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第 22 章

天上的陰雲遮住太陽,籠罩整個大地,大殿裏沒有點燃燭燈,顯得冰冷而陰暗,冷風瑟瑟吹過。

不知過了多久,錦帝坐在暗處擺了擺手,聲音有些蒼老,“無妨,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他嘆息一聲,聲音低沉,如鍾撞響,“皇后常年禮佛,在宮裏為大祁子民祈願國泰民安,勞苦功高,很是辛苦,今日正逢大雨,佛堂清苦,你去看看她,順便替朕問候她一聲。”

祁丹朱身體僵了一下,片刻后,面色不變地頷首道:“是,父皇。”

蓬萊宮是皇后的住所,本該是后宮裏最富麗堂皇的地方,可這裏卻不像其他宮殿那樣熱鬧,格外的冷清,稍微走近,人就不自覺跟着安靜下來。

宮殿裏的宮女和太監們都穿着一身素衣,香火繚繞,遠遠就能聞到香燭的味道,誦經聲飄飄渺渺。

錦帝說陳皇后常年為大祁祈福,勞苦功高,實則陳皇后是走不出喪子之痛,日日在為已經亡故的太子誦經。

太子是陳皇后唯一的孩子,也是錦帝唯一的嫡子,他自小聰明伶俐,周歲宴上被封為太子,那個時候錦帝雖然已經黃袍加身,但是還未奪得天下,依舊四處征戰。

錦帝攻入盛京前夕,上將軍君鶴晏突然叛變,他直接殺了太子以振叛軍士氣,要在錦帝入京前搶奪皇位,事發突然,君鶴晏最後雖然被剿殺,但太子的屍骨至今都沒有尋回來。

陳皇后聽聞消息之後,傷心欲絕,痛不欲生,至此以後常住佛堂,每日青燈古佛,替太子祈禱,不問後宮事宜。

錦帝當時亦傷心的大病一場,病癒之後,不許任何人再輕易提及此事,太子就這樣成了眾人心裏的一道疤。

祁丹朱立於蓬萊宮前,對着正殿的方向跪下,雨水沾濕她的裙擺,漂亮的繡花鞋也變得泥濘。

她眉頭沒有皺一下,只是直直的跪在地上,朗聲道:“丹朱受父皇之命,前來替父皇問候皇後娘娘。”

習綠舉着傘站在她身後,眉頭緊皺,心疼的用手帕擦了擦她額頭上沾到的雨水。

天空電閃雷鳴,雨水嘩嘩地落在傘上,蓬萊殿裏沒有任何回應。

過了半晌,陳皇後身邊的芳壽嬤嬤才施施然走出來。

芳壽嬤嬤走在祁丹朱身前,行了一禮,面無表情道:“今日是太子忌日,皇後娘娘正在佛堂為太子祈福,公主若想見皇後娘娘,需在此等候。”

“是。”祁丹朱微微頷首。

芳壽嬤嬤抬頭看了一眼習綠手裏的油紙傘,聲音沒有起伏道:“太子今日魂歸蓬萊宮,這紙傘顏色太艷,恐怕會衝撞了太子的魂魄,請公主讓他們收起來。”

習綠握緊手裏的傘柄,急切道:“奴婢可為公主換一把白色的紙傘。”

芳壽嬤嬤沉默不語,昏黃的眼珠一動不動。

祁丹朱側身,對習綠道道:“你帶大家退到長廊檐下等候,全都將傘收起來。”

習綠所拿的油紙傘是絳紫粉牡丹,顏色雖然有些艷麗,但太子已經過世多年,而且根本不是在蓬萊宮過世的,回魂一說實在有些勉強。

歸根結底,陳皇后不過是故意為難罷了,所以習綠即使回去換了白色的油紙傘來,也是無用。

習綠張口欲辯,祁丹朱擰眉看了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習綠只好閉嘴,咬了咬牙,將紙傘從祁丹朱頭頂挪開,無奈地帶着眾人退到屋檐下。

雨水傾瀉而下,毫不留情地打在祁丹朱的身上,雨水瞬間澆透了她的衣衫,她睫毛顫了顫,依舊跪的筆直。

芳壽嬤嬤看着祁丹朱,無動於衷地微微頷首,退回殿內。

祁丹朱徒自一人留在雨中,陳皇后未讓她起來,她自然還要跪在原地。

飛檐長廊,彩繪殿台,雨滴洗刷着紅磚,迸濺在碧瓦上,周圍都是寂靜的雨聲。

祁丹朱目光平靜地跪在地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雨水沾濕了她的睫毛,順着她白皙的下頜緩緩流下,水霧瀰漫,她看不清前面的景緻,便微微低着頭。

天上濃雲滾滾,閃電猶如利劍一次次劃開陰沉的天空,白晝恍然而過,又快速陷入黑暗,雷聲不時響起,彷彿上天的怒吼,讓人心底發寒。

宮女和太監們站在屋檐下,心驚膽顫地看着祁丹朱,每一道雷聲響起,他們的心都跟着顫一顫,可是祁丹朱像充耳不聞一樣,執着地跪在那裏,沒有絲毫退縮。

許多人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忍不住怔然,這樣的祁丹朱,一點也不像平日那個嬌氣、膽小的小公主。

大雨瓢潑,一直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殿內誦讀經文的陳皇后也沒有停歇的意思。

祁丹朱的面色逐漸變得蒼白,身體搖搖欲墜地晃了晃,她咬緊牙關,繼續挺直地跪着。

檀香的味道從殿內若有似無地飄散出來,夾雜着香燭味,吟誦聲彷彿咒語一樣隨着雨聲不時飄出。

按照規矩,皇宮之中不允許祭拜,但陳皇后永遠是特例,她從不掩飾,總是無所顧忌地公然祭拜太子,即使錦帝在這裏,也不能阻止她半分。

錦帝對她,總是淡漠地放縱,不會關心,也不會阻止,給了她最大的自由和包容。

錦帝在放任一位思念兒子的母親,而這份思念,除非黃土白骨,不然永無終止。

寒風驟起,一張符紙隨風從殿中吹了出來,兜兜轉轉落在祁丹朱面前的地上,符紙瞬間被雨水打濕,上面的墨色暈染開來,字跡變得朦朧。

祁丹朱垂眸看着面前的符紙,明黃的紙上用毛筆寫着幾行字,字跡模糊不清,只勉強能辨認出‘祁明淵’三個字。

祁明淵,正是已逝太子的名字。

一位被寄予厚望,卻英年早逝的太子。

符紙上的字浸濕在水裏,字跡與水混為一談,很快消失不見,再也看不清楚了。

雨滴像冷箭一樣不斷墜落,祁丹朱輕輕扯了扯蒼白的嘴角,陳皇后長年禮佛,卻從未修過慈悲心。

她的心早在太子過世那一年,便跟着太子一起死了。

現在的她,心裏空蕩蕩的,只剩下無盡的怨恨和冰冷。

如魏沁雪所說,她恨柔妃,更恨祁丹朱。

每當她看到祁丹朱,便會想起,她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裏,錦帝是如何將柔妃帶回宮中百般寵愛。

只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她夜夜以淚洗面,錦帝卻早已新人在抱,那是她一輩子的恨。

今日是太子的忌日,她的滔天恨意只會愈發濃烈,這樣的恨遇到祁丹朱,自然難以輕易平息。

一聲雷響劈過,伴隨着閃電大雨,祁丹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昏暗的天空早就將太陽藏了起來,讓人分辨不出現在是什麼時辰,時間緩緩流淌着,每一刻對祁丹朱來說都分外煎熬。

習綠手握成拳,焦急地在屋檐下走來走去,宮女和太監們也忍不住焦急起來,眼見時間過得越來越久,陳皇后依然沒有結束祈福的打算,更沒有讓祁丹朱起身避雨的意思。

再這麼下去,大男人都堅持不住,更何況是身體嬌弱的小公主。

青枚急道:“我去找陛下吧。”

習綠搖了搖頭,目光蒼涼地看着雨幕下的祁丹朱,“沒用的。”

“為何?陛下那麼疼公主,一定會來救公主的。”青枚反駁。

習綠垂眸,吸了下鼻子,抬頭道:“陛下公務繁忙,你一個宮女見不到他。”

“不試試怎麼知道!我去試試……陛下一定會見我的。”

青枚看着身體開始打顫地祁丹朱,咬了咬牙,不管不顧地衝到雨里,朝着乾承宮跑去。

習綠張了張嘴,無奈地看着她跑遠。

兩刻鐘后,青枚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不知道是不是淋久了雨,回來后便神情不屬,全身濕漉漉地站在一旁,顯得有些頹然,只有一雙眼睛依舊關切地看着祁丹朱。

習綠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不用問也知道她請不來錦帝。

滂沱大雨,暴雨如注,密集的雨滴不斷打在祁丹朱的身上,她早就有些神志不清。

她輕咬着下唇,眼前陣陣發黑,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烏髮黏在她的頰邊,睫毛不住地顫動。

每一刻鐘都變得極其難捱,她閉着眼睛,任由雨水打在面上,不知過了多久,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不受控制地軟倒下去。

周圍傳來宮女和太監們的驚呼聲,她尚未昏迷,卻怎麼也支撐不住身體。

她以為自己會倒在冰涼堅硬的地面,一雙手卻及時扶了過來,將她虛軟的身體攔腰抱起。

祁丹朱使勁睜了睜昏暗的眼睛,漫天的雷鳴寒光中,近在咫尺的是一張儒雅清俊的臉,薄唇緊抿,濃眉緊皺。

祁丹朱虛弱而譏諷地扯了一下嘴角。

毓王回朝了。

她譏諷的嘴角沒來得及揚起,便陷入了深重的黑暗,她的頭無力的靠在祁明毓的肩膀上,蒼白的側臉看起來脆弱而柔美。

祁明毓眉心緊蹙,抬頭看了一眼香霧裊裊的佛堂,抱着祁丹朱,一言不發地大步離開了蓬萊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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