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5 章 第二百七十六章
“宰玄！”具洙恩情急之下拉住了都宰玄的胳膊，阻止了他的步伐。“哥！”
都宰玄頓住，“怎麼了，洙恩？”
他轉過身來，臉上帶着一點安撫意味的笑意。
具洙恩鬆開手，“我以為……”
“以為我要去搶崔珉真的採訪？”
具洙恩沒說是，但臉上那點擔憂整理得不夠完美的神情卻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
都宰玄看了他兩秒，嘆氣，“我讓你這麼害怕嗎？”
具洙恩立刻搖頭，“不是的。”
“我只是去看看。你跟我一起來。”
都宰玄走到帷幕後掀開一角，看着舞台上站着的主持人和崔珉真，聽他們的賽后採訪。
“我真想說什麼你現在擔心也沒用，待會還有發佈會。”都宰玄淡聲說。
關於他退役的事情，沒有他的授意，俱樂部沒有發表任何聲明，但賽后發佈會肯定是逃不過這茬。
要退役這事是真的，只是不知道誰把他和具洙恩之前的談話聽了傳出去。
具洙恩問他是不是今年結束要退役，都宰玄就知道什麼也瞞不過具洙恩的眼睛。
“你的手傷怎麼樣？很嚴重了嗎？”具洙恩想到這個可能性，臉色一霎變了。
職業選手多多少少都有些職業病，但ROE的後勤團隊專業素養很高，都宰玄本人十分自律，職業傷病比一般選手癥狀輕，從役年限更是長。
但他的傷病究竟如何，也只有教練和隊醫清楚，隊裏其他人並不了解。
“是的。”都宰玄沒有打算騙他。
具洙恩看着都宰玄袖子下垂着的手臂，忽然想到什麼，衝動地不似他一般，抓起都宰玄的手，把袖子掀了上去。
整個小臂上貼的都是藥膏貼，那底下的肌膚不知是什麼原因青一塊紫一塊，看上去駭人又凄慘。
“怎麼會這樣！”具洙恩的眼圈霎時紅了。
怎麼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對職業選手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這雙手了，都宰玄一向愛惜注意，保持理療和鍛煉的習慣，因此他手臂上的肌肉從前是非常好看的，肌肉勻稱，線條舒張有力。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為這雙手着迷，每當他完成關鍵擊殺或者獲得勝利時，活動手腕以及小臂肌肉，那雄健的力量美有多令人折服。
具洙恩低頭望着他傷痕纍纍的胳膊，抿緊唇，一滴淚落在了肌肉貼上暈濕了。
“別哭，洙恩。”都宰玄的聲音溫柔極了，替他揩了眼睫上的眼淚。
“怎麼不說話？”
具洙恩昂起頭看他，臉上隱忍又倔強的表情一時讓都宰玄想笑又心酸。他高興，洙恩就高興，他難過，洙恩比他還難過，除了洙恩，還有誰這麼向著他？
具洙恩不知道該說什麼，讓他現在就放棄，不要比賽了？還是讓他堅持帶傷訓練？
不管說什麼，都是在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只能抱着都宰玄的手臂強忍着不落淚。
具洙恩搖搖頭，問他，“你準備怎麼辦？”
“這是我最後一個賽季了。”都宰玄開口，溫柔如常的聲音里有着無可奈何的意味。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具洙恩便忍不住眼淚，一直往下落。
“對不起，宰玄。”他哽咽着，“對不起。”
他雖然心裏早有猜測，但聽到肯定后，心中還是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都宰玄怎麼能退役呢？Gleam怎麼能退役呢？！
他還記得那次高中的期末考試結束，都宰玄來接他，他們兩個人年紀差得不大，卻已經不在一個世界裏，他在象牙塔里念書學習，都宰玄卻已經拿了世界冠軍，成為韓國的驕傲了。
他們走在落滿梧桐葉的小路上，都宰玄忽然對他說，“洙恩，陪我打職業吧。”
好大的驚雷，一下子讓具洙恩說不出話，隨即而來便是瘋狂的心跳。
他從小就崇拜都宰玄，都宰玄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都宰玄愛玩遊戲，他就陪着玩遊戲，都宰玄說打電競就去打，別人的話都不聽，具洙恩心裏更仰慕，一下就打出名堂，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名字。
幾千萬流量的轉播下，他在舞台上創造的奇迹為世界感到驚艷，讓不同語言不同種族的人都為他瘋狂，通過收聲過濾都能聽見不同語言的尖叫聲，在漫天的金色彩片中，都宰玄笑着捧杯親吻，臉上是無盡的虔誠，他就是活着的神話。
那場比賽正是PCK對POB聯賽的統治開端，便是由ROE從歐美以及中國大陸，甚至是東南亞賽區手中接手第一賽區的榮譽，從此後成為了POB聯賽的常青樹。
具洙恩一個人在家裏，坐在電視前，看到ROE奪冠的那一刻，激動地失了平時的禮數與穩重，望着鏡頭裏意氣風發的都宰玄，聽見客場數萬人叫着“Gleam”的名字，沒人知道他心裏有多驕傲和崇拜。
接着，這個他最崇拜的人邀請他成為自己的輔助，電子競技的大門由此向他打開，他的青春也正式開始。
可是現在，Gleam竟然說他要退役了！怎麼可能呢，Gleam不應該永遠驕傲地站立在舞台上接受眾人的膜拜嗎？
具洙恩滿心不敢置信，甚至痛恨自己，與都宰玄要退役這一事實引起的悲愴相比，他夏天以來的失望與委屈根本不值一提，他明明猜到都宰玄可能要退役，可是他卻在這時候對都宰玄說他要走了。
他怎麼能在這時刻，這樣讓都宰玄為難。
具洙恩哭得停不下來，這才真的讓都宰玄犯了難，幾乎是有點手足無措，“洙恩，不要哭，我沒事。”
他的右手被具洙恩抱得緊，只好用左手攬住了具洙恩的背，輕拍着安慰，“沒事的，別哭。”
“我以為，你只是不想打了。”具洙恩泣不成聲，“我不知道你傷得這麼嚴重。對不起，哥。”
如果知道都宰玄的傷病如此嚴重，他受點委屈又如何呢？
“別道歉，洙恩，”都宰玄卻不這樣想，“無論是我還是別人有什麼苦衷，都不是你忍受委屈的理由。”
具洙恩哭得更凶了，眼淚全落在都宰玄衣襟上。
都宰玄對他真是沒有辦法，只好說，“你再繼續哭，我的衣服不能穿出去了。”
具洙恩這才鬆開他，讓境況變得可控一點。
“其實，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嚴重，至少還沒有影響到我以後的日常生活。”都宰玄解釋，“但是今年之後，我拿不了冠軍了。”
他說的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具洙恩怔怔地看着他。
都宰玄和付恩行，和顧才瀾，甚至是安秀一相比，都不相同。
他是個務實理性，注重結果的人，對自己和對對手，都有着清晰的認知，不會去做不切實際的幻夢，只會思考為了達到目的，他有多少牌可以打，任何一個有可能影響勝利的因素，都會被他剔除，任何一個可能助他獲得勝利的可能性，都會被他攥在手裏。
他能說出這種話，證明他經過深思熟慮，對自己與對手的差距下了決斷。
如果比賽不能獲得勝利，那麼為什麼要參與呢？
都宰玄不喜歡做浪費時間的事，同時也不想自己失去體面。
這些話他都沒說，但具洙恩卻心裏都明白了，不知該說什麼，索性攥着都宰玄的手臂盯着發獃。
“洙恩，其實，不止你羨慕Ting，我也很羨慕。”都宰玄忽然開口，帶着一絲如釋重負，好像耿耿於懷太久，終於被他親口承認了。
在具洙恩愕然的目光中，都宰玄開口，“你聽說過人差方程嗎？”
在S9總決賽的休息間隙，那是BO5的最後一場前，都宰玄曾和教練在走廊上有過一段對話。
“江導，想起在s5的總決賽時，我們也是這幅境地。”
江正英是當時ROE的總教練，也是全球危機后，韓國為刺激經濟打造電競產業鏈時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在ROE中地位甚高，是唯一可以訓斥都宰玄，甚至能在都宰玄不聽話時讓他坐替補席看飲水機的人。
“當時的你都贏了，現在難道比當時更壞？”江正英微笑着，並不當回事。
“我對您說過的話，還記得嗎？那時我覺得看到了自己的天花板。”
江正英笑容微淡，“嗯？”
十六歲的都宰玄在面對當時的勁敵付恩行時，因為觸摸到自己的瓶頸感到失落。
那時江正英嚴厲地呵斥了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極限，你是人，不是神，但是在這之前，你有把自己全部的潛力挖掘發揮出來嗎？”
“你的努力還遠遠不到談論上限的時刻！”
二十歲的都宰玄遇到了身為對手的庭雨疏。
“江導，我已經到達我的上限了，但他不在那裏。”
都宰玄已經不再像十六歲時那樣因為強勁的對手而方寸大亂，他只是闡述了這樣一個不可忽視的事實。
都宰玄無疑是天賦卓絕的，但到了他們這樣水平的地步，天賦上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他擁有絕頂的天賦，也付出了所有的努力，但是有一個人註定比他走得更遠。
在他們與TDN的BO5中，庭雨疏用本賽季的OP射手做到了都宰玄整個夏季的努力都無法達到的操作。
人差方程，由天文研究記錄時的一個插曲而引起的神經系統研究，它證明了人與人的反應時存在的固有差距，從感官能力上直接揭示了人與人之間的天賦差距。
簡單來說，當畫面中出現某個事物時，庭雨疏的視覺捕捉能力比他快上零點幾秒，而這零點幾秒再到手部肌肉的微操，就被更加放大。
這是無法被突破的生物壁，無論他多麼努力都無法彌補的原生差距。
江正英動了動嘴唇，起初想說什麼還是沉默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宰玄，贏比賽到底需要的是什麼，你知道的。”
是的，都宰玄認識到自己與庭雨疏的上限差距，卻未必不能贏比賽，況且現在的庭雨疏，還太稚嫩了，不是嗎？甚至不需要他殫精竭慮，就能獲得比賽的勝利。
可真正讓都宰玄在意的是庭雨疏的態度。
他太淡然了，他完全不在意自己超越了都宰玄什麼，不在乎他們的個人較量，他只承認了自己隊伍的失敗，而對他個人的卓越表現毫不關心，對他自己的天賦看待得如此稀鬆平常。
不食人間煙火到庭雨疏這個份上，足夠引人咬碎牙了地恨。
好像任何人在他眼裏都不夠格正眼看似的，那是一種變相的蔑視與嘲諷，無聲地提醒着他們之間的差距。
“洙恩，如果Ting註定比我走得更遠，那麼這就是我最後打敗他的機會。”
“我贏不了他個人，但未必贏不了比賽。”
這就是都宰玄為什麼能夠這麼多年，歷經版本更迭，永遠做到完美的原因，他的上限並非會不被超越，但他卻可以把自己打磨成不斷趨於完美的模樣，相較於天賦這種偶然性不可控的因素，這是他唯一能握在手裏的東西。
通過他的才智與自律堅韌，他成為了那個永遠會贏的人。
因為天才與勝利從來不划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