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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伯特與他們連接上了,但他面對的不是普通的同步狀態,而是一派混沌的混亂場面。布拉加和烏都陷入了極度恐慌之中,這種恐慌加劇了二人原本就無比強烈的恐懼感,就連蘭伯特也幾乎深陷其中。
不過,他現在已經與二人連接上了,也親眼看到了讓他們恐懼的東西。他目力所及之處都是怪獸,體型碩大無比。他和怪獸相距如此之近,竟無法識別怪獸全貌,只能看見其部分軀體。怪獸“吉拉”(Gila)的三隻巨爪彷彿真的從控制艙的右邊撓過,他感覺自己身處一場陸地大屠殺中。
他知道這一切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但它又如此真實,至少布拉加和烏對此深信不疑。當然,他不在控制艙內,無法知曉他們的真實狀況——但是他能感覺到,他們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已深陷恐慌中無法自拔。
即便如此,他們也在堅持戰鬥,或者說嘗試堅持抗擊到底。
怪獸抬起它黝黑的巨爪向他們襲來。“克羅諾斯”舉起雙臂正面擋下了攻擊,然後雙拳向下對着怪獸的頭重重鎚了下去。怪獸重心不穩,晃了一下,但又恢復了平衡。它張大嘴巴,露出鋸形利齒向控制艙靠近,大臉佔據了整個顯示屏,然後像狗啃骨頭一樣,咬嚙着控制艙。“克羅諾斯”先給了它一記上勾拳,再向後退了幾步,為第二枚**的發射留出空間。
蘭伯特嘗試把自己的思想灌輸到他們的頭腦中,但是他無法在這場思想博弈中佔據上風。若說布拉加和烏的同步連接中有什麼缺點,那就是他們的連接太強勁了,蘭伯特根本無法加入其中。他們之間的緊密聯繫阻止了蘭伯特。他無法同時與二人進行連接。
只能二選一。
他們兩人中,烏似乎是主要的控制者。思索片刻后,他與烏同步了。
“這不是真的。這只是一次訓練。快醒醒,烏。讓機甲停下。”
烏也想相信他,但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真實。怪獸又開始攻擊了……
“想一想。同步之前,你們還在海灣呢。‘克羅諾斯’根本沒有走出穹頂……”
怪獸把“克羅諾斯”舉了起來,蘭伯特立馬感覺天旋地轉。他向下看到了海,海面上覆蓋著一望無際的冰層,近處的陸地有綿延的雪山。
“冰,烏,你看到了嗎?是雪!我們現在在中國的蒙嶼蘭破碎穹頂,這裏是夏末時節,不可能出現千里冰封的場景……”
怪獸把他們重重摔入海里,然後用力把他們壓到海底深處,布拉加嘶吼着,身體瘋狂扭動。海水開始從控制艙的裂口湧入,冰冷刺骨。
“烏!”
“沒有冰沒有冰沒有冰沒有冰。”烏不斷地重複,“沒!有!冰!”
“是,長官!”烏大吼了一聲。
蘭伯特感覺到烏的意識迅速消失了。她肯定摘下了頭戴設備。但布拉加還在嘶吼着。隨着控制艙逐漸被海水灌滿,他在極度恐懼與絕望之際發出了尖銳而刺耳的叫喊。
蘭伯特斷開了連接。布拉加單憑自己的力量無法同步。並且由於烏退出了同步連接,神經元對接無法繼續進行,這場幻覺將會結束,所有的一切都會停止。
海灣外,“狂戰士克羅諾斯”又開始攻擊圍牆,它後退了三步,突然靜止在原地。
總部仍然無法收到機甲內部的反饋。蘭伯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緊急救援小組從穹頂的天花板降落,打開控制艙。他們終於進入了控制艙,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烏昏迷了。”醫護人員終於向總部報告了。
“布拉加呢?”蘭伯特心急如焚。
“很遺憾,長官——他沒撐住。”
伊莎貝爾莫拉萊斯博士的存在似乎總能對赫爾曼戈特利布造成威脅。這並非伊莎貝爾博士有意為之,也不是她性格缺陷使然。赫爾曼元帥所感受到的威脅,完全是他將自己與伊莎貝爾博士對比產生的。伊莎貝爾博士早期在PPDC的工作成果——用數學公式表示出怪物所在海底“A
teve
se”星球的大概位置——絕對是天才成果,是百年難能一見的數學思維的巨大飛躍。過去他們在部隊的研究部門共事時,她似乎就總是領先一步得出答案。此外,她在社交方面也很出色:幽默風趣、博聞廣識,能從維多利亞時代文學作品聊到薩澤拉克雞尾酒,再聊到弦理論,她對這些領域都很感興趣,且了如指掌。她總是胸有成竹的樣子,卻不會顯得自傲、自滿。總而言之,伊莎貝爾莫拉萊斯博士的存在讓赫爾曼元帥和絕大多數其他科學家都顯得……檔次不夠。即便如此,赫爾曼元帥還是很欣賞她。
現在,她就站在他的實驗室里。這是近十年來他們第一次見面。他開始擔心她會不會哭。
她雖然沒哭,但是一定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麼。
“我知道,”她說,“這比我想像中的更難。這是我第一次回到部隊,自從……自從肖恩死後不久。”
“啊,是的,”他說,“我都忘了。不——我不是忘了他死了,你懂我意思的。那是一場悲劇。雖然我跟他不熟,但是我知道你們倆很熟……”他發現自己越解釋越亂,聲音漸漸變小了。他常常說錯話。好在她比較了解他。畢竟他們曾訂過婚。
“沒事。”她說,“我只是發現自己沒有想像中冷靜。”
“我不懂——”他開口了,卻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會對此刻悲痛的她造成困擾,於是沒有說完。
“不懂我為什麼內疚?”她補全了他的話,“因為他的死是我造成的。我該對遏制機制負責。”
“但是那時候我們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他說,“而且遏制機制也是一項重要的工作成果。只有把我們的數學理論——確切地說是你的數學理論,是你最先從數據中看出門道,還用公式將其表達出來的——應用於實踐,我們才能建設出科技更加進步的時代。而且,多虧了那些實驗,我們才能關閉蟲洞裂縫。”
她聳了聳肩,說:“他本該成為我丈夫的,卻在憤怒中死去。他知道他的失敗是我造成的。我能從他眼裏看出來。”
“胡說。他怎麼會怪你。沒人怪你。”
伊莎貝爾垂下了頭,赫爾曼才知道原來她一直在哭。他呆站在原地,手足無措。過了一會兒,他尷尬地攬了一下她的肩膀,拍了拍,希望她不要誤會他的本意。
也許該換個話題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說,“不如告訴我你來這裏的原因吧。你還在吉爾諾西斯手下工作嗎?”
“是的,”伊莎貝爾答道,一邊擦了擦淚,“你說得對,我應該專心做事,我之前就是這樣度過的。這次我也一定能克服。”
她又輕輕笑了笑:“離開部隊以後我回到大學,但這無法——確切地說是幾年後,它無法像我想像中的那般滿足我。所以,對,我去私人公司工作了,和吉爾諾西斯一起。公司剛和部隊簽約,要設計一款等離子電池以進行新一代能源改進。由我帶領我們小組,就在這裏,在穹頂里。他們為我在機甲裝備區提供了設備。”
“我想沒人比你更適合這份工作了。”赫爾曼說道。這是一個非常保守的評價。伊莎貝爾做這份工作其實是大材小用,至少他以前認識的那個女人的能力遠在此之上。但是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似乎比他記憶中的那人要脆弱得多。
“無論有什麼需要,請一定要告訴我。”
“謝謝你。”伊莎貝爾說。
接下來就是一陣尷尬的沉默。赫爾曼開始猜想,她是否在等待着他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他能體會她的心情,但現在的確有很多工作要做。他很高興能見到她,但是從工作上說,目前還有——工作。他應該邀請她去家裏做客嗎?他當然應該先和妻子商量一下,但若伊莎貝爾現在需要情感上的支持,他至少應該邀請她下班後去家裏坐坐。
赫爾曼還沒想好該怎麼開口,伊莎貝爾卻恍然大悟似的揚了揚眉。
“真不好意思,赫爾曼。”她說,“我完全忘記了。我帶了點兒東西給你。”
她從包里拿出一根記憶棒,遞到他面前。
赫爾曼問:“這是什麼?”
“我說不好。”她告訴他,“這是我之前在進行的一個項目,能幫助建立更好的預測模型來定位地質資源——石油、天然氣、稀土之類的。我們通過研究廣泛的數據集,取得了一些驚人的發現。在過去六個月,地質數據呈現出非常細微的頻率和振幅的增減變化,但總體呈上升趨勢。要不是因為地球上層地幔的中微子排放量也呈現相似的上升趨勢,我都不會發現這一現象。這不一定是蟲洞裂縫出現的標誌,但它——它讓我想起了蟲洞裂縫。雖然我覺得該現象應該得到更多關注,但我現在時間不充裕,而且,坦白說,我對這個領域的發展現狀一無所知。我沒有讀過關於它的任何一篇論文,自從……自從我離開部隊以後。赫爾曼,你才是這個領域的專家。這個項目可能不會起什麼作用。它可能根本沒用。但我還是想讓你看看。”
赫爾曼接過記憶棒,把內容同步到工作站,所有數據立馬顯示出來了。他彎下腰仔細地看。
“我看出來了。”他喃喃自語道,“真有意思。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我一定會好好研究一番的。”
他不安地看着這些。最近他對這些事情非常擔心。他很反感直覺這種說法,但不得不承認偶爾直覺也能發揮作用。
整棟建築突然劇烈晃動起來,緊接着又晃動了一次。四下警鈴大作。赫爾曼察看了顯示穹頂各區域狀態的地圖模型。
“獵人海灣出事了,”他說,“伊莎貝爾,恐怕我得過去一趟。”
“去吧,赫爾曼,”伊莎貝爾說,“先工作,我們晚點兒再聊。”
他奔向大門,壓根兒沒聽到她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