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澀的眼淚與曾經微風裏的吻
出了門的言行在門口待了會,預感這通電話可能不會短,就聽着電話走到這條走廊的盡頭來了,這兒有個窗檯,空氣比較好。
言行對着窗檯,看着外面的路燈整齊地一字排過,這個陌生城市夜幕降臨的樣子,其實對他來說有點神秘。
陶研熹在電話那頭跟他說他吃飯的時候遇到的奇葩,陶研熹那個饒舌語速,都快把言行說暈了。
言行深吸了一口氣,換了個姿勢,轉過身把後背對着窗檯。
他歪頭聽着電話,面前的走廊筆直,包廂分佈在走廊的左右兩側,面前走來一個人。
這個人身高至少也有185以上,穿着一件白襯衫,領口位置微微敞開,但敞開的口子並不大。肩和頭的比例很協調,脖子的長度剛剛好。再看下半身,兩條腿又長又直,是言行路過都會多看兩眼的身材比例。
走廊燈光的位置集中於另一頭,從言行這個位置看,眼前這個人就像是逆着光向他走過來的一樣,全身都被一圈光圈包裹住,讓言行忍不住死死盯了很久。
看不清臉,言行拿着手機,好奇有着這樣好身材的臉蛋會是怎麼樣的。
直到那張臉清晰地出現在燈光下,出現在他眼前。
言行真實腿一軟。
二話不說抓緊手機立馬背過身。
你媽的。
這什麼運氣……
上一次只是路過看了一眼而已,這次就直接面對面走過來了!我靠?!
卧槽。卧槽。卧槽。
早知道他就不轉身了,也不看了,還看了這麼久,都不知道對上幾眼了。
剛才對視了……這個念頭劃過言行的心頭。
電話里的陶研熹開始“喂喂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言行只顧僵在那裏,不敢轉頭,整個背都是涼的。
“你怎麼了?言行,說話啊?”
“我……唔。”才說了一個字,言行就馬上捂住嘴,怎麼回事,靠,他的下巴怎麼在抖啊,媽的。
“啊?你怎麼了?”聽到這麼明顯的哭腔,陶研熹急了,“你說話啊!幹嘛了?言行?”
言行不敢說了,心裏默念了聲對不起,第一次掛斷陶研熹的電話。
他劃掉了很多個陶研熹的電話,他聽見那個人已經拉開一扇門走了進去,又把門關上了,他聽見那門發出的“咔嚓”聲,身體裏好像有根弦跟着這“咔嚓”聲一起斷了。
言行就在這個窗檯僵着過了很久,才兩手撐在窗台上,把頭低下。
下午堆起來放在一邊不想理的酸澀,現在全部洶湧地攪動起來。
手都有些在抖。
心臟,跳得極快。
沒事,沒事,沒事。
不準哭。言行不準哭。
言行閉上眼,屏住呼吸強忍住眼眶的熱意,苦澀的感覺一直一直從胸口涌到口腔上來,他想止,卻沒辦法止得住。
分明是對視了的……
可他看着他的眼神……分明像看着一個陌生人……
他就是千萬中過路行人里的一個,沒差別……
他絕沒認出我來,絕對。
可是他為什麼就能一眼就認出他?言行覺得這很不公平,糟糕透了。
言行再怎麼不想承認也得承認的,他的心口,像被擰了一把又被插了一刀,痛極了。
他用手捂住臉,微風穿過窗檯吹進來,輕輕吹起言行額前的劉海,就像是溫柔的撫摸。
幾年前的那個夏天,也是那樣溫柔的微風,撥動了某個人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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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有請高一二班入場!”
熟悉的義勇軍進行曲響起,運動會開幕式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
匆忙的腳步聲從走廊的那頭傳來。
走廊盡頭窗檯下的長椅是個好地方,涼快又安靜。
某個人真的很會挑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他看着走廊盡頭長椅上躺着的那個人,看着那個人額前被微風吹起的劉海,這樣想道。
但是還好他每次都能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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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行?言老闆?”
言行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喊他,睜開眼從長椅上坐起來。
那個人從走廊的盡頭向他走過來,陽光從側邊的窗戶探出腦袋,言行看着面前的人,眼睛微微眯起。
那個人走過來的時候衣擺隨着走路的動作微微在擺動,兩條腿即使穿着校褲也看得出來又直又長,他的表情是那樣明朗的,眼裏的光似乎比陽光更加閃耀。
因為似乎那時候那個人的眼裏從來就只有他一個,除他以外,別無他人。
“運動會開始了哎!你要不要看看去?”依舊是那樣有點沙啞的音色,言行卻剛好覺得好聽。
言行懶洋洋地擺了擺手:“不去。”
“走嘛,和我一起去嘛,別犯懶。”那個人的語調有些撒嬌。
“不啊,天氣太熱了,去了也是受罪。”言行看着他滿頭的汗,搖了搖頭還是拒絕了。
“哦?”那個人俯下身,把腦袋湊到言行跟前,嘴角彎起來,微微笑道,“那我有個降溫的方法你要不要試試?超級神奇。”
言行好奇了,眼睛亮起來:“你不早說!要!是什麼?”
“那你得先閉上眼睛。”那個人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言行乖乖閉上了眼。
等了一會兒,那個人也沒個動靜,言行剛想睜開眼睛罵人,這時候忽然有什麼輕柔的東西一下子貼上了他的嘴唇。
言行猛地睜開眼,獃獃地盯着眼前那雙閉着的好像在享受着的,睫毛很長很長的眼睛,心猛地跳得極快。
他睜大着眼睛,嘴上是柔軟的觸碰,雖然這個人不打一聲招呼就親他,但言行不想推開。
心裏強烈地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你再吻深點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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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視了陶研熹的微信和電話,言行給林鎮南發了條微信說自己有事先走了。
沒有辦法面對那些興緻高漲的舍友,沒有辦法那麼迅速地就調整自己的情緒,此刻,言行只想要逃離。
早知道不來這裏了。
言行第一次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也沒想到他對這個大學滿意來滿意去,最後竟然有個這麼大的隱患等着他。
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先給你餵了一堆糖,讓你心花怒放,降低警惕,喂到最後用力狠狠地抽了你一巴掌,看你會不會笑着疼醒。
真他媽操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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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塵關上門后整個人靠在門背上。
眼睛紅了,他垂下頭,表情很難看。
趙雪薇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後起身前來查看。
門口和餐桌隔着一個過道,沈玉塵杵在門前低着頭的樣子,就算是體型再怎麼高大,也讓人由心發憐。
“怎麼了?”趙雪薇走上前去壓低聲音問道。
沈玉塵啞着聲音回答:”確定了。“
“確定什麼?”
“他不記得我。”沈玉塵抬起臉,臉色有些蒼白,“他看着我的時候像看一個陌生人。“
“他在外面?”
沈玉塵緩緩地點了點頭,表情依舊難看。
趙雪薇沒見過沈玉塵這幅樣子,皺起眉拍了拍他的肩以表安慰,“無論如何,今天先應付我大伯吧,你調整一下,我爸和我大伯馬上就要到了。”
沈玉塵垂下手臂,沉重地嘆了口氣。
言行還是記憶中的樣子,白凈,清瘦。
看着那張臉的時候依舊還是有想把全世界都拋棄的慾望。
可是他那雙如墨般漆黑的瞳孔里,卻再也沒有他了。
他想起了言行那一聲清清淡淡的“抱歉”。
心頭又是一痛。
你在提前和我說抱歉嗎。
可我不想接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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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中餐館後言行回到學校,他深吸了口氣,好了,他現在該打個電話回去解釋了。
電話很快就通了,可是陶研熹卻不講話了。
言行試探地開口:“研熹,我……”
陶研熹的聲音異常的冷靜:“我已經買好去你學校的機票了。”
言行大驚,慌亂起來,連忙道:“我沒事啊,喂,你別這樣,把機票退了!”
陶研熹:“我一定會過去,你明天來機場接我。”
言行真是心力交瘁:“你別鬧,陶研熹,我真的什麼事都沒有,我只是……”
“說謊,”陶研熹一下就聽出來,“你繼續憋!”
“我……”言行張口無言。
“我看你還要拿什麼鬼話來編我。”陶研熹的語氣像把利劍一樣,直擊言行的心臟。
言行握着手機的手一瞬間緊了緊,蔥白的骨節顯現,他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是,我說謊了,但這件事,我沒有辦法告訴你。”
陶研熹此時的呼吸有些紊亂,言行猜到他應該非常震驚:“言行,你……”
“我說這話沒有別的意思,對不起,你別傷心,聽我的,把機票退了,明天你還得去學校,你還有很多你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要因為我耽誤了。”言行盡量在陶研熹面前保持理智,“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處理。”言行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不信。
“你在我面前裝什麼堅強呢?”陶研熹在電話那頭語氣也不是很好,有些微微顫抖,“難受的事情說給我聽,我幫你分擔,幫你一起解決,有什麼不好嗎?你總是自己憋着。而且我們從小到大沒分隔過這麼遠,你在外面受委屈我能不擔心嗎?”
“好”字在言行的舌尖徘徊,言行鼓起勇氣想要告訴他在你生病住院的那一年,自己喜歡上了一男的,並且一喜歡還喜歡三年。可言行始終還是開不了口。
對不起陶研熹,我沒辦法說,你不喜歡同性戀。
我猶豫過很多次要不要告訴你,可是我都不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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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讀了你,退學吧。”陶研熹開始胡言亂語了,“回來待在我身邊,我保護你。”
胡言亂語是陶研熹的基本操作,說明這會兒陶研熹恢復正常了,氣應該是消得差不多了。
言行的基本操作就是罵醒他,“你扯屁呢?誰要你保護了。”
“我扯你。”陶研熹回罵道。
兩個人互損了一陣,心緒漸漸得到平息,言行找了個長椅坐了下來。
“陶研熹,多虧了你,”言行把兩條腿伸得直直的,語氣有些小抱怨道,“我現在迷路了。”
“你常規操作,你怨我幹啥。”陶研熹在那頭說道,“那我現在馬上飛過去教你怎麼走?”
“我不準,”言行笑了起來,“你現在趕緊把票退了,趕緊。”
“你路痴的毛病真沒得治了……”
“哈哈哈哈哈,不然發明地圖幹嘛呢?”
“關鍵是你連地圖都看不懂。”
“滾!”
兩個人又閑聊了兩句,終於把電話掛了。
他和陶研熹就是這樣,就算前一秒還劍拔弩張,下一秒要是有人笑了,另一個人絕對跟着笑出來。
言行早就把陶研熹當作是他的家裏人,可正是家裏人,反而往往會隱瞞得更多,正因為擔心,也正因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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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行向左右張望,他真的迷路了,這裏是學校的東區還是西區,管他呢,心情不好,不想知道。
長椅旁的路燈默默在旁發光,路過的學生很少,總歸是個清冷的地方,除了燈光,其他都黑漆漆的。
好了,現在來調整一下。
首先,發生了一件他從來都沒想過的事,他的高一同學兼同桌兼初戀,和一個女生手牽手出現在了他的大學校園裏。
先不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要在這裏待多久,言行現在都將這些問題置於‘與自己無關’的區域。
其次,是要解決自己怎麼面對他的問題,要是那個人一直在學校里,那麼碰到也是難免的事。
所以,為了言行健康幸福的大學生活着想,以後遇到那個人,看都不能看,想也不要想,就一直不認識下去,這樣總行了吧。
言行正握着拳頭默默做着決定,手機突然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