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季思寧這才注意到身上還披着軒轅晁的披風,不在意道:“哦,軒轅晁的。”
突然一陣風吹來,晨間的樹林空氣寒涼,她不禁緊了緊披風,嘀咕道:“這廝的披風質量還挺好。”
見沒人說話,她向季城看去,他正面無表情的地看着她。
她疑惑道:“怎麼了?”
季城沒回答她,直接一把扯掉她身上的深藍色披風,取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風,將她裹緊托上馬背,然後上馬將她緊緊箍在胸前,下令道:“回營。”
寶藍色的披風鋪天蓋地般落在地上,季思寧掃了一眼,移開了目光。
此刻天已經完全亮了,耀日將出,季思寧奔波了一夜此刻終於放鬆了下來,這才感到渾身酸軟,她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放鬆身體靠在季城懷中,在顛簸中閉上了眼睛。
季城見季思寧乖巧地靠在他懷中,收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緊。
就在季思寧快要睡着的時候,似乎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話,那聲音遙遠又真切,似乎在哪裏聽過一般:“嬌嬌,有我在……”
這是季思寧第一次親耳聽見季城這樣喚她,感覺這兩個平平無奇的字,從他嘴裏吐出來,莫名就有了一股纏綿的味道,隨即又想,怎麼可能?不一會兒,她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當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掀被起身,走到案几旁,倒了一杯茶水,咕隆咕隆喝下去,暫且緩解了口渴,才開始慢慢打量。
這是一個營帳,床邊的衣架上掛着一件熟悉的黑色披風,旁邊還有一副銀色盔甲,她起身摸了摸披風的質地,是之前季城為她披上的那一件。
這是,季城的營帳,她睡的,是季城的床?
季思寧正盯着床沉思,冷不丁聽人問道:“你在傻笑什麼?”
季思寧回頭,是季城進來了,她有點心虛,避開目光道:“沒什麼,對了,謝謝二叔救了我。”
季城只微微點頭,彷彿承了她的謝,轉而問道:“你是怎麼被擄走的?”
季思寧將當日的情形詳細說了一番,季城聽后沉默不語,順手端起案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季思寧剛想阻止,就見他已經吞了下去。
季城見狀:“怎麼了?”
季思寧道:“這杯水是我剛才倒的。”
季城挑眉:“所以呢?你倒的我不能喝?”
季思寧微笑:“當然可以,不過,我也喝了。”
季城拿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頓,若無其事地放下水杯說:“你準備一下,明日我派人送你回京。”
“哦,”季思寧點頭問道,“那今晚我住哪兒?”
“就住在這裏。”
“這裏?”季思寧驚訝道,“這是你的營帳吧,我住這裏,你住哪兒?”
季城道:“這裏沒有女子營帳,我去玉山營帳將就一晚。”
季思寧瞭然地點點頭,道:“那多謝二叔了,二叔的床甚是舒服呢。”
季城搭在劍柄上的手一緊,轉臉看她,見她臉色正常,好像真的在感謝他讓了營帳給她。
“對了,二叔。”季思寧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玉山和秦風傷勢如何?”
見她一臉關切的神情,季城只是平淡地回答:“他們無事,不用擔心。”
“可我見玉山背上、手臂上都受了傷,還有秦風,手臂上也有傷。”季思寧還是不放心,他們是為了救她而受的傷,她心裏實在過意不去,而且她了解他們這些人,經常明明傷得很重,卻總是說這是小傷。
“已經請大夫看過了,”季城見她不放心,難得的多解釋了幾句道,“休息兩日便好。”
“那就好。”季思寧鬆了口氣。
季城道:“你好好休息,我還有事要處理。”說完轉身出去了。
季思寧道:“哦,二叔慢走。”看着他的背景,感覺他又變回了那個冷酷無情的二叔,彷彿不久前還在馬背上輕言安撫她的是另一個人。
“季城,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季思寧自言自語。
季城離開沒多久,就有士兵送來飯菜。季思寧不客氣地飽餐一頓,最後看了一眼已經沒有溫度的被窩,轉身出了營帳。
吃飽喝足,她準備出去轉轉。不知不覺,走到了湖邊,走累了,乾脆在岸邊坐下。她脫下鞋襪將腳伸進水裏,平躺在草地上,張開雙臂,青白的衣袖和裙擺鋪滿草地,望着漫天星空,差點和大地融為一體。
實在是太舒服了!幾日的奔波勞碌、提心弔膽,此刻才完全放鬆下來。她不由輕嘆道:“這麼美的景色,都是我的。”可一想到到明日要啟程回京都,再也看不見這樣的風光,就覺得太可惜了。若是能將這湖、這水、這草、這樹、這花、這鳥一起都搬到京都,就好了。
季思寧閉着眼睛,感受着微風拂面,沉醉其中,突然聽見有人說:“你可知天底下的好風光不止這一處。”
這一道聲音無異於一道驚雷在她耳邊炸響,她驚駭地睜開眼,一張熟悉的臉正半蹲着看着她,季思寧“啊”的一聲彈起來,用力推開了身邊的人,道:“你怎麼在這裏?”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她實在沒想到,軒轅晁竟然敢追到這裏來,這裏可是季家軍的營地。
軒轅晁向後退了半步,隨即從懷中取出一物道,在她眼前晃蕩:“你有東西落在我這裏了,我特地來還你。”
季思寧看着他手中的玉簪,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髮髻,果然沒有了,看來是落在了馬車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就為了還我簪子?”
軒轅晁道:“當然不是。”
“那為了什麼?”季思寧心生警惕。
軒轅晁緩緩道:“為了看看你,順便,還你簪子。”說罷,伸手將玉簪插進她的髮髻里。
季思寧向後退了退,防備道:“你當我是傻子啊?你不會還想擄走我吧?”
見她一臉不相信的樣子,軒轅晁輕笑一聲:“放心,我不是來擄你的。”
季思寧驚疑不定:“你到底想幹嘛?”
軒轅晁看了一眼她泡在水中的腳,只覺得白得膩人,在清澈的湖水浸泡下,更顯得水瑩瑩,亮晶晶,他強迫自己轉開目光,道:“你先把鞋襪穿上,夜裏涼,別生病了。”說罷站起身來。
季思寧早就想把鞋襪穿好,但是他蹲在身邊,她怎麼也不好動作,現在看他主動避嫌,三兩下就穿好,然後站起來離他遠遠的。
軒轅晁見她對他如此防備,苦笑道:“你放心,我今夜若是帶上你,我自己也跑不掉,這種賠本買賣我是不做的。”
他這樣一說,季思寧感覺也是,他想在這裏擄走她可不是找死嗎?遂問道:“那你來這裏幹什麼?”
“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軒轅晁感嘆道,“這年頭,說實話還沒人信了。”
季思寧根本不相信他的話,但也不欲與他多說,只想讓她快點離開她的視線:“既然如此,人,你也看見了,簪子,也還了,你也該走了吧。”
軒轅晁調侃道:“你就是這樣待客的?真沒禮貌,再怎麼說我們也在馬車裏單獨相處了幾日,再怎麼也有幾分情誼吧。”
季思寧無語望天:“情誼?你跟我談情誼?果然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你可能是你們離國臉皮最厚的皇族吧,沒有之一。”
“要是臉皮厚能讓你跟我回去,也值了。”
“你做夢。”
“夢不就是用來實現的嗎?”軒轅晁調侃道。
“錯!”季思寧道,“別人的夢是用來實現的,你的夢是用來打碎的。”
“嘖嘖嘖,”軒轅晁道,“最毒婦人心,古人誠不欺我。”
“呵呵,”季思寧冷笑道,“我可不是婦人,我可還是黃花大閨女呢。”
“哈哈哈哈哈哈!軒轅晁忍不住大笑出聲,“黃花大閨女?你、真是,哈哈哈,奇女子也!”
“謝謝誇獎。”季思寧平淡道。見他笑得那麼起勁兒,她翻了個白眼兒。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她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
見他笑聲依舊,季思寧忍不住道:“大哥,您確定您笑得這麼……開心,不會引人注意嗎?”還真當季家軍都是吃素啊?
“你在關心我?”軒轅晁道,聲音中有一絲期待。
“你哪只耳朵聽出來我在關心你啊?”
“你不承認也沒關係,”軒轅晁道,“反正我已經承你的情。”
“你真是……呵呵,”季思寧快無語了。
“把話說完,”軒轅晁道,“我最討厭別人說話說一半了。”
“想太多!”季思寧大聲道,“你真是想太多!滿意了吧。”
“滿意了,哈哈哈!”軒轅晁一副不但不介意,反而很開心的模樣。
見此,季思寧徹底不懂了,索性不說話了。懶得理這廝。
她正在想怎麼趕快把這尊瘟神打發走,卻聽附近響起一道奇怪的鳥叫聲。
“季思寧。”軒轅晁眸子一抬,一改之前的不正經看向她,認真道,“我要走了。”
季思寧心裏鬆了口氣,面上從善如流,淡淡做了個送客的手勢:“請。”
軒轅晁盯着她想了片刻,然後道:“季思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季思寧感到不可思議:“你說什麼?”這廝不會反悔又想綁她了吧。
“季思寧,我是認真的。”軒轅晁道,“不是被我擄回去,我要你主動跟我回去。”
季思寧像看白痴一樣看着他:“我憑什麼主動跟你回去?”
軒轅晁沉默了,垂眸想了想,似乎隨意般說道:“跟我回去,你就是我的王妃,將來離國的皇后,怎麼樣?”看似漫不經心的語氣中卻透着往日沒有的鄭重。
季思寧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冷笑道:“你們離國定皇后都這麼隨意嗎?”
軒轅晁道:“怎麼,你動心了?”
“動心?下輩子吧,”季思寧作哭笑不得狀,“別玩兒了,你晉王妃的位置恐怕早已有了合適的人選了吧。”
空氣有一時的寂靜,下一秒軒轅晁打破沉默道:“呵呵,女人啊,有時候太聰明並不是好事。”
“這世道,生而為女人,已經夠可憐了,要是再不動動腦子,可怎麼活。”季思寧道。
“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軒轅晁調侃道。
“我若是聰明到那種程度,就不會被你綁了,”季思寧意味深長道,“此刻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呵呵,”軒轅晁笑道,“還真是愛記仇。”
“女人可不就愛記仇嗎。”季思寧道。
“是嗎,”軒轅晁道,“那你可得記清楚了。”
這時候,再一聲鳥叫響起,季思寧看向軒轅晁道:“這是你們的暗號吧,已經第二次了,你該走了。”
軒轅晁道:“你真不打算跟我走?”
季思寧果斷拒絕:“不用了,謝謝。”
“既如此,也好。”軒轅晁道。
季思寧不明白他說得也好是什麼意思,只見他緩緩上前,將一直握在手中的玉簪插入她的發中,看了看,道:“這簪子很配你。”
感覺兩人的距離有些近,季思寧後退了兩步才說:“我的簪子自然配我。”
“哼,你緊張什麼?”軒轅晁冷哼道。
“我沒緊張.”季思寧道。
軒轅晁道:“沒緊張你退這麼快?”
季思寧道:“我只是不習慣有人跟我離得太近。”
“近嗎?”軒轅晁道,“那要是那個人是季城呢?”
季思寧看着他莫名其妙道:“有人當然就是指的所有人。”
軒轅晁的表情不置可否。
季思寧懶得理他,道:“喂,您還不走啊,難不成等着我二叔請你回營喝茶?”
“呵呵,”軒轅晁道,“要是你二叔親自來請,那我去去也無妨。”
隨即,軒轅晁正色道:“是該走了。”
“後會有期啊。”季思寧道,語氣中透着輕鬆。
軒轅晁顯然也聽出來了,正待說什麼,卻聽那怪鳥叫聲又響了起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他再次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便不再逗留。只見他身影一閃,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句:“後會有期。”飄入季思寧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