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身世

江嬤嬤拉着驚魂未定的李嬤嬤急步離去。待走進兩人的艙里，李嬤嬤腿一軟，跌坐在椅子裏，操起桌上的茶壺就灌了兩口茶，拍拍胸口：“可嚇死我了，哪知道這丫頭忽然來了這一出！”

她慶幸地拍拍胸口：“幸好，幸好，多虧了你機警！”

聽着李嬤嬤的感謝，江嬤嬤皺起了眉頭：“你何苦說那些話，惹怒了她。打人不打臉，你連她過世的母親也編排上了。須知，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呢！”

“唉，哪裏想到她會如此啊！”李嬤嬤想起來又后怕又有些後悔：“前幾日，她不是怯生生的，縮手縮腳的。這一兩日反常了起來，膽氣壯了！江姐姐，這精氣神一變啊，整個人的神采都不一樣了。明明還是那張臉，可我怎麼覺着，像換了個人一樣？”

“她的底子本就不差，是個美人。原本山野里生活，荊釵布衣，風吹日晒的，再好的顏色都顯不出來。現在換了好衣裳，脂粉首飾的裝扮起來，還能不變樣？人都說，三分長相，七分打扮！”江嬤嬤道。

“嘖嘖，那不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嗎？”李嬤嬤咂嘴。

“唉!”江嬤嬤嘆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也是個苦命的，可憐人啊！日後...”

她咽下了下面的話，語重心長地對李嬤嬤道：“李姐姐，勸你一句，待她寬和恭敬一些，別找她的麻煩，免得節外生枝！”

“可是，”李嬤嬤不情不願地道：“夫人囑咐過，一路上要教導她規矩，磨磨她的性子，這樣她才會順從聽話。只怕她自小山野里長大，野性難馴。到時，...”

江嬤嬤冷笑道：“性子一時半刻地，哪裏這麼容易馴好？那也怪不到我們頭上！可你為討好夫人，逼得她出了事，我們如何交待？那時，事情砸了，夫人可會體諒你？今天我可是嚇出一身冷汗來了！再像今天這樣，誰來擔當？”

李嬤嬤忙道：“江姐姐說得是，我如今也怕了。好生供着她就是。等平安到了京城，咱們就能交差討賞了！”

“咦，誰在外面？”

這時，艙外有人答話：“嬤嬤在么？嬤嬤們要的酸梅湯廚房做好了。”

李嬤嬤走過去拉開門，門口一位十二三歲的黑廋男孩拎着一個黑漆食盒，離着門口幾步遠，不敢走近。見李嬤嬤開門，低頭恭敬地道：“廚房大師傅讓我把嬤嬤們要的酸梅湯送來，還有兩碟點心。”說著，把手中食盒拿給李嬤嬤。

是船上廚房裏打雜的小廝小林，江嬤嬤就不在意了，掃了一眼，問道：“小林子，我們要了半天了，你怎麼剛剛才送來？”

小林有些慌張：“嬤嬤，我在船頭吹了會兒風，耽擱了時間，您可千萬別說給大師傅，不然我就要挨罵扣工錢了！”

李嬤嬤笑罵道：“小猴崽子偷懶，活該！”

江嬤嬤揮手道：“罷了。”她又問道：“小姐那裏送去了么？”

見小林子遲疑不答，她心裏清楚了，李嬤嬤壓根沒看顧到。她微微搖頭,道：“你和大師傅說，小姐那裏每日裏送好茶果點心。侍奉好小姐，少不了他的賞錢。”吩咐完，隨手賞了小林幾文錢。

小林道謝不迭，說了些奉承的話讓兩位嬤嬤喜笑顏開。走到廚房，交待了她們的話。大師傅見客人吩咐，又答應了賞錢，打點了酸梅湯和幾樣茶點，裝在食盒中，依舊讓小林跑腿送去。

顧青獨自立在船頭，凝神看着兩岸的風景，心中百般思量。眼角餘光見小林走來，目光一閃，透出幾分急切。

小林舉起食盒，邊走邊揚聲道：“林小姐，嬤嬤們讓廚房給您送茶點來了。”

清脆的聲音回蕩在船板上，顧青嘴角露出笑意：“你替我謝謝她們。”

小林手腳麻利，往小桌上擺放茶點，嘴上還不停地介紹道：“顧小姐，這是酸梅湯，加了新鮮桂花的；這是剛做好的八珍糕、藤蘿餅和菱粉糕，是給小姐墊補的小食。小姐若是有什麼想吃的，儘管告訴我，我催着大師傅去給小姐做。”

他殷勤地服侍着顧青入座，靠近了，方壓低了聲音悄悄道：“顧小姐，方才我去給那兩位嬤嬤送吃食，聽到她們說...”

......

“她們口風緊，沒說下去，又發現了我在船艙外，我也沒敢聽下去了。”小林擔憂道：“林小姐，似乎她們的主人，她們說的老爺和太太，在打你的主意呢！你父親說是尋女，但誰知道是不是呢？不會是拐賣你吧，可要小心呢！”

顧青眉頭一皺：“我一時想不到她們貪圖什麼？你說得對，我也信不過她們口中的老爺太太。”

“只是，我孤身一人，她們隨行的，還有十來個男僕小廝。真地鬧將起來，只怕她們會先禮後兵。你注意打探着，兩位嬤嬤口風緊，那些小廝們卻未必。你這幾日多和他們來往，先請他們吃點心吃茶，熟了后再請他們喝酒。酒喝多了，話也就多了。高門大戶的秘密，從來瞞不過那些奴僕。”

“你一個半大孩子，和他們萍水相逢，他們對你不會生出疑心。你機靈點，問出話來，我重重地謝你！”

顧青說著，拿出一個荷包給小林，揚着聲道：“小林，和廚房說，讓他們晚飯炒幾道爽口的菜蔬，做一碗魚湯。喏，這是給廚房的賞錢，這是你的賞錢，拿好！”

小林接過荷包，裏面有一串銅錢，另有一隻沉甸甸的金鐲子，心中一喜，笑嘻嘻地謝賞后，去廚房傳話，另花錢要了兩道菜，去打點顧府男僕。

江嬤嬤一直遠遠地看着，見一切正常，放下心來，自去休息。

顧青撿了一塊八珍糕，垂下眼帘，慢慢地吃着。方才的她鎮定自若，可她自己知道，自己心中的惶恐和忐忑。有誰，一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來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會波瀾不驚？

她在這個世界的名字，叫林清雲。記憶中，死了的母親告訴過原身，這是父親為她取的名，本來是叫青雲，取個青雲直上，青榜得中的吉祥意思。後來母親覺得女孩子叫青雲不妥，私下裏改成了諧音——清雲，只是還沒來得及告訴父親。

那時，前朝剛剛覆滅，天下三分。他們所在的中周國，是實力最強大的，率先開了科舉。父親滿懷信心地離鄉去博運氣，臨行前，給年方三歲，只有妞妞小名的原身，取了這個大名。但自此一去不回，母親苦苦等待，天長路遠魂飛苦，又遇兵變。一個年輕女人，拉扯着年幼的女兒，狼狽逃難，最後流落到中周國和南安國交界的山野中隱居。生活不算富裕，但周圍鄰居對她們還不錯，慢慢安居下來。

十多年來，多次託人去打聽，但父親始終渺無音訊，母親漸漸死了心。想着丈夫必是不幸遇上亂兵，不在人世了。兩年前，原身母親去世，林清雲便在鄰居的幫襯下獨自一人生活。

忽然一天，十多名健壯奴僕在兩位穿戴體面的嬤嬤帶領下出現在原身家中。她們說，她的父親十幾年前考中了功名，做了大官，但與她們母女失散，以為她們不在人世了，已經另外娶妻生子。如今，得知了消息，特地派她們接她這顆滄海遺珠回去享福。原身沒見過多少世面，人又有些膽小，嬤嬤們半哄半迫地給她收拾了，擁上車。鄰居們看着她們這樣顯赫的架勢，又帶了官府出具的憑證，哪還有異議？反而羨慕林家丫頭飛上枝頭做鳳凰，從此就是官家小姐了。

出了山，走了幾日，嬤嬤們就包了一艘船，一路上走水路，趕去京城林家。原身心中不安，又水土不服，一日夜裏昏迷過去。醒來后，殼子裏換了人，顧青就成了林家清雲。

那一天，顧青在長夜裏默默立在船頭，星夜無光，萬籟俱寂。她對着船下的浩浩江水，兩岸幽幽潼潼的山林想了很久很久。等到晨光熹微，她抖落了身上的露水，深吸了一口清潤的空氣，閉目對着自己道：我是顧青！即使這個世界只有我一人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