什麼啊?!”我聽到這話心中一緊,而且聽起聲音來與記憶中的媽媽有幾分相似

與不同,則更加迷惑了。大概.……這是另一位祖先吧?或許是大英雄?—只是媽媽沒

有來了。

“在古古怪界,是誰拖了後腿,讓大家被抓了呢?”那個聲音溫和地問我。

“這...……是我。”我意識到自己被揭了短處,尷尬地碰了碰食指。

“那是誰覺得自己頂飛了十隻蜜蜂,卻鬧了笑話呢?”那聲音依舊平淡,好像一點兒也

不生氣。

“唔.……這個……這個還是我。”我的臉上泛上一陣熱,倒霉地往下低了頭,感覺自己犯

了大錯了。

“那麼,今天又是誰用小樹權頂着灰太狼的鼻子,結果卻進了狼堡呢?”然而祖先的音

調都不大變,安靜的力量穩穩地往我壓過來。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徹頭徹尾就是一廢物,哪裏有什麼資格這樣向祖先反駁半句。我

羞愧難當,便翻過前邊的所有話來,迅捷地說:“對不起,這都是我給朋友添了麻煩;

是我,沒有做好一個稱職的我。”

大概是一句道歉起了點兒作用,那個聲音消失了約冀十秒鐘,又平和地繞着我響起

來。“加油吧,小懶。”祖先似乎又向天上去了,聲音像高山上越來越高處的空氣一

樣,越來越稀薄,“你看到星河變大了吧?其實,這是因為你離我們遠了啊.……”後邊似

乎是有什麼話,又似乎啥也沒說——因為我什麼都聽不到了。總之聽到這裏,我的意

識突然見了白量一樣的白,似乎有一群大笑的羊哄然地散....…

我誠惶誠恐地把頭又仰起來,驚訝地望着上面的星河確乎遠得出乎意料了。轟然的真

相迴響、衝撞在我沉重而昏睡的腦袋,讓我感覺腳底棉花似的整個青青草原都在淪

陷,都在可怕地下沉,以滅失的速度,沉進祖先遺棄掉的萬丈深淵。我伸手,對着天

空大喊一聲“別走”,冰涼的淚水卻順勢灌入了我的嘴巴,轉瞬封凍了我的喉嚨,讓我

的乞求聲越來越晰啞:“對不起,求求你們陪陪我..….對不起....”

我向地勢高處跑去,只是堅信這讓我聊以補上一點點與星河的差距。不是太常走的路

上石子兒末曾移去,在星河下逐一地亮起,又熄滅,化成黑暗的寄宿地。手忙腳亂的

我被黑色的絲綢猝然絆倒在沉寂的夜裏,攥着幾支青色的掙扎站起的小草,背朝遙不

可及的冷陰陰的天;儘管我也想站起來,把星河追到眼前來,卻再沒有一絲力氣了。

“對不起,星星!對不起,祖先!但你們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原因,求求你們不要離開我

呀!沒有你們,走夜路時我會摔倒,見太陽時我會害怕;我會不知該幹些什麼,我會

寧可被灰太狼吃掉!對不起..……我沒力氣證明自己,對不起...….

我的聲音越來越含糊,像夏夜蟬歌里的詞兒。空洞無義的句子和淚水澆灌的青草一起

湧上自己的臉,把自己埋進了青草的海洋里。無恥求助的我在繁星守望與漂蕩的草原

里模糊了意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麼位置,什麼也找不到、什麼也看不見地哭暈過

去,滿臉濕潤潤的露水。

然而依舊什麼也看不見我,更不會來找我—埋在草底的乞憐者,留給夜空的註定只

有葬在土裏的一樣黑寂的黑影,永遠沒有資格讓群星憐憫地排上他脆弱的軀體。

(待續....…)

上章說到,在被蜂群捅倒后,我的懦弱與不自量力便決堤似地噴湧出來,讓星河都遺憾地遠離了我。信念遭到毀滅性打擊的我轟然倒在草原上,乞憐卻不能被關心一絲一毫。就在這時候,一隻小狼的到來又把我迷糊地浸回了童話般的過去。我的第一陣子英雄夢,像烈火沉入水中,來不及留下影子,便已煙消雲散……請看:

第二十一章《夢的晶石小小狼》

面前的草躥起了身子,突然張牙舞爪地衝著我撲過來——卻倒霉地趔趄摔開一個扇形,恰好把我的鼻涕泡兒摁在地上,用力地擠碎了;緊接着羊角便晃動起來,在清晨的陽光里橫七豎八地切割着各式各樣的圖形,把草葉上的七色水滴也打攪得煩悶,氣呼呼地逃走了。在夢中一路飛向星河的我終於還是差了那麼一口氣,還是無緣了;然而鈴鐺烈火般急的震響,和着終於找到這裏的喜羊羊的聲音,卻回蕩彌久,似乎不散了。

“小懶!小懶!你沒事吧?!”瞪大的眼睛裏飽含着恐懼,從上方俯瞰着我的身體。伸過來的手像織布機一樣迅速地翻動着我沾上泥土的髒兮兮的羊毛,似乎我哪裏受了點兒小磕小碰都關他什麼事似的。

我僵直地立起了身子,又故意地晃了晃,把兩隻搜索着根本不存在的傷口的手甩了開來——就像是一根木杆,繞着最後邊着地的一點轉過一個直角,繼而又撥浪鼓似地搖了搖。我心不在焉,因為星河的遠行於我是一場可怕的災難,幾乎吞噬了我僅存的一點點兒感覺。我已經被壓縮成了一個平面,氣息連着思緒,全部平板板地獃滯;而平面的軀體根本收不進飽食終日的靈魂,因此我的嘴裏也只橫橫地滑出了呆板無力的一個字:“沒。”

“那你怎麼——”喜羊羊不假思索地想戳穿我心事重重的事實,卻被我乞求與悲痛的眼神嚇得剛出口四字就涼氣入喉,終於沒能說出那個能讓我崩潰的問題。他湊到我的側邊上,用他自己身體的厚度提醒着我,讓我知道自己可沒為這種心事掉膘。“今天美羊羊抱回了一個在森林裏和爸爸媽媽分散的寶寶。他還很小,哭得很傷心。”喜羊羊充滿着體諒感的聲音是在召喚我的身體,邀請那最深處的種子萌芽,開出羊族本性溫柔的花,“小懶,我請你去看看寶寶——說不定,它能成為你的新朋友呢!”

“啊——呼——”原本想嘆聲“唉”的我用一個深呼吸掩飾了我對自己的難受,回頭望了望羊村中心——那裏依舊繁忙,休說不斷地有羊在長街上奔馳,路上的沙塵東來西往,連剛停止工作的深夜自動警報裝置也還喘着氣,攪弄着醒來后又向上空無限伸展的青草與花朵。“好吧,”我輕輕地點了點頭,“這樣也挺好的。”然而我並沒有說,“走進還有羊的羊村還挺好的”——這更確切,卻真的難以啟齒。

數分鐘后,一高一矮兩隻羊推開了粉紅色的房門,並排走進了哭聲震天的房間。儘管沸羊羊、美羊羊以及班長都在屋中,吸引了我的眼球的,卻還是沙發上浮着的一個稚嫩的身影。我說不清那是出生了多久的一個小寶寶,乃至光憑那沒發育完全的模樣還不太可以辨認他是什麼動物;而他的體重則更加輕,以致他坐在沙發上都不能使後者凹陷下去。他只是哭,莫名其妙地哭——他的哭聲似乎是從天上太陽里瀉下來的,根本無法用暴力阻擋;着哭聲本身便威力無窮,劈開森林往另一邊飛,分明一種與生俱來的孩子的力量。

因此沸羊羊的威逼不能使這哭聲停歇,我也被惹得心煩,上前去便用膠帶封了那個小傢伙的嘴。然而這一切都不能治本——不能讓小傢伙從心底里停止流淚。關鍵時刻還是需要美羊羊出馬,抱着寶寶往臉上蹭啊蹭——四周的聲音突然像摔入斷崖似地消失,突然靜得出乎意料。只聽寶寶用乳音親切地吐出了“姐姐”的稱呼,五隻小羊才一齊會心地笑了起來。

然而噩夢突然降臨——一聲慘叫以恐怖的痛苦感鎖住了四隻圍觀小羊的身體。那寶寶居然張開嘴來,往美羊羊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喜羊羊最先意識到自己該幹些什麼來保護美羊羊,一步衝上前,硬是掰開了寶寶的嘴巴。可不幸的是,美羊羊的手臂上依舊滲出兩點血來——她已經被咬傷了。

喜羊羊盯着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傢伙兩排整整齊齊的牙齒,眼前突然閃過一束可怕的光。一句連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話緩緩地瀰漫在空氣里:“難道……他是灰太狼的?”

這裏的空氣突然就不太適合呼吸了,甚至美羊羊疼得發紅的臉都怕得發白了。當真如此,這就不能是玩笑;這甚至關乎羊族未來的生死存亡——哦,不,依舊已經是近在眼前了。

許久,沸羊羊粗啞的吼聲把這兒的溫度往上提升:“他長大了就是另一隻灰太狼!”

“會把我們吃掉!”我也慌亂地補上一句,以強調問題的嚴重性。

“美羊羊,你還是把他送走吧。”班長都一反她的仁慈,艱難地決定道。

美羊羊捂着手臂上的傷,含着眼淚反問:“班長,狼不都是壞的。既然已經有蕉太狼,你為什麼不相信一個寶寶會被我們感化呢?”

這話倒是讓我想起了班長和他的狼朋友的故事:當一隻狼溫柔到以吃香蕉為生,以耍香蕉為樂,把大肥羊當作能欺壓他的強者,他的地位自然會跌坐在狼族的底層。香蕉林里的邂逅,幾株香蕉樹下的共識,居然讓這隻狼和班長相悅成友,乃至不惜自我,互相救助,把灰太狼大叔打得屁**流。從此,他底層的靈魂卻以天真為翅,泛上了精神共識的領口;“肥蕉”的名字也日漸親切,令每一隻羊都無比喜愛。

想到這裏,我不禁愧怍了。我剛才是怎麼了?為什麼要猜疑一隻小狼會把我當作敵人呢??就因為他是灰太狼的兒子???我用可惡的關聯思維暴力地判斷了一個還未成形的人格,並無限上綱,無中生有地扯出“吃羊”的莫大罪惡。他是個孩子,只知道爸爸媽媽哥哥姐姐,根本不都什麼叫“族群”,什麼叫“自然法則”。當我用害怕的眼神盯着他乾淨而澄澈的大眼睛的時候,我沒有看到貪婪,沒有看到兇殘——什麼都沒有,除了微弱而不能作聲的無辜!它清晰地照着我,髒兮兮的我。

媽媽和大英雄也不會拒絕一隻剛剛呱呱墜地的小狼——他的靈魂像夢中的晶石一般,沒有刻上任何一個字,也沒有標着價格的標籤,軟弱地垂吊下來。我已經變換主意了,卻不知班長回答了句什麼,美羊羊的身影便把沙發上的小傢伙裹走,大哭着衝出了家門。我環顧着邊上依舊鐵石般堅決的三隻羊,聽見門外很傷心的哭聲越來越遠,喉嚨里突然乾乾的、苦苦的,怎麼也咽口水也緩解不了——我知道美羊羊不得不把這個後患“處理”掉了。雖然在美羊羊的保護下,小寶寶應該不會少一根狼毛地回到爸爸媽媽身邊;然而下次——假設還有下次的話——見面,他的牙也該豐滿,他的眼也該尖銳,他的心裏也該什麼都明明白白的了。

唉!此日一別何時再見?與這個“他”相見,還是與那個他相見?——我會想起我的媽媽,讓我現在也不敢說“再見”的媽媽。再見。它是永別。

然而這隻狼,要讓這一切都讓開路來。他是個例外。

我怎麼也不能忘記那個金色的美妙的黃昏,陽光平平地從村子高高矮矮的屋子頂上鋪過來,似乎一個善於捕捉印象的畫家,把大地上的所有影子都抹得模模糊糊。我倚在我一直用來掛吊床的一棵樹兒邊上,出神而驚喜地望着這如同被金光點染的整一片草原,像我猜想的一萬年前——一切都沒有稜角,沒有刮傷羊的粗糙的樹皮,甚至沒有如今我們用來區別族群的長相。在微微細語的風裏,我可以聞到泥土下邊更甜美的馨香;即使是伸手觸摸大地,我也可以感受到河流在大地上流動時的震動,像脈搏一樣衝擊着我的心臟。這時候什麼都已經消失了——逼問我的鮮紅成績單、遠我而去的點點繁星,乃至大掃除、值班工作,全部蒸發進天空,無影無蹤。在這時,兩隻小手恰好地抓在我肉乎乎的右臂上,讓我感覺到了一個朋友的溫度——有點兒依靠了。

不過,誰的手會這麼小?我搜索了一遍我的朋友們,然而沒找到答案。心突然涼了下來,我發汗地迅速轉頭,卻只見不久之前被美羊羊丟掉的那隻小狼甩着尾巴,笑嘻嘻地看着我,居然很不懂事地跟我打招呼道:“大哥哥好!”

“啊……啊……你好……”和顏悅色的狼總是讓我怕得不能夠說出一句利索的話來,總覺得下一秒,我就要被狼的爪子給撕碎了。然而見他卻只是仰頭望着我,像望着天上的太陽一般,我也只好禮貌地打着招呼:“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灰灰。”小狼用甜甜的聲音回答我,“我聽爸爸說,你是懶羊羊大哥,經常被他請到我家玩!”

“要是不‘請’得這麼頻繁就好了。”我愈發覺得自己說什麼都能被揪出丟臉的事兒,便趕忙轉移了話題,“你是怎麼進羊村的呢?”

“鐵門的鐵杆之間距離夠大了呀!”小灰灰雖然已比上次長高一些,卻仍然是足夠小的。尷尬的沉默中,忽然一聲“咕嚕”從他肚子裏往上湧來,出了嘴,倒成了一句:“懶羊羊大哥,我餓了。”

這下我可嚇壞啦!一隻狼對着一隻羊說他餓了,而狼的兩隻手又死死地抓着羊,暗地裏——呸,明擺着當真是叫羊“別跑”的。我開口說了話,顫抖的聲音模糊地想起來:“小灰灰,你能鬆手嗎?”卻不料失魂落魄地把隨身帶的青**糕震出來了。

小灰灰的眼睛亮起來了,星星一樣地。他果然聽話地鬆了手,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像他爸爸一樣躍在空中,重重地壓在我身上,趁勢把我按倒在了地上。魂飛魄散的我甚至忘了自己的力氣足以趕走一隻小狼,只是感覺自己的咽喉暴露在了薄薄的、淡然的空氣中,整個身子都在往上飄,往星河飄去了。緊閉着眼的我,似乎只是在等小狼來“處理”我了。

然而滿意的哼哼聲比疼疼的感覺先經過了我的腦袋。我驚訝地把眼睛撐開,望着小灰灰嘴角上的青草,晃悠着掉了下來。我難以置信地捂着腦袋坐了起來,失聲地發問:“小灰灰你吃了什麼?”

“這裏能吃的只有老大給的蛋糕,其他東西都不能吃啊!”小灰灰見我突然激動,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理了理頭上的一撮狼毛,大眼睛裏充滿了疑問。

“你……”你難道不吃羊?!我愣愣地想着,卻突然從他的神色里得到了答案,便及時地住了嘴,沒把後面的話丟出來。直到幾秒鐘跑了過去,我才走上前去捂着他的手,往羊村中心走去。“你的動作可真快!我帶你去和哥哥姐姐們見個面!”我一邊誇獎着這個小機靈,一邊更慶幸於灰太狼有這樣可愛的一個兒子——他居然是不吃羊的啊!

此後,小灰灰成了一隻特殊的狼——唯一一隻能自由出入羊村的狼。他依舊從羊村的鐵門裏鑽進來,又自如地跑回小河對岸的黑森林和啞默的狼堡。等到他長大一些,不能再鑽進羊村的時候,他就用我們特意送給他的卡片打開羊村的大門。只要他靠近羊村,鐵門便在風中一搖一晃。他走到門前,風就把門推開;他走進來,風又輕輕把門合上。

這夜我要為小灰灰無眠——我的床已經被他輕鬆地佔有了。整個羊村已沒有一間屋子開着燈,只剩下月光靜靜地從窗口流進來,灑在小灰灰單純的臉上。我倚在床尾,看着他張大着嘴,誇張地呼吸着。銀光閃閃的牙齒上裹着的不是腥臭的血味,而是濃郁的青草香。這應該不是村長在散學那天所講的原始意義上的“狼”,反而善良得像夢中偶遇的一個剛好的靈魂,像一枚小巧的晶石,反射着我們真實的容貌。我的心朦朧了,星模糊了,英雄夢也突然湮滅在簡單的現實面前。我在那時並不知道,星星的河流又突然沉了下來,靜靜地、慢慢地光亮起來,像我初來羊村時的模樣——像媽媽初離羊村時的模樣。

夜已深了。我的腳步突然猶豫了。腳輕輕地放在月下的大地上,不回頭,也知道身後的影子好多,也好長。每一影子裏,都有一個我。

夢在平凡里的我。默默無聞的我。最天真、最純正的我。

這原本挺好的。若不是星河那麼神奇、那麼充滿奧秘,若不是羊羊運動會給我那樣的複雜感覺,我恐怕不會再踏上前方的路,又入迷霧之中了吧。

(待續……)

上章說到,小灰灰用他的善良與天真喚起了我的本真,讓我把當英雄的夢想暫時擱置。星河也似乎消失了原先的驚恐,恢復到了平靜的狀態。可是,不久之後,羊羊聖火的一起一落間暴露出的一些真相,讓待在原地靜候未來奇遇的我心中混雜起來。匍然的一步,我又向前走去了……請看:

第二十二章《披星再啟航》

“嗚——嗚——”

啊,這是什麼聲響?!又是這沉沙一樣無限邁近空虛的聲響,堵在泥草味的風裏,一浪一浪地扇在我的臉上。魔鬼在這還有聖火氣味的空氣里一陣陣地獰笑,客客氣氣地打開一扇門,在整個羊村裡用醒目的紅圈兒劃出一隻羊,用獨一無二的方式宣佈她的不一樣。她曾忘懷的族群,曾遺失的記憶,終於落在了曾被猜想與否決了無數次的那個詞兒上——盤羊。

在羊運會初結束的今天,各族羊都還未匆忙趕回家鄉,成了族長卻不能如他吃羊之願的灰太狼也沒法再為月光下的寧靜羊村製造恐慌。聽到號聲的我揪皺了被子,失落地直倚在床邊的金燦燦的牆上,捏了捏手中全隊的第一枚金牌,用手指沿着邊緣繞了一圈,來感知它的精緻;眼睛卻把心思投射在窗外,企盼着挪過去的黑壓壓的影子。

羊村已經安靜到了死寂的地步,沒有任何碩大的聲響前來打破平淡的僵局。月光從窗外射進來,我掛了滿牆的金牌剛好散發出迷羊的金色光輝,淹沒了零食倉庫,也已經是這樣的夜的喧嘩者了。這時候風以稀客的身份把盤羊的號角聲送到這裏。突兀的波紋並不尖利,深邃的呼喚並不焦躁,反倒不讓羊覺得這裏賺了幾分繁華,而是這片天的夜更深了。

班長晃晃悠悠的步子從窗戶的右邊逼入視野,緩緩地、卻堅決地挪移着。盤羊的營地設在離羊村並不太遠的一座山上,已隨着運動會的結束拆毀了大半。因此我可以大致地猜想,這應該是盤羊在青青草原上最後一次召喚一隻特殊的羊與他們相聚了。艱難的離別,讓班長走的路幾乎是一條直抵目的地的直線,很平靜地勻速前行着。

“班長!”我似乎是感覺今夜的黑深不可測,便輕輕地善意地提醒着,“小心外面的路很黑啊。”

確實,黑森林裏的月亮早就被深黑的樹枝車裂,只在主幹的小路上,無限放大成僅存的光明。班長似乎也在夢境中對這一點略知一二,忽然停了停腳步,轉過頭來面向著我。由於距離的遙遠,我沒能看清她的表情,是傷懷的淺笑,還是悵惘的迷茫——但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一分安靜,融入了這一夜氣氛的色調。那一刻一切都凍結了,我與班長互相沉默地感知着對方的心緒,完全無感於一秒滑過,又一秒。

“嗚——嗚——”

古號的聲響又一次地催促着,像暗潮洶湧的河流,強硬地把該動身的羊握在指掌。悠長而略微傷感的音調,是在乞求一聲“勿忘我”,是在請求一次大團圓。它既像是命令,又像是召喚;像漫漫飛臨草原的月光鋪成的含情脈脈的路,又像茫茫關乎羊村的真情化作的堅不可摧的引魂索。班長依舊閉着眼,把頭轉了回去,毅然決然地突然迅速出村,聽着外面世界的風聲,享受着風兒把羊毛往身後梳去的感覺。用輕盈的體操動作飛度弔橋后,她再往前走了幾步,就徹底淹進了黑暗中。

我從床上跳下來,像小時候那樣趴在窗邊,盡我所能地目送她漸行漸遠。我眼睜睜地看着冥迷的黑暗,把影子封鎖在它足夠巨大的胃中。身不由己地,我想起了我的媽媽,是不是也是在這樣一個鋪滿月華的黑夜裏,支開了羊村的鐵門……

“嗚——嗚——”

號聲聽來空洞,卻依舊如泣如訴地起來,讓我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對班長來說,號聲即是命令,命令必須被執行,執行的方式不擇手段——即使獻出許多重要性次於號聲的事物,也無怨無悔。而讓她對號聲如此敏感的最大原因,莫過於她的盤羊族籍。

思索至此,我才意識到,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許多秘密。最小的時候,我的所有知識都被媽媽保管着,想用時便用一個個問題追究出原因;而後來到了羊村,媽媽突然地離我而去,則讓我徹底地無知了。我只是依稀地知道,我是大英雄的後代;然而是第幾代、是該幹些什麼的,我一無所知,像一張連塗鴉都還沒畫上的白紙。

我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或者說總會有一些千奇百怪的事兒互相矛盾地描述着我的面貌。從一天到晚或吃或睡的廢羊,到三拳打跑灰太狼的小英雄;從明明能逃出監獄的倖存者,到一時激動學做烈士的呆瓜。太陽和月亮一圈一圈地轉過羊村上空,我掛吊床的小樹沒有移動,經常在地上跑的沙塵也已經從容,昂首挺立的懸崖頭頂上的光芒,一米一米地向下浸透。我在羊村裡,一年年地重複我度過一天天的方式,長大到不會再在床上跌跤,長大到不用再費那麼多勁才能爬上窗口的桌子。我的生活,既充實又散亂,以致我沒法把那麼多的碎片拼接起來,告訴我自己究竟在哪兒。被風捎走的記憶,讓我最懷疑一切是否真實;而再去等風回來時,它又已經兩手空空,包括媽媽的聲音、溫柔的回眸,都被空白佔有。

“嗚——嗚——嗚……”

盤羊啊盤羊,你們漸漸淡去的號角聲,恰好讓我不得不感到夜在漫延,淹沒我的心頭。你們在提醒我,無知是一種危險,是糖味的毒藥,時刻可能讓我驚訝地仆倒在成長的路上。現在只有在黑夜裏發光的東西知道我的來由,知道草原的沉默里掩藏的秘密——大英雄啊,請你指引我的前途!

荒風裏的號聲,好像失去力氣一樣啞了下去,像雲霧行將散去時的若有若無。我吞着一陣一陣沒有味道的風,從這裏品出來自遠方與天際的甘苦。我在被零食潤得油膩的桌上站了起來,再一次抬起眼來仰望被窗沿整齊裁下的一片柔軟的湖。群星的光芒以來自生命本原的熱情縱意地奔突,在空中,映出大地上縱橫交錯、無限遠去的長路。我的面前,用土與草結成的草原,用情與愛揉成的世界,正覆滿銀霜月色的冰冷,又盛着金火星辰的熾烈。互相衝撞的光明間,忽地突起遠方似乎熟悉的一個身影,又在黑寂的世界裏幻滅。

媽媽……我恍然地聽着淡淡的號角,在叫我前行的號角,依舊懇切地在風中粗啞地呼號。星星還在看着我,希望我奮然地前往。雖然我不知道前面的媽媽會請我去向何方,但我知道時候已到。翻身下桌,揪起床單,我面向一牆的金牌,祝福金牌傳奇的名號落在我的身上。突然有力的雙手鄭重地把床單披在身後,在脖子前邊認真地打了個結,好像披上英雄斗篷的氣場。

門支開了,一絲微小的聲響。我把腳悄悄地送到群星的光下,沐浴在風兒的懷抱。然而飄在空中的號聲終於蒸散,羊村又羊村又突然靜到只有沿着大地傳來的呼吸聲了。班長,她已經到達了吧,安全了吧,如願了吧。我激動而無限幸福地遐想着,接着是輪到我啟航了,披上一身的星光。然而調皮的風又跑過來,把床單往我面前一掀。突然被蒙了視線的我又聞到了床上的味道,下意識地拉住了床單,昏昏沉沉地倒在門口,呼嚕聲讓群星聽得乾瞪眼,無奈地搖着頭,在空中一晃一晃。

(待續……)

上章說到,班長盤羊身份在羊羊運動會中揭曉,讓我重燃了對不確定的前途的熱情,披上群星又向媽媽的身影尋去。但事實上,那個夜頗不寧靜——在那個死寂的夜裏,不止我和班長心懷糾結。其他的羊之間,也有羊一夜輾轉,不能沉眠……請看:

第二十三章《最難的夜》

星星照樣臨空飛起,青青草原旋進黑色的谷底。山谷的頂上懸着一盞燈,燈光昏昏的,是明月孤獨不堪的眼睛。不懂怎麼調和味道的秋風把月光參差不齊地裁開,送進每一雙不舍地凝望着的眸底。繫着金色鈴鐺的小羊正半倚着牆,小心翼翼地分辨出月亮里的另一身影。那是一隻繫着黯紅絲巾的羚羊,亦在此時的彼地,獨立於茫茫的草原上,仰頭望着月里的鈴鐺主人。

“奔羊羊。”捧着鈴鐺的小羊輕柔地呼喚一聲。不打不相識,唯有不相上下,好比我和小刀羊,他們才如此惺惺相惜。如今分離,是闊別千里,別說輕柔地喚,即使叫破嗓子,也不可能彼此聽清了。名字出了口,卻不知該往何處去說,他只是長吁着氣,癱身滑進被子裏,閉眼等明日的早起,等明日恢復平凡的心情。

月光均衡地往邊上轉移,掛上一棵棵樹的枝葉,甚至無微不至地關懷旮旯里的幾枚小塵與划痕。於是一座屋子終於陷進了包圍圈裏,月光像護城河一樣繞着它轉動着。粉紅色的屋子仍然點燈,冒着失去純凈的月光之危險,堅決地反抗着今天這夜的降臨——這夜分明像強盜、像惡狼,像懸在大地上隨風晃的鬼,突如其來,把有情的事物統統捆綁了手腳,摁進苦寂里淹死。

屋子的主人打開床頭一個自製的小溫室,往裏邊希求地探了一眼,又如以前一樣搖了搖頭,輕手輕腳地掩上了溫室的小門。沒有什麼變化,一點兒都沒有。她一邊失落地想着這是為什麼,一邊自責地反思着自己做錯了什麼。目光遺憾地旋向屋子的一排排陳設,從乾淨得能反光的大鏡子,到精緻得很難配上花兒的小花瓶。親手培植到如今的一株株奇花異草,像孩子一樣頑皮地躲在各個角落,平時並不喧鬧,唯有忍俊不禁的笑臉綻開,才讓它們可以成為屋子的主角。她的心裏一陣比身體更甚的倦,摘下羊角上的兩個蝴蝶結,精巧地襯在溫室的上邊;卻也不關燈,自躺上軟軟的墊被,失神地盯着面前潔凈的牆面。

一條粉紅的絲帶和一條紫色的絲帶,纏結出美羊羊夢想中最美的花兒,裹着運動會的女子體操金牌,自信地綻放開來。至美的花兒無名,至真的情誼不飾,只有這樣的一件藝術品懸在面前,才能說出真情的含義。

憶起往昔,她與羚羊公主是怎樣不共戴天的死敵。在決賽前夕,羚羊公主用輕蔑的神情和尖銳的語氣刺傷她;在決賽當天,羚羊公主用高傲的冷笑和戲謔的口氣欺壓她。然而在比賽失利之後,羚羊公主又焦急地請求再賽,在大開口的懸崖上千方百計置她於死地。他的對手就是這樣一個把名譽架設在她生命上的惡魔,害怕她項上金牌的光芒刺傷自己自私的眼睛。可是儘管如此,在惡魔失誤墜入懸崖之腹時,善良的她並沒有趁機落井下石,反而出手相助,儘管這對她意味着更可能的身敗名裂。

溫柔的花兒,終歸是幸運的陽光所眷顧的。終於惡魔堅硬的心腸被這無私甚至犧牲的愛軟化了,羚羊公主心服口服地退居了次位,並成為了她的朋友。在離別的今天——哦,不,鍾已敲過十二點,是昨天——她們互贈了一條比賽時用的絲帶,用體操的特殊形式和天衣無縫的配合織出了眼前的禮物。從此,前嫌不計,真情不休。

可是,可是羚羊公主,她要回高原去了,和哥哥羚羊王子一起回去……啟程也將分外安靜,好像她們從未相遇過似的,凌晨時分。

回家吧。回家吧……真想最後請風捎一句“你好嗎”,這樣可能會苟且地少一點遺憾了。你別看月亮里沒有我的影子,因為我的心,要有盞燈點着才能透亮點了——對不起,我可能是玻璃吧。美羊羊突然側過了臉,不想讓餘光瞥到窗外。涓涓細流一樣的淚橫着瀉過臉頰,在柔軟的床單上勾勒出一片湖水的形狀。不知不覺,卻已經啞着喉嚨墮入了淺淺的夢中。然而總是微雲蔽月,然而總是背影極長。一陣陰陰的風來,月就突然猙獰地膨脹,把下面的影子一口吃掉;接着慢慢走進寒光凜冽的視野的,便是從頭到腳披着幕布的魔鬼,伸出直僵僵的枯枝模樣的手臂,抻開八個手指,一步步地逼過來。

美羊羊還是哭醒了。羚羊公主的離開,居然讓我還能這麼害怕呀。月亮好像把面前的牆照透了,不是么?點着燈來保護自己,終於也躲不過月光的侵蝕啊。能活在離愁之外的,難道只是另外半個還由太陽掌控着的世界嗎!時鐘在一秒一秒地呼喚着太陽,快來呀,快來呀——然而情何以堪,這時間又漫長,更何況日出之時,羚羊公主已經走了呀……世上最可悲的事兒,並非不知不能挽留而竭力去記住,而是明知本無餘地而靜靜地接受啊。

旋轉眼光,向沒有記憶的青青草原的天。在羊寂寞得發寒的夜,它也懂得寂寞了。細微的,草地上微風踏過足跡的沙沙響,偷偷地溜上前來,鑽進美羊羊的耳朵。那是一陣野花的細微的哭聲,那樣無助、那樣稚嫩,並無法被其他羊發覺。美羊羊又脆弱起來,感覺銀蛇口下的花朵也如自己——自己已經沉入夜幕深深的羊村,面對着朋友們的背影,一步步地倒退。退得越遠,那些身影就越小,卻更清晰。羚羊公主的手搭在哥哥的手上,在草地上插翅一般奔向遠方,趕啟程的太陽去了。手中的絲帶在樹林裏織着一個個美麗的圖形——鮮花、蝴蝶、愛心……突然地不見,只是初生的陽光隆重地立在自己的屋子裏。晨,已經來了。

美羊羊坐起了身子,雙腿散漫地叉開,以便把雙手摁在面前的床單上。她獃獃地守望着遠方地平線上那個光明的主宰者昂起頭來,執起陽光的鞭子,驕傲地把離去的那部分趕走了。這,好像亡羊補牢,不救亡羊了。她可惜地想,塵埃落定了吧。到哪裏都是要回家的呀;不管是兩手空空還是金牌滿屋,都是要回家的呀——小呆瓜,你能不能別再做夢啦——做夢說還有不分離的道理,還不如醒來看看時鐘,還指着凌晨的光景呢。

她扭過腦袋,去看夢裏的時鐘,是指着什麼位置的。興許可以和外面的景色來個反差,把自己給驚醒吧。然而還沒看清時鐘想告訴她怎樣一個時間,餘光就瞥到了一個影子晃過窗前。美羊羊想着誰會在自己的夢裏出現,忙收回眼神去注視窗戶;可這次,卻什麼都沒有了。

這可真奇怪!美羊羊愈發感覺這個夢神秘莫測了。那是誰?速度比喜羊羊還快!如打火石間迸出的火花一般,突然地,她想起來了,想起羊運會開幕那天,搶走自己的蝴蝶結后又甩得喜羊羊望洋興嘆的羚羊。這下精神一下子地起來,簡直清醒得要從夢中跌出來啦!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如願地火速殺到,美羊羊趕快地跳下床去,依舊習慣地穿上鞋子,把兩個蝴蝶結順手戴上了羊角,一邊奔向門,還一邊梳理着自己的頭髮。就算是在夢裏,對“美”的追求也是決不可省的。要是在夢裏被別的羊說一句“美羊羊不如昨天漂亮”,她也會一整天生不如死的。更何況,這是要見羚羊公主呢!

她興奮地揪開了門,卻突然被冰封了似的,不能動彈了。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像撐了一整夜都不敢熄滅的燈泡,已經過了功率地,射出驚異的光來,簡直亮徹了門外的自家草坪;而風又無聊地壞笑着,把有趣的表情摁在她美不堪言的臉上。門框裏的傢伙,哪裏是羚羊公主——一張巨大的橙黃布,罩住了整個比例都不甚協調的身體;風也前來助威,把他揉得像顆仰在玻璃片上的水滴,向門框的四邊張牙舞爪地舒展開來。這時候直僵僵的手臂也從幕布里拱了出來,泥土從上邊一塊塊地掉下來,髒兮兮的,分明枯死的樹枝一般——而它,就那麼毫不拐彎地對着美羊羊,根本不容商量。

美羊羊可真明白啦,自己思念過度,又做噩夢了。她迅速地把手中的門向門框推去,想要一舉趕走可憎的鬼;卻不料那鬼居然對門就是可怕的一拳,震得她渾身一麻。後者還未意識到事情發生了怎樣的一個轉折,就被轉身鬆手的門甩飛了出去,結結實實地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圍巾也從脖子上翻身轉下了一圈,軟軟地拖在地板上。一陣出乎意料的疼痛感襲上了美羊羊的大腦,讓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戲謔的風。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感覺到疼?突然驚雷一樣的問題轟然炸開,在思維的天空裏撕開一道裂縫,把美羊羊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對啊,這是現實,不是夢!我夢裏的鬼,已經逃脫了幻想的囚籠,衝進現實世界來了!前不久還在和大家開玩笑說“白日見鬼”是件荒誕不經的事兒,這下我還真親身體驗了這感覺……糟糕透頂了!

門外的鬼開始有動作了。他用雙手往面前的屋子探了探,似乎從空氣里得知自己找對了羊,突然整個兒往前移了一步。接着並不留情,又重重地轟下第二步,直對着美羊羊碾過去。滅口是個很必要的任務,這是鬼被那麼揣測他的羊賦予的職責。

美羊羊意識到鬼並不離開,瞬間嚇得魂飛魄散。她一邊尖聲慘叫着,一邊兩手撐着地板往牆角蹭過去。長長的圍巾在乾淨的地板上畫出一道直直向牆角衝去的線條,忽而又掉下她的脖子,仰卧在地上,卻依舊被髒兮兮的鬼碾壓過去,印上一串滿是泥巴的腳印。

鬼又絕情地逼上一步,讓美羊羊愈發感覺遇害與全生,已經近在咫尺——連呼吸都能感受到了。無助與極度的恐慌讓已經倚在牆角哆嗦成一團的美羊羊感覺身後就是懸崖。回頭一看,萬丈深淵。失聲的慘叫如同烈火自淵裏飛騰,點燃了外面的羊村:

“你,別過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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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羊羊與灰太狼之極域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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