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謝芸芝

第六章 謝芸芝

得到了答案,我和碾叔又馬不停蹄的往水龍村趕。

水龍村離我們村足足有幾十里山路,抹黑走山路不是明智的選擇。

可碾叔不停的催促,我也不好多說什麼。

幾十里山路,我倆足足走了四個小時。

到水龍村的時候,村裡還有一盞燈亮着。我厚着臉皮問清了張顯貴的住處,臨了還被罵了一通。

聽那老鄉說,張顯貴是個瘸了半截腿的孤寡老人,一個人住在靠山的青瓦房裏,日子過得有些凄慘。

等我們到青瓦房的時候,裏面還亮着微光。

敲了半天門,才聽到裏面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誰呀?”

隨着聲音落下,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兒出現在門口。

老頭兒,伸着脖子朝我們看了好半天,才問我們是誰,大半夜的要做什麼。

碾叔有些緊張,搓着手結巴了半天都沒說出口。

我看他這模樣,覺得有些耽誤事兒,對老頭兒微微點了點頭,問他是不是叫張顯貴。

老頭兒奇怪的看了我們一眼,估計覺得有些面生,把頭縮到了門后,雙手推着門,就露出一條門縫。

“我不認得你們!”

見他順勢就要關門,我連忙往前走了幾步,趕緊說明了我倆的身份,還特意提到了三爺的名字李從坤。

聽到李從坤三個字,張顯貴明顯愣了一下,停下要關門的動作,看了我們很久,臉上忽然有些怒氣。

“李從坤?那老東西得快八十了吧,他兒子來找我做什麼?”

聽張顯貴說起了三爺,碾叔這才走了過來,小聲的解釋,說自己老爹已經死了,這次來就是有些事情想想問問他老人家。

張顯貴似乎不知道三爺去世的消息,臉上的怒氣一下子就消了,反而變得有些驚喜。

“哈哈哈,那狗東西總算是死了!老天爺不開眼吶,讓那種禍害活了這麼久。”

張顯貴臉色變得很快,說這話的時候都似乎都咬着后槽牙,眼裏都有凶光。看我們不理他,他又沖碾叔大吼,“怎麼著,死了還不算,還要來找老子算賬是不是?當年要不是村長攔着,我早就把事兒捅到縣裏去了。”

他的話說得沒頭沒尾,但聽上去的確和當年的事情息息相關,這越發的讓我感到好奇。

我死拽着碾叔,好聲好氣的對張顯貴解釋我們來只是想問問當年的事情,不是替誰來算賬。

見我這麼說,張顯貴的臉色好了一些,但好像還是沒有打算讓我們進去。

“怎麼?那狗東西沒交代?也對,做出那種豬狗不如的事情,也不好跟自己的兒子說。”

張顯貴不停的譏諷,聽得我身邊的碾叔,臉都憋紅了。

我死死的拽着碾叔,害怕他亂來,趕緊說好話。

“老爺子,你看我們這麼著急忙慌的的來找你,就是為了當年的事情。你行行好,就告訴我們吧!”

張顯貴猶豫了片刻,最後點了點頭,“也好,他不好意思說,那就讓我來說。好讓他的後人知道,他李從坤是個喪盡天良的畜生。”

老人家把我們讓了進去,屋子的地是夯實的土面,坑坑窪窪有些不平。屋裏就點着一盞煤油燈,光線有些昏暗。我和碾叔找了半天才在牆角找到一條三隻腿的凳子,勉強坐了下來。

張顯貴就直接坐在地上,盼着瘸了一截的腿抽起了旱煙。

吧嗒吧嗒好一陣后,他才眯着眼慢悠悠的說起了往事。

“六十年前,咱們縣第一次來了支教青年。因為你們那兒有條件,所以就把人優先安排到了你們村。”

那年,張顯貴剛滿十五,到了掙滿工分的年紀。因為他年輕幹事勤快,村長問他想不想多讀點書,以後分配到鎮上的農機廠。

那個年代,要是能進廠工作,一家人的溫飽就不成問題了,甚至還能娶個好婆娘。張顯貴回家和爹娘一商量,決定按照村長說的,晚上到我們村兒上夜校。

“當時的夜校就在你們村口,那棵歪脖子樹後面的破房子裏,矮矮的也不起眼,當年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地方。”

說起這件事,張顯貴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似乎很懷念那段上學的時光。

張顯貴在教室外面站了很久,直到把身上的汗水晾乾,才滿心忐忑的走了進去。

剛到教室門口,就聽到裏面響起了一個很好聽的聲音。用他的話來說,那是他這輩子聽到過最動聽的聲音。

講台上,站着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穿着一身綠色的革命服,頭髮梳成了兩個馬尾辮耷拉在肩膀上。她手裏捧着一本厚厚的書,拿着火石在牆上寫寫畫畫,一邊寫一邊讓底下的人跟着她念。

張顯貴在門口傻愣着,不知道自己該幹嘛,只好咿咿呀呀的跟着別人一起小聲的念。好像是念錯了,底下的人都在嘲笑他,他害羞得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時候那個姑娘也注意到了他,扭頭朝他看了過去,問他是不是來上學的。

張顯貴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半句話,一抬頭整好對上那姑娘的眼神。

漂亮、乾淨、溫柔,這是張顯貴能想到的所有的讚美的話。

見到張顯貴不說話,那姑娘走了過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讓他不要害怕。

張顯貴聞到了她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香味,讓他一瞬間就安靜了下來。他微微張開嘴,想了半天才對那個姑娘喊了一聲先生。

姑娘掩着嘴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對他說先生是舊社會的稱呼,他應該叫自己老師。

張顯貴的臉騷得通紅,點點頭又重新喚了稱呼,被老師安排到了第一排的位置。

教室的課桌,就是八仙桌改的。從中間鋸開,然後又加了兩條腿,勉強能擠下兩個人並排坐。

和張顯貴同桌的,就是碾叔的老子,李從坤。

李從坤要比張顯貴大兩歲,平日也不怎麼幹活兒,帶着一幫狗腿子在村裡瞎溜達。他老子擔心他闖出什麼禍來,就給村長塞了一包煙,把他弄進了夜校,讓他學點學問以後好有個出路。

李從坤可不像張顯貴這麼懦弱,平時張揚管了,也不在乎這裏是學堂,上課的時候老是接茬,下課後就湊到老師跟前問東問西,不是好學,而是問些有的沒的。

張顯貴偶爾聽了幾句,才知道老師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謝芸芝。還說,她的名字出自於宋詞“室有蘭芝閣有芸”。

張顯貴不知道什麼是宋詞,只知道這個名字很好聽,和這個年輕漂亮的老師很配。李從坤也這麼覺得,但認為自己的名字更好聽,還拿張顯貴的小名莽狗子作比較。

莽狗子其實就是憨貨的意思,張顯貴很不喜歡外人這麼叫他,以前只要有外人這麼叫,他就會跟人急。他一急,別人又會說,他真的像條狗一樣,逮誰咬誰。

可當全班人一起嘲笑他的時候,他大氣都不敢出,把頭埋在課桌底下,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這個時候,一雙溫柔的手撫摸着他的頭,謝老師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用理他們,我覺得這個名字挺可愛的。”

張顯貴頭一次聽到有人說自己的小名可愛,不僅不生氣了,甚至有些竊喜。抬起頭來,又聽到謝老師訓斥同學的聲音,讓他們以後不許嘲笑同學,拿別人的名字開玩笑,這是沒文化的表現。

所有人都住嘴了,既然來這裏上學,就是為了變得有文化,沒人願意再當做沒文化的粗人。

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自那以後,就沒人再喊張顯貴的小名,就連成天愛開他爹娘都不這麼叫他了。畢竟在那年代,老師的話足以算得上是金科玉律了。

自那以後,張顯貴決定要好好讀書,來報答謝老師。很快他就成了讓謝芸芝最得意的學生,經常把他一個人留下來講一些高難度的知識。

時間一久,難免會遭到一些人的非議。

而禍事也從這個時候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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