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偽善
源江集的街道很破舊，粗糙的水泥路並不平整，路面上垃圾隨處可見，才走了不到一百米，林逸君就差點被一塊巴掌大的石頭絆倒。
“街上這麼髒亂，這裏難道沒有環衛工人嗎？”林逸君一腳將石頭踢到路邊，向前方的青年問道。
“什麼是環衛工人？”言笑疑惑道。
林逸君呆了呆，“你連環衛工人都不知道？他們的工作主要是負責街道衛生保潔。”
言笑一邊走着，一邊搖頭道：“沒聽說過。”
“這樣髒亂的街道，你們也能忍受？”
言笑滿不在意道：“髒亂嗎？這條街已經算乾淨了。”
他們腳下的街道位於工人區，居民主要是工廠的工人。他們是源江集少數有穩定收入的群體，生活條件比普通流民好得多。
源江集的外圍有很多工廠，它們是城裏人開的，生產各種各樣的東西，有持槍部隊負責保衛。言笑曾在遠處遠遠觀望過那些工廠，印象最深的不是其與源江集的破爛格格不入的精緻廠房，而是工廠中排出的渾濁的黑水。
“也就是流民才會覺得這種街道乾淨了。”
林逸君嘀咕了一句，言語中的鄙夷讓言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們走過一個街區，進入了一條更加破爛的街道，黃泥路面凹凸不平，兩側密密麻麻的房屋矮小簡陋，有很多是明顯漏風的木屋，空氣中更是瀰漫著一股腐臭味。
“咳咳咳……”
刺鼻的氣味嗆得林逸君直咳嗽，她加快步伐，走到言笑身畔，問道：“你的家離這裏還有多遠？咳咳……”
“還有大約五百米，那幢煙囪冒着煙的黃土房就是我的房子。”
“咳，你家裏不會也這麼臭吧？”
“不會。”言笑道。
他個人還是比較注重衛生的，房子周圍定時會清理，畢竟即便能適應這種噁心的腐臭味並不意味着他享受在這鐘氣味中生活。
“那就好。”林逸君捂住鼻子如釋重負道，“那我們趕快走。”
這條街的環境雖然令人髮指，但來來往往的人還是有不少的，他們大多身材瘦削，面如菜色，一看就知道是營養不良。
林逸君饒是知道這些流民罪有應得，眼中也不由得閃過一絲不忍。
來的時候她坐在車中，一心思考如何阻止祖父的計劃，車窗外連一眼都沒有瞟過，現在倒是分出幾分心思觀察起周圍的環境，看看這些流民的生活狀況。
她很快被眼前的畫面震住了。
每隔一小段路，就能看到一些餓得皮包骨頭的人蜷縮在路邊，向路人乞討吃食。
房屋間的巷道內有許多流民蹲坐在地，他們看着比那些乞討者健壯許多，身上大多有乾涸的血跡，不懷好意的目光在街上巡視着街上的人流。
走了不過兩百米，言笑就用冰冷的目光勸退了十多名乞討者。
終於，當看到一名身高一米二左右的小男孩攤開髒兮兮的雙手作乞討狀時，林逸君再也忍不住了。
“先等一等。”林逸君叫住言笑，同時向一旁的林三吩咐道：“林三，你去商行取一些食物過來。”
林三一臉為難道：“小姐，我們的工作是保護您的安全。”
“這是命令！”林逸君冷着臉道。
“是！”
林逸君的語氣毫無商量餘地，林三隻得向林四使了個眼色后匆匆反身向林氏商行跑去。
言笑饒有興緻地看着這一幕，他沒想到這個高傲的女人竟會一臉同情地站在乞兒身前。
過了十多分鐘，林三拎着一大袋食物返回，林逸君從中取出一袋麵包遞給小男孩，小男孩二話不說撕開包裝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只吃了沒兩口，小男孩便被乾燥的麵包噎住，林逸君擰開一瓶牛奶，溫聲道：“孩子，喝口牛奶。別急，這裏還有很多吃的，你慢慢吃。”
男孩猛喝兩口牛奶，將麵包咽下去后道了聲“謝謝姐姐”，隨即又不管不顧地吃了起來。
林逸君眼中憐惜之色更甚，她將食物放在男孩身邊，嘆了口氣，而後道：“走吧，言先生，去你家。”
感受着周圍蠢蠢欲動的目光，言笑面露譏諷之色，突然道：“你確定要把這些食物送給他？”
“當然，”林逸君不假思索道，“你看看這孩子，再不吃飯恐怕要餓死，這些食物省着點夠吃上三四天了。”
“你這是巴不得他死。”
“你什麼意思？”林逸君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
“字面意思。看看周圍那些虎視眈眈的流民，你不送他食物他不見得會餓死，但若是把食物給他，他可能會被爭搶食物的傢伙打死。”
林逸君聞言掃了一眼四周，果然有很多流民貪婪的目光都聚焦在這裏。她遲疑片刻，不確信道：“有這麼嚴重嗎？”
“我不知城裏是什麼情況，但在源江集，我的話一點也不誇張，所以收起你的偽善吧。”言笑說著將地上的食物拎起，遞給眼前的女子。
林逸君沒有接食物，面如寒霜，目不轉睛地盯着言笑，一字一句道：“你憑什麼說我偽善？”
言笑嘴角微微上揚，語氣輕蔑道：“難道不是嗎，這一路我們遇到過的乞討者有十多個，你唯獨給了他食物。”
林逸君怒了，指着還在吃着麵包的乞兒道：“這怎麼能一概而論？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他還是個孩子！”
“哦？為什麼不能一概而論？孩子是人，成年人就不是人了嗎？我記得之前有個乞討者甚至都快咽氣了，也沒見你多看一眼。你這難道不是偽善嗎？還是說你的善心只有面對孩子才會出現？”
言笑的話語猶如機關槍一般，狠狠地打在了林逸君的心上。作為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尊老愛幼是一種本能的反應，但在這樣的時刻，倒確實顯得她是偽善之人。
她的姣好的面容上一陣紅，一陣白，慍怒，糾結而又羞愧。這看得言笑嘖嘖稱奇——源江集的流民可不會有這麼豐富的表情。
言笑見她陷入了思考當中，不緊不慢地從大布袋裏取出一盒草莓，揭開盒子后拿出一顆品嘗了一口。
甜甜的，很好吃。
林逸君眼神一凝，似乎下定了某個決心，回過神發現言笑在吃草莓，頓時腦中便只剩下怒氣：“你在幹什麼？”
言笑露出一個女子眼中可惡至極的微笑，指間夾着一顆草莓，道：“我看你不接這袋食物，還以為你不要了，就拿了一盒嘗嘗。這玩意是什麼？味道不錯。”
林逸君深吸一口氣，平復了波瀾的心境，道：“草莓。這些食物可以給你，但你需要告訴我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我想了解你眼中的源江集。”
言笑想了想，笑着點點頭：“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