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朝後宮多的是繁瑣事,容煜閉了閉眼,接着看案上的摺子。
雪落無聲,宣華殿內亦是無聲。
書卷,摺子,密信。萬人之上,有萬人之上該擔的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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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北苑是打容煜的皇爺爺在時,歸屬便說不清的一個獵場。因離着端王的府邸近些,便一直由端王府派人照料着。
襄王半生風流,向來對朝中的事不甚在意。如今既然開了口,想必是打定了主意想吞下上北苑這塊地方。
二王爭執不斷,讓旁人看着也不像話。
耳畔傳來鳥鳴聲,籠子裏的兩隻雲雀啄着自己的羽毛。
日頭透光窗子照進來,正落在鎏金的鳥籠上。
容煜剛放下手中的杯盞,阿四匆匆走進了內殿。
“陛下,端王求見。”
想來是為了上北苑之事。
容煜挑了挑眉,將桌上的東西推在一邊,起身撣了撣袖子往正殿去。
端王正坐在殿中,鴉青色的錦衣將人的身子襯得略顯富態。想來是入了冬之後,便不常走動了。
“皇叔!”容煜十分親切地喚了一聲,解了身上的大氅,露出底下的玄色勁裝。
原本就高挑的人,顯得腰身愈發窄。
端王看他這身子,不由地蹙了蹙眉,“皇侄每日不知在宮中吃的都是些什麼,近日又瘦了些。倒叫是咱們這些做臣子的一個個越發圓滾,不像個樣子。”
容煜聞言,蘊着光的眸子彎了一彎,“皇叔此言差矣,能者多食,多食者多勞。皇叔皇嫂手底下替朕養着不知多少精兵,自然要吃的壯實一些。”
兩人的關係向來好,說起恭維話,也絲毫不臉紅。
容煜找了個地方坐下,阿四吩咐宮人換了熱茶來。
端王這才想起正事,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向前頃了頃,問他道:“上北苑之事,皇侄是如何想的?”
明面上問如何作想,實則已經做好了容煜向著他的準備。襄王這幾年來窩在王府中,不來宮中走動,自然比不過他和容煜的情誼,上北苑他絕不會讓出去。
容煜聞言,沒有即刻回應,只吹了吹了手中的茶,道緩聲:“上北苑一直被皇叔打理,一切井井有條……”
端王鬆了口氣。
容煜接着道:“可是皇爺爺疼愛九皇叔,曾多次說過要將獵場送給九皇叔。”
“煜兒,你這是什麼意思。”端王的語氣重了一些。
容煜笑道:“四皇叔莫要着急,皇爺爺的兒子多,疼愛的人多了去了。這上北苑也不知被送給過多少人。依我看,不如就將這上北苑讓給他。”
“這不行。”端王聽見這話,當即就着了急,他一拍大腿,慍聲道,“本王辛辛苦苦派人修繕了兩個十年,他現在才說要,是不是晚了些。”
“四皇叔莫急,且聽朕把話說完。九皇叔想要這地方,自然也不能白要,有多少修繕添補的銀錢你說給他就是。二十個年頭消耗的精力和銀錢可不少,百萬兩也是有的,九皇叔不是不講理的人,必然會斟酌利弊。”容煜說完,將手裏的茶盞放回了桌上。
上好的白茶,入喉能直達心脾。
“百萬兩……”這叫端王也有些猶豫。區區一個荒置的獵場,居然用了他百萬兩,實在入不敷出。
端王思量了片刻,道:“先不商量了,本王得出宮一趟,待說給了襄王,再來找你。”
“四皇叔慢走。”
容煜起了身,看着端王的背影淺淺笑了一笑。
上北苑這地方是個好地方,土地肥沃,也遼闊的很。只可惜皇室中人,大多將其作為獵場修繕。
大燕皇室的獵場數不勝數,花銷大,卻只是個供人玩樂的地方,入不敷出是必然。
容煜這些年,把合適的獵場圈起來已經改成了良田。
將士們練兵之餘種地挑水貼補家用,一來過過農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穩日子,二來富餘的糧食也為糧倉貢獻了不少。
往年大旱,不少糧食都是將士們捐出來的。
倒是襄王,向來醉心山水詩韻的人,怎麼突然關心獵場了。
這頭這思量着,那邊阿四又進殿來,說鴻鳴館的內侍若水求見。
想來是那小太子又不安生,容煜直接宣了若水進殿。
若水其人生的眉清目秀,只可惜是一臉苦相,他俯身行過禮后才低聲道:“陛下,昨夜裏太子殿下沒有用膳,今兒早膳也不曾用,奴才派人打開房門,人在裏頭已經燒糊塗了。眼下御醫正在診治,奴才心裏頭也沒個法子,所以來請示陛下……”
容煜聞言,眉心蹙了一蹙,叫阿四帶上人與若水一同去了鴻鳴館。
這孩子屬實難養,想來是在西雲時,便被養壞了身子。
鴻鳴館內,不少御醫跪在園子裏,還有不少仍在屋中診治。
眾人見容煜親自前來,忙行了禮。
“如何。”容煜進屋之後問了一句。
內侍搬來椅子,容煜卻並未坐下。
太醫張翎道:“回陛下,小殿下染了風寒,加上素體陽虛,所以發病癒發凶了。”
張翎是太醫院的管事,容煜向來信任他。
“朕去看一眼。”什麼事還是親自見了,要安心一些。
層層帷幔擋着風,也將人擋在了外頭。容煜撩開一層又一層帘子,終於看見了榻上的人。
小孩兒被厚厚的被子埋着,臉蛋紅的厲害,身上燙的很。
張翎站在一旁,道:“小殿下堵着門,臣等光是進來就廢了些時間。耽擱了病情,風寒入里化熱,有些麻煩。恕微臣多嘴,鴻鳴館竹林掩映,陽氣不足,小殿下身子孱弱,不適合在此等牆皮兒薄的地方。”
說來也是江逸白自個兒瞞着才耽誤了,張翎卻將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
“你的意思是……”容煜看着榻上的人,思量片刻后喚了一聲阿四。
阿四很快到了眼前。
容煜看着榻上的人,吩咐道:“備馬車,暖和一些的,給這位病弱的小殿下挪個地兒。”
“這……”
急匆匆地挪地方,各個宮裏都還不曾收拾,還得費些功夫。
這還是頭一遭,阿四隻知道自己的小皇帝對宮牆裏頭的人好,沒成想對他國的質子亦是如此。
實在是……聖心普照有些過頭了。
“奴才即刻就去。”阿四道了一句,轉身跑出了屋子。
不消片刻,燃着炭火盆的馬車停在了鴻鳴館。
宮人們正打算把江逸白抬起來,容煜擺了擺手,脫下大氅將人裹住,直接攬進了懷裏。
小孩兒看着瘦,抱起來就更瘦,全身上下只剩下骨頭一般。
容煜抱着人上了馬車,阿四在底下問了一句去哪兒,馬車裏的人道了“宣華殿”三個字。
“擺駕,宣華殿——”阿四拖着長音高聲喊了一句,馬車晃晃悠悠往宣華殿去。
懷裏的人被剛才馬車外那一聲嚇到似的,驚了一驚。
容煜輕輕拍着江逸白的肩膀,小孩兒的呼吸才又穩下來。
一眾太醫宮人,浩浩蕩蕩跟着馬車往宣華殿去。這麼大架勢,在大燕皇城裏還是頭一遭。
宮人們得了消息,忙將偏殿收拾出一間屋來。
馬車停在宣華殿外。
容煜進偏殿後,把人放在了榻上,待安置好了,才讓張翎等人進來。
一群人診治了好半天,才定下個方子。
容煜記得幼時自己生病,父皇母后總是會在身邊陪着他。胃口不好,母后還會親自為他做甜湯,若是不肯吃藥,就一口湯一口葯地喂下去。
這孩子是什麼都沒有的,孤單單一個來到燕國做質子,人生地不熟,整日裏擔驚受怕,想來沒有安枕而眠的時候。
榻上的人沒了意識,迷迷濛蒙地睡了好些時候。
熬好的葯灌不進去,一眾宮人束手無策。
容煜看了桌上的葯碗一眼,叫阿四扶起江逸白的頭,親自撬開小孩兒的唇齒,把葯硬生生灌了下去。
宮人們捨不得動這着看起來一捏就碎的人,容煜卻是捨得。
當年在軍營,多少人離死只差一邁腿的功夫,都是這麼硬拉回來的。
幾服藥灌下去,人才出了一身汗。
用張翎太醫的話說,人一出汗就是病勢要好轉的跡象,但江逸白更麻煩一些。
素體陽虛的人,經不起大熱大汗,只能一點點的發汗,還要用些養陰生津的葯,不能因為發汗傷了元氣。
幾經折騰,宮人們好些天都沒闔眼。
偏殿人來人往的,容煜自是沒有睡好。
晚間批摺子,阿四一邊研磨,一邊提醒道:“陛下,恕奴才多嘴,您原是犯不着這樣待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是了,如今又接到咱們宣華殿來,不知道底下的人該怎樣說嘴。”
容煜笑道:“該怎樣說就怎樣說,告訴下頭的人,仔細做事,提着腦袋做人。有嚼舌根的,關起去趕出宮去。”
他這人對下人一向寬厚,但絕不會允許有人在這宮裏頭胡言亂語,引導人心。
“這……”
“下去吧。”
阿四行過禮,這才退出了內殿。
方才阿四所說之事,容煜不是沒有想過。
此事過不過分,嘴長在旁人身上,也由不得自己說什麼。當年初登帝位,太后對他說,身為帝王,不可多情亦不可無情。多年來,無論做什麼事,他都要再三思量,可是今後,有些事他不想再思量了。
那孩子心性高,容煜不想磋磨了他一身的傲氣。
【陛下心軟了。】
腰間的玉佩亮了一亮。
容煜輕嘆了一聲:“是啊,朕不想所有人都活的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若是在太平年,人人都要提着腦袋做事,他這個君王當的又有什麼意思。
這大燕中,有他和朝臣們殫精竭慮就夠了。
這還是頭一次,系統跟他說告誡之外的話。
容煜把玉佩從腰間解了,放在眼前,問道:“玉卿,你之前說的‘主角’是何意。”
【這……】系統陷入了沉默,這事說開了容易傷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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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