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提議
陳錦榆心裏亂想着,陳皇后在旁邊痛哭着,一邊哭一邊自責,“都是我不好,早不病晚不病,非要這個時候病。如果我好好的,一定會陪在先帝身邊,這樣他醒來時就能看見我了,我也能再最後見他一面。先帝臨終前沒能再見我最後一面,我也沒能一直陪在他身邊,這是多大的遺憾啊,這個遺憾,我這輩子都無法彌補了,我永遠都見不到他,聽他最後再說說話,叫一聲我的名字了……”
陳皇后傷心至極,已經全然不顧身份和尊稱,一口一個“我”字,這顯然是極不合規矩的,可是沒有人忍心提醒她,此時此刻,她不再是大齊的皇后,她只是一個剛剛失去了丈夫的可憐婦人。
玄凌雖然心疼母親,卻仍不願她太過傷心而亂了分寸。他時刻都謹記着自己的身份、皇后的身份和太子妃的身份,他們不僅僅是先帝的親人,也是大齊的主人,做為一個失去了親人的人,他們可以悲傷;但做為大齊的主人,他們再悲傷也得強忍下去。他們的背後還有萬千子民和整個國家,他們若是崩潰了、絕望了、失禮了,大齊的子民怎麼辦?
說他堅強也好,說他冷血也罷,他終究是一個男子,還是這天底下最最尊貴的男子,無論什麼時候他都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無論多麼的難過他都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因為他背後還有無數的臣民在看着他們的君主,他還要成為臣民們的靠山。
玄凌想起剛被封為太子之後,父皇曾在一個深夜,語重心長的對他說過一段話。
“朕做了皇帝二十餘年,有過一次絕望的時刻,就是朕的兄長,先帝的廢太子謀逆;有過三次悲痛欲絕的時刻,第一次是你母妃離世,第二次是朕和皇后唯一的嫡子早夭,第三次是太后薨世。可無論朕如何的絕望和悲傷,都只敢在無人的時候獨自忍受、偷偷落淚,因為在人前,朕首先是大齊的天子,之後才是太后的兒子、你母妃的丈夫和明兒的父親。凌兒,朕要你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自己身上的責任,要時刻記住一句話——你先是大齊的帝王,然後才是你自己……”
這番話先帝只對玄凌說過一次,卻宛如刀刻一般永遠印在了玄凌的心間,他無時無刻都在用先帝最後的那句話激勵自己——他先是大齊的帝王,然後才是自己……
所以玄凌知道,就算再難過,也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也要時刻保持冷靜自持,他永遠都要把自己帝王的身份放在首要。與此同時,他希望他的母親和妻子也能做到。
她們亦是大齊的太后和皇后,這般失態失控,不成體統。
為了讓母親和妻子儘快冷靜下來,玄凌將話題轉移到了其他方面,他猛然想起今早剛下朝,就碰見慌忙尋來的冬雨,說太子妃在先帝的寢宮等着見他,有急事,他問了是什麼事,冬雨卻似乎不敢說,只是催促着他快去見太子妃。此時想來卻有可疑,難道在那時先帝就有轉醒的跡象,所以陳錦榆才急着派冬雨來尋他?
玄凌感覺到了疑惑,忙開口問道:“錦榆,今早我上朝時,你讓冬雨來喚我,說有要事和我說?是否和父皇有關?那時候他醒了嗎?”
陳皇后聽了之後也頓時止住了哭聲,用無限期許的眼神看着陳錦榆,在等一個肯定的答案。
陳錦榆有些尷尬的搖了搖頭,說道:“不,與父皇無關,是咱們府上的一些事想和殿下商量,那個時候父皇並未醒過來。”
“哦。”玄凌似乎有些失望,只是淡淡回了一個字,並沒有問是何事。
陳錦榆想着,既然都提到此事了,不如一氣兒說出來,也好叫玄凌趕緊去把青泠接進宮來,先帝新喪,太子府也會在秦韶歆的主持下辦喪儀,誰知道她會不會利用先帝駕崩搞出些事情來,未免夜長夢多,是該早早將青泠接來才能安心。
“殿下,臣妾有一事想與你商量。”陳錦榆微微行了一禮,十分正式的說道。
玄凌有些驚訝,妻子這般鄭重其事的與他說話,必然是大事,忙正了正神色,說道:“你說吧。”
“臣妾是想,青泠懷了皇嗣,正是該好好保重身子的時候,殿下和臣妾都不在府中,又趕上先帝駕崩,怕府中眾人照顧不好青泠,萬一皇嗣受損,那可不是鬧着玩的,能不能請殿下派人去接青泠入宮調養,萬事以皇嗣為重。”陳錦榆斟酌着用詞,盡量不往秦韶歆身上扯,只是說為青泠母子着想。
她不願也不屑在玄凌面前說起他妾室的壞話,這是她的驕傲也是她的原則。何況她清楚以玄凌睿智,府中什麼事都瞞不過他的耳目,若有妾室做了惡,無需她多言,他心裏也會有數;相反,他那樣的男人也不是女人能算計的了的,別人沒做過的事,他也不會聽取一面之詞,要想紅口白牙污衊他人、企圖在玄凌面前擺弄是非,那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就如陳錦榆所明白的,有些話即便她不說,玄凌心裏也是有數的,聽了妻子的話,玄凌立即皺起了眉頭,問道:“為什麼突然有這個想法?青泠在府里好好的,怎麼就要把人折騰到宮裏來?”
陳錦榆低垂下頭,沒有馬上答話,她在思索該如何說才好。陳皇后在一旁聽着,早就明白了侄女的意思,冷笑着說道:“錦榆此舉自是為了那個青泠好,她是怕太子府中有人心狠手辣,趁着你們都不在時,算計了母親和孩子。”她知道陳錦榆就是在防秦家的那個丫頭,反正她不怕得罪人,這個是非就讓她來說,惡人就讓她來當好了。
玄凌何嘗不清楚陳錦榆是在防着秦韶歆會趁機下毒手,只是他想不通為何她突然有這個擔憂。按理說,若陳錦榆真的不放心青泠一人留在府中,在昨天入宮時就該帶着清冷一起來,雖然按照宮規,青泠身為妾室非詔是沒有資格入宮的,但是事出權宜,青泠畢竟懷有皇嗣,這種情況下由太子妃帶着一同入宮,誰也不會多說什麼。
即便陳錦榆礙着宮規,當時沒有這麼做,也可在見到他之後馬上提出要求,她若是真的不放心,該早早提起才是,為何會等上近兩天的時間才開這個口?
玄凌知道陳錦榆是善良又謹慎之人,她想要接青泠入宮,必然是真的為了青泠母子好,而她之所以此時才提起這件事,也一定有原因。
是什麼原因呢?陳錦榆是在父皇的寢宮侍疾時有的這個想法,那麼她是聽了什麼話見了什麼人才引發了擔憂嗎?在父皇的寢宮能見到的人有……
玄凌腦中靈光一閃,立即就想明白了。能在父皇寢宮出現的人,除了嬪妃、奴才便是太醫,而能讓陳錦榆心懷擔憂的就只有一個——秦韶歆的父親、太醫秦嶺。
陳錦榆必定是見到了秦嶺,無意中聽到了什麼或者看出了什麼,才擔心起青泠來的。玄凌瞬間恍然大悟,其實秦家父女的品性為人,他心裏都是清楚的,他知道秦嶺是如何一步步的爬上來的,也知道秦韶歆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他們父女所謀甚大,惦記着陳錦榆皇后的寶座,更惦記着未來的太子之位。
青泠懷有身孕,對府中所有的女人來說,都是個不小的威脅。他還沒有兒子,若青泠懷的是個兒子,那便是皇長子,先帝又在這個時候走了,這個孩子更是新帝登基后的貴子,雙重尊貴加於一人身,那是何等的榮耀?恐怕只有陳錦榆未來生下的嫡子可以與之相比。
陳家的勢力不可撼動,陳錦榆又是一個挑不出毛病的好妻子好皇后,再加上母后在……誰都知道他根本不會廢后另立,那麼秦韶歆想做皇后的心思算是無望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未來的兒子身上。皇后做不得,她的兒子自然做不成嫡子,她若是想要兒子將來被立為儲君,佔據皇長子和貴子的位置很重要,以秦韶歆的野心和高傲,則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又怎麼能容許如青泠這般出身普通的女子搶了她的榮耀。
玄凌不禁萬般的惱怒,秦家父女還真的半點兒不知道遮掩,光明正大的算計起他的子嗣他的龍椅來,他還沒坐上那張龍椅呢,他們父女就為秦家未來的血脈惦記上了,真當所有人都是傻子不成?父皇在時,不知道中了秦嶺什麼邪,對這個手段齷齪野心勃勃的傢伙寵信萬分,現在先帝走了,他們憑什麼以為他還會像先帝那般,受秦嶺的矇騙,繼續由着秦家為所欲為?
還有那個秦韶歆,在他的府里囂張跋扈心懷不軌,真打量着他不知道,還是以為自己已經得寵到即便害了皇嗣也不會有事?他是不是對秦韶歆太仁慈了,以至於給了她一種錯覺,覺得自己真的有本事把他的後宮搞的一團糟。誰的孩子能不能生下來,誰的孩子該當未來的儲君,難不成都由秦家說了算?
玄凌滿身的怒氣,臉色也不太好看,冷冷的問道:“你這麼急着把青泠接進宮,是怕她們母子出事,你是聽到了什麼對不對?秦嶺吧,你在父皇的寢宮見過秦嶺了?你是在見完他之後才有的這個想法對不對?”
陳錦榆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沒有回答玄凌的話,只是好着脾氣求道:“殿下將青泠接來便是了,也可能只是臣妾想多了呢。”她始終不願多說什麼。
玄凌見陳錦榆一直不曾挑撥是非,心裏無比的歡喜,他喜歡陳錦榆的性情,聰明卻不過分的表現出來,善良卻有自己的底線和原則,沒有實質證據的事絕不多嘴更不喜歡在背後搬弄是非污衊他人。唯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做他的妻,才配做大齊的皇后。
在寧家出事後,玄凌一度心灰意冷,想到他必須得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子為妻,他就半點兒興緻都打不起來,還不如就這樣孑然一身的好。
他早就認定了寧婉做他的妻子,現在卻被告知道這是永不可能的一件事,寧婉再也無法成為他的妻子,他必須得從起他不熟悉不喜愛的女子中挑選出一位成親,與她結為夫妻,共築百年之好,他就升起一股子怨氣。他想着既然不是最愛的那個,那麼便是誰也無所謂了,父皇母后喜歡誰那就選誰好了,到了這個地步,還由得他來做決定嗎?
他知道父皇和母后早就相中了陳家的嫡女陳錦榆,尤其是母后,陳錦榆是母后嫡親的侄女,是陳家這一代唯一的嫡女、唯一可配為大齊皇后之人,母后巴不得他娶了自家的侄女吧。既然如此,他便如了他們的願,在愛情上他已經虧欠了寧婉,在孝道上就成全父母吧。
在剛成親的時候,玄凌就打定了主意,他只將陳錦榆視為太子妃,視為未來的皇后,而不是他玄凌的妻子,因為在他的心中,他的妻子只有寧婉一人,他們做不成夫妻又如何,他早已在心裏和她結為永世的夫妻。
可隨着這近一年時光的相處,他在陳錦榆身上發現越來越多的好,她確實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女子,是最理想的妻子和皇后的人選。他有時已經開始感嘆自己運氣好,心灰意冷之下由着父母做主,也能娶到如此美好的妻子,這是他的福氣。
玄凌早就發覺卻不願承認的是,他已經慢慢的喜歡上了陳錦榆,雖然對她的這份感情尚不及對寧婉的,但開始愛了就是開始愛了,陳錦榆已經是他心底割捨不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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