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乾子歸（二）

互相虧欠的人糾纏致死。

死而復生亦不能輕易放手。

早於花期初生的花，英勇、脆弱，孤獨、無悔。它可以立於枝頭，也可以被折下隱於發間。

可他的嬌花會跑，這令他很苦惱。

“拾塵，來活兒了。”乾子歸的語氣熟練地令人心疼，他揮了揮手，習慣地擠出一滴血液，拾塵引血入法陣，指引未知的方向。

乾子歸吸取了數次莫離逃脫的教訓，藥王的修為經過時間的推移，已經與“成婉婉”的身體完全融合，所以莫離完全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脫他的囚籠。

於是他再也不將莫離關在那一方小屋中，他甚至會主動領她去靜安舍見易初辭，久而久之，莫離會在來回途中遁逃、躲藏，但是每一次都會被乾子歸尋回來。

“你怎麼又來了？”起先，莫離還會找一些迷路了、走岔了的借口，時間長了，莫離便氣得攤牌了，因為無論她躲到哪裏，乾子歸就像纏上了她一樣，大有追到天涯海角的勢頭。

“我說過，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

“閣主，沒有找到……”拾塵反覆試了幾遍，依然沒有感應到遠方的回應。

乾子歸怎麼可能如此放心莫離亂跑，他只不過偷偷在莫離的物件上滴上了自己的血，用於追蹤，烏娑族的血一旦暴露在陽光下，香味便會慢慢變淡，但絕不會消失，永遠有跡可循，可眼下…香味沒了？

香味沒了……

媳婦沒了……

到嘴的肥肉飛了！！

她終於，終於選擇了離開，離開錯誤的人生和錯誤的他。

也許她花費這些時日，早已耗盡了她對愛的需要，不，是無用的愛，毫無用處的愛無法彌補心中永恆創傷痛，最好的方式，就是建立兩人的距離。

乾子歸怎麼會不明白，自從莫離奪舍了成婉婉的身體，他們之間總有一道無形的鴻溝不容忽視，可是他一直都在以自欺欺人的方式掩蓋這個缺口。

越是掩蓋，越是深刻。

“屬下要不要再試着去夫人喜歡的糕餅店鋪里找找？”乾子歸的臉冷了下來，拾塵忍不住提出建議。

莫離發現了他的血，並設法抹去，即便找到了她，又能怎麼辦？讓她再逃一次嗎？你追我趕的遊戲他玩膩了，也許莫離永遠都無法原諒他做過的錯事，與其束縛她的雙腿，不如給予她最希望的自由。

“算了，回去吧。”這便是有緣無分，“往後莫要再提夫人，就當…她百年之前就死了吧。”

可他沒辦法這麼想，因為他的木製面具被懸挂在屋內最顯眼的地方，他和小離的點點滴滴皆是由這一塊面具而展開，種種過往忽然如同洪水泛濫，齊齊湧來，幾欲將他淹沒在回憶的浪潮里。

結束了，那最美的回憶迄今為止，全部都結束了。

“拾塵。”乾子歸喚道：“幫我把它扔了吧。”他忍不下心親自動手。

拾塵低着頭，不知所措，他知道那塊面具代表着什麼，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誇張地來說，閣主是靠着這塊面具撐下來的。

“當真？”良久，拾塵抖抖索索說了兩個字。

“當真。”

乾子歸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妄圖將腦海中支離破碎的回憶抹去，他背手離去，不敢再看。

如果決定與從前告別，那便做絕了吧，一瞬間他彷彿被掐住了喉管，窒息無力，他得找張床躺一躺。

“閣主，晚上吃什麼？”

“不用了，下去吧，別來煩我。”

乾子歸不喜歡做飯，眼下更沒了做飯的動力，他又不需要吃飯，何須假惺惺的做一套與凡人無異的行為。

事到如今，已然清醒，他是烏娑族的人，小離是凡人。

想來可笑，他好不容易適應了頂着成婉婉皮囊的莫離，她就溜走了，他騙過她，她用這種方式報復了他，扯平。

闔上眸子，眼前千萬個莫離涌了進來，他卻不忍再睜開，如果能以這種方式和她告別，便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閣主！”沒過多久，拾塵又來了。

幻想中的莫離破滅了。

“不是說了不要來煩我嗎！”乾子歸有些發燥。

“不是我，是……”

“下去！誰來都不見！”八成是葉聲又來煩他了，最近葉聲總是像個狗皮膏藥一樣，詢問他烏娑族的由來與血脈特點，問這問那，他答得不全，葉聲便來生殺閣堵他。

一陣花香飄了進來，有效地安撫了乾子歸浮躁的內心。

“你今天怎麼了？又做壞雞湯了？”莫離身着一襲粗衣白布，衣裙沾着白色的香灰，她踏着輕快的步伐跳進了他的視野中。

他的仙女，又一次突然出現了。

真的有那麼巧的事嗎，莫離的每次出現，都在他幾欲陷入絕望的時刻，做他的治病良藥。

“喂，和你說話呢，你這是什麼表情？”沒錯，是她回來了，成婉婉的臉，莫離的氣質。

如同奇迹劃過，盛開在貧瘠乾涸的心上，忽然開出一朵青棠，搖曳生姿。

“你不是走了嗎…可是衣物沒帶全？”乾子歸從未如此嘴笨。

連拾塵都不禁扶額，閣主這是想把夫人再次送走嗎？

莫離蹙了秀眉，黑溜溜的大眼珠不停打量着乾子歸，也只有她敢這麼望他，在她眼裏，乾子歸的身份只是她的夫君而已。

“你這是在趕我走？”莫離頃刻柳眉倒豎，“好你個臭啞巴，我才吃你幾頓飯就受不了了？想當年你在我家白吃白住的那段日子都餵了狗嗎？”

女人吵起架來都喜歡翻舊賬…乾子歸此刻連個夫君都不是，彷彿只是一個曾經落難的小啞巴，過着寄人籬下、受人恩惠的生活。

那是一段他本以為再也回不去的日子，卻被她輕易提起。

“小離，我不是要趕你走，我是怕…怕你吃不慣這裏的食物。”更怕你一心想逃，為了躲我四海為家，不若放你自由，快意江湖。

“我的確吃不慣你做的湯，以後還是別做了。”莫離點點頭，乾子歸做的真令人難以下咽。

乾子歸不語，眸子裏的光越發黯淡。

“拾塵，以後就麻煩你來做吧，讓他離廚房遠點。”莫離彎彎眉眼，對拾塵咧嘴笑道，竟然在成婉婉的臉上毫無違和感，“我想喝雞湯了。”

“是。”拾塵默默退下，看來，今天又要準備哺食了，還得是雙人份。

門框輕叩，宛如新芽破土，乾子歸聽到她說“以後”。

“小離，以後你一直待在這？”他敏銳地捕捉有用信息。

莫離揚了揚下巴，狠狠瞪了他一眼：“還嫌我沒有躲夠么？江湖既然有你，那麼我躲到哪裏都躲不開你，憑何我一輩子就得躲着你們烏娑族的人？”

是啊，憑什麼，莫離生自民風淳樸的村落，養成爽快洒脫的性格，她應該為自己活着，憑什麼要受人制約？

乾子歸如釋重負地笑了，他掏出一截小指骨，指骨被雕刻成一個精緻的泥人造型，串上堅韌的繩鏈，交到莫離手上。

他的指骨念珠已經有一段時日沒戴了，他的小離回來了，還要那串恐怖的人骨念珠何用？萬一嚇壞了小離，可就得不償失了。

“我不要這個，你知道的，我最討厭那些打打殺殺的玩意兒。”人類的指骨，莫離一眼就能辨認。

“這是謙叔的指骨，軀體雖已灰飛煙滅，好歹留下此物。”

“他的？給我！”莫離一聽，飛速帶在自己的脖子上，臉上露出大仇得報的爽感：“就是因為這個老頭，害的我兒命運多舛，如今報應來了。”

乾子歸沒有否認，若不是謙叔和當初那個懦弱的自己，小離本不用死。

“今日你去了哪裏？怎麼還換了身衣服？”他清楚地記得莫離出門的時候穿得尤為粉嫩，怎麼搖身一變，如同弔唁。

“去贖罪，我們的罪。”莫離接受了他的項鏈，索性坐在他的身旁，長發披散如瀑，鬢間青棠幽香陣陣，乾子歸不由地醉了，“今日是藥王一家的忌日，我無法讓婉婉的屍身與其同葬，只好剪下一段青絲埋入土裏，遙寄歉意。”

哪有人穿得艷麗粉嫩的去上墳，這便是她換衣的理由。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也許小離並沒有發現他偷偷滴血呢。

“你還以為我是特意為了銷毀那滴血？”

“……你怎麼發現的？”

“我自幼聞香識草藥，你血中香味直衝我的鼻腔，怎麼可能聞不出來呢？”她不是發現不了，而是懶得揭穿。

她於他，愛大於恨。

他還是從前那個小啞巴，執拗又聽話，她不喜歡的事，他只會偷偷去做，還以為永遠不會被她發現。

“不過，以後還是別這樣了，誰愛穿着帶血的衣服四處走呢。”

“好，下回，我與你一同去。”反正血已經滴入了指骨掛墜里，只要莫離不摘下來，香味永不消散。

罪過是他一人犯下的，從來不信人世輪迴的他，卻因為莫離奪舍的那一刻起終於信了一回，他甘願來世做牛馬，承此生之罪，唯望這一世能與他失而復得的莫離白首不離。

“還是算了吧，我怕藥王化作厲鬼索你的命。”

……

又是一年盛夏，青棠花開得正盛，拾塵正在樹下殺雞，只見他尊敬的閣主從遠處狂奔而來，依稀可辨幾句破碎的語言：“拾塵，你把…面具…扔哪兒了…快撿回……”

身後跟着一位持刀女子，身着簡約的粗布白衣，滿臉兇相。

閣主把夫人的禮物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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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子歸：老婆離家出走的時候衣服拿全了嗎？會不會着涼？

莫離：你還是當啞巴比較適合！

肝得我好累哈哈哈終於肝完了今天這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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