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無怨無悔
是夜，臨陽。
馬踏長夜，碾破一地月色，人影馬影鋪在路上，幽暗猙獰。
防風國為首的將領，正是曾經的提督聞淵，他疾馳在前，寒聲高喝：“他們的大軍增援要明日才能抵達，君上有令，若能在今晚拿下臨陽，重重有賞！想想你們的父母妻兒，此戰若敗，待天宸國緩過勁兒來，必會瘋狂報復！想想這些年我們所受的欺壓，今日，血洗前恥的機會就在眼前，都給我把血性亮出來！”
“沖啊！”
“殺啊！”
震耳欲聾的音浪，激起一雙雙眼裏的殘忍嗜殺，未見血，眼已紅。
封親王在高熱中被殺聲驚醒，蘭兒守在他床邊，驚恐的眼牢牢盯着營帳入口，似乎在等待着將要臨頭的噩運。
“什麼時辰了？”
聞聲，蘭兒回神：“回王爺，已經亥時初。”
封親王掙扎着坐起來，“敵軍又來了？”
“是呀，今晚第二次了。”蘭兒扶着他道：“大公子交待，一個時辰后，他會調一支親兵護送我們撤進城內。”
封親王點點頭：“軍營大概率守不住了，趁早撤進城也好。你把本王的盔甲拿來！”
“王爺……”蘭兒道：“大公子說了，要王爺和我們一起撤。”
“胡鬧！”
封親王喝道：“本王身為主帥，豈有提前撤退的道理？這和縮頭的王八有什麼區別？”
蘭兒嚇得一跪：“奴婢該死……可王爺還在高熱中……”
封親王長吁一口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本王心中有數，你不必再說，起來吧。”
蘭兒自知攔不住，起身伺候着他穿戴，眼淚卻是忍也忍不住。
“不許哭！”封親王輕喝，語聲沉道：“我封家的兒媳婦，同樣沒有軟骨頭，這一點，你得學學你主子。”
蘭兒極力忍着：“是，王爺。”
“還叫王爺？”
“是，父王。”
“嗯。”封親王點着頭，道：“本王若有不測，你告訴錚兒嫿兒，讓他們切莫再行本王的老路。聽明白沒有？”
蘭兒跪地：“兒媳遵命。”
蒼老的身影搖搖晃晃遠去，不一會兒，傳來戰馬嘶鳴，風聲嗚咽。
蘭兒突然覺得，這天怕是不會再亮了……
…………
又一波進攻被擊退，封澤瑞抬手抹去臉上血水，便聽身後戰馬聲近。
他不由搖搖頭，就知道會這樣。
片刻后，封親王下馬走來，卻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沉道：“情況如何？”
他不想封澤瑞察覺出他在發燒，封澤瑞心裏又怎不明了，只是說道：“回父王，剛擊退一波進攻。”
封親王語聲激昂：“吾兒好樣的！”
“主要是宇兒研製的武器好用。”封澤瑞沒說的是，武器再好用，沒彈糧也無用。後方軍需支援幾日前就斷了，箭羽火球所剩無幾。
就憑這一身血肉之軀，或許再難抵擋下一波的進攻。
“都是好樣的！”昏暗夜色中，封親王眸色格外精亮，“還記得當初嫿兒要替你手術時，你說過的那些話嗎？”
封澤瑞唇一抿：“記得。”
——左右不過命一條！我治！與其像這樣苟延殘喘，不如放手一博！
——輸了，黃土一把，十八年後又是好漢一條！
——贏了，上陣殺敵，以吾之軀衛吾大好山河！
昔日豪言歷歷在耳，封親王一笑，朗聲道：“吾兒英勇，鬼神讓路，待你痊癒，為父與你一同上陣殺敵，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這是本王當時說的話，沒想到，這一日竟真的來了。”
“吾兒怕嗎？後悔嗎？”
封澤瑞擲地有聲：“保家衛國，無懼無悔！”
“好！”封親王再無顧忌，上前將他用力一摟，“今日，你我父子並肩，殺他個片甲不留！”
…………
這一夜，實在是太長太長……
從後半夜開始，防風國採取車輪戰，不給封澤瑞他們一點休息的時間。
不能讓敵人察覺出他們已經快彈盡糧絕，所以每一次都要等到敵軍靠攏才有效回擊。
如此，從天黑殺到天亮時，營地已成一片屍海。
匯流而成的血河，將初晨的陽光染得通紅。
封親王坐在屍堆上，咬着乾糧，問身側的封澤瑞：“給父王講講你這幾年都是怎麼過的吧。”
封澤瑞用力咽下口中食物，“頭一年，身體正在恢復，幾乎在各種不適中度過。第二年開始，和林徹將軍一起想法擴大隊伍……就這麼一天天過來了。”
“可怨過父王？”
“不怨，兒子知父王都是為了這個家。”
“你娘怕是要怨我一輩子了……你娘身子骨挺好，將來興許還能幫着你們帶孩子。”
封澤瑞微愣：“父王能接受蘭兒？”
“本王是那種冥頑不靈的人嗎？”封親王哼笑一聲：“她都叫父王了，我還能怎麼著？就這樣吧，你喜歡就好。”
“多謝父王。”
遠處，塵土卷着殺喊聲又一次襲來。
封親王咽下最後一口餅子，從屍堆里站起來，沐一身晨光，那身影尤現高大。
許是陽光太刺眼，晃得封澤瑞眼眸生痛。
他哽咽着道：“父王，其實兒子們對您，一直都很敬佩。”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
然，能伸容易能屈難，他當得起這天下霸主，卻生了一副慈悲心腸。
封親王回頭望他一眼，放聲大笑着躍上戰馬。
“有兒如此，老子這輩子值了！將士們，都給我站起來，凡踏入我疆土者，要讓他們有來無回！殺！”
…………
封齊錚率軍加速趕到時，已是夕陽落山，霞光滿天，伏屍遍地。
雖然防風國在他們趕到前已經退兵，稀稀拉拉的傷兵仍立在屍堆上，浴血堅守，孤獨蒼涼卻血氣不減。
一聲令下，治傷的治傷，清理的清理。
封齊錚翻身下馬，急着找人。
鮮血混着黃沙，每個人的臉都一樣，只剩一雙疲憊而精亮的眼眸。
他從每個傷兵的肩頭拍過，心裏有火在焚。
霞光照得他的臉黝黑髮紅，彷彿周身血液都在沸騰翻滾。
屍海一望無際，他就像迷路的孩子一般，蒼涼無助地大喊：“父王！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