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魔教少女為何如此》
許姑娘/文
2020.02.02
“滾!都是你的錯!”
早春。樹方抽芽。
陸秧秧正蹲在石階邊撒着粟米餵給鳥吃,幾隻雀鳥也不怕人地圍着她,吃得搖頭晃腦十分愜意,一人一群鳥,看起來一派祥和。
誰知突然就響起了這麼一聲怒罵,驚得雀鳥們撲翅四散,其中最小的一隻雀鳥甚至暈了頭,一頭撞進了陸秧秧的懷裏。
陸秧秧連忙伸出手,想把它托住,沒想到被它胡亂撲騰的尖爪抓傷了手。
傷了人的小雀竟然還毫無良心,恩將仇報,又啄了她一口才昂頭飛走。
擦了擦指腹上的紅痕,陸秧秧並不在意,甚至還覺得有點新奇。
她朝發出聲音的屋子望了眼,接着便低下頭,把地上剩下的粟米一顆一顆往布袋裏撿。
屋子的正座上坐着一位過分富態的盛裝婦人。
剛才的那聲怒罵就是她發出的。
事情呢,陸秧秧在屋外也聽了個差不多,起因就是幾日前,這位鎮裏富豪劉老爺的夫人丟了她最心愛的寵物,阿香——
“遍尋全府不見后,我馬上叫人在鎮子裏貼滿了高價懸賞的告示,甚至還找了不少奇人異士,想盡了各種辦法,卻還是沒有它的消息!我現在每時每刻都在擔驚受怕,怕它在外面出了意外……”
就這樣,劉夫人越說越擔心,總覺得阿香隨時可能遭遇不測,未等說完便忍不住哽咽起來。
偏偏這時,一名侍女端了熱茶上前。
劉夫人一看,這不正是阿香跑丟時負責照看它的侍女嗎?!頓時把氣全衝著這侍女發了出來,罵著就摔了茶杯。
於是,便出現了陸秧秧被鳥抓傷的這一幕。
但屋內的一名男子見狀,卻不慌也不忙,全然像是沒看到那個侍女倉皇跪在旁邊的狼狽相。
他站起來道:“夫人請放心,我們望峰門有一種符,名叫尋靈,專門用來尋物尋人,百試百靈,只要阿香還活着,找到它便是遲早的事。”
男人就是今天被劉夫人請來尋找阿香的新“奇人”了。
他的五官還算端正,一身青色布袍乾淨得體,雖看起來不過二十齣頭,但說起話來的模樣頗為讓人信服,再加上他“望峰門符師”這樣的身份,跟昨天那個滿身破布銅環、咋咋呼呼發癲跳舞的野路子“巫”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泥里。
因此,劉夫人很快收起了眼淚,寄出厚望:“如此便有勞先生了,若是能尋到阿香,我們劉府必有重謝!”
劉府隨便一個雕花琺琅華彩瓶上嵌着的寶石都有巴掌大,鯉魚池子裏更是被撒了大片的瑪瑙石,雖然石頭成色一般,但拿出一捧放到外面,也足夠普通農戶家一年的嚼用。
這樣人家口中的重謝,讓男人的笑容更加真誠了。
他道:“不知夫人能否給件阿香平日裏常用的物件,也方便我們找。”
說罷,他扭頭:“阿秧!”
隨着他的扭頭,屋子裏的其他人這才發現,外面的院子裏竟然候着一個少女。
看個子,人也就是十四五的年紀。同屋裏的男人一樣,她穿着身青色布袍,頭髮全攏了起來,用白布高高束在頭頂,利落地露出光潔的額頭。只是在她的頭髮上,總是有些卷卷的小碎毛不聽話地翹起來,圓圓的小臉白瑩瑩的,像是只頓頓精糧、家養出來的小兔子,生得好看極了。
可等再仔細看,卻發現這少女雖然五官模樣都長得極好,但眉眼低垂,一副很沒存在感的樣子,看久了,漸漸就變得絲毫不起眼了。
而這個不起眼的少女陸秧秧,此時正慢吞吞繫着裝粟米的布袋繩子,被人喊了也不着急,直到妥當地將小布袋系完裝好,這才邁開步子往屋子裏走。
屋子裏,劉夫人的隨身侍女也拿出了早已備好的一副畫像和一盒子小玩意兒,一齊交給了男人。
畫像中畫了一位身材纖細的妙齡少女,臂彎間抱着一隻幼小的小香豬。
盒子裏則是七八個由藤條編成的鏤空小球,都只有巴掌大小,看着精緻,每個的藤條卻都磨損出了粗糙的毛邊。
男人看完畫像,從小盒子裏取出一個小球,隨後便走到剛進屋的陸秧秧面前。
“快。”他低聲命令道,“再畫一次你上次幫張員外找金絲雀的符。”
陸秧秧聽了便要解肩上的包袱。
但解到一半,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小心翼翼地覷向男人:“解師兄,教習還沒準我出來賣符。”
“教習?”
受到了違抗,解師兄的臉上忽然就染上了陰霾。
“什麼教習?”
背對着屋裏的夫人和侍女,他變臉般地換上了一副刻薄的嘴臉:“我上次叫你畫符,你怎麼沒拿教習出來與我頂嘴?別以為你在外門學了點皮毛、得了教習的兩句誇獎就能上天了,別忘了,要不是我把你撿回來,你早就餓死在路邊喂野狗了!“
見他說得吐沫外噴、甚至還想動手擰她的胳膊教訓她,陸秧秧馬上就不想和他爭辯了。她不着痕迹躲了一步,從包袱里拿出了毛筆、硃砂和黃符紙。
邊拿她邊問:“這次找什麼?”
解師兄:“小香豬。能抱在懷裏的,也就你小臂長。”
“哦。”
倒是比會飛的金絲雀好找。
東西備齊,陸秧秧的臉色肅然起來。她將符紙往藤球上賣力抹了兩把,隨後用毛筆使勁蘸飽硃砂,手臂一揮,“啪”地重重在符上落筆!
然而,別看她落筆前架勢十足,簡直帶着雷霆萬鈞,下筆的瞬間,她的手腕就立刻軟了,一張符寫得歪七八扭跟坨蚯蚓似的,人更是神情萎靡,恍惚鬆散,彷彿精氣神都快被抽干……
解師兄卻並不在意。
他轉身走上前,殷切地向面露疑惑的夫人解釋:“夫人不必擔心,符師寫符就是如此,需得往符中灌輸靈力才能讓使符生效。有些符師為了寫出張威力強大的符,那符師的面容都可能會老上好幾歲。不過我這師妹寫的尋靈符只是張低等的符,用不了多少靈力,最多耗費些心神,回去睡一覺、吃點好的養一養,也就沒事了。”
他的話將沒怎麼接觸過玄門的劉夫人唬得不輕。
一聽畫了這個符還會損耗心神、得吃點好的養一養才行,她馬上叫侍女去捧了盒新鮮的燕窩,請解師兄拿回去,讓陸秧秧燉了補身子。
本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說的剛才那番話,收到了不錯的補品,解師兄心滿意足,假意推辭一番便致謝收下。
至於會不會燉了它給陸秧秧補身子……
呵。這種事,他“解扒皮”向來連想都不會想。
見陸秧秧擱了筆,他伸出兩指,對着符紙大喝一聲:“起!”
黃符應聲浮起!
浮至半空,微弱的紅色光絲從黃符的硃砂中細沙似的彌散出來,又瓜絮般慢慢向外飄散伸展,最終交纏匯結成股,延伸向了一個方向。
解師兄望着那道紅線便走了出去。
陸秧秧收拾好東西,拎起包袱也跟了出去,腳步輕盈地噠噠噠小跑下石階。
但腳跟剛一落地,她就想起她剛才可是“費盡心力”地寫了一道符,心道不對,趕緊又萎靡了回去。
不過也並沒有人留意她的不對勁,大家都被這空中的紅線吸引了。
見此奇景,夫人在侍女的攙扶下起了身,也想跟上去。
但她的身體過於臃腫,低下頭后視線被胸腹擋住,看不到腳下的路,下石階時尤為艱難。
眼看要被那位解先生落下了,她連忙喚人:“把我的輦抬來!”
候在外面的家丁迅速讓她乘了輦,一行人緊跟在了解先生身後。
……
跟着紅線的指引,跨過了大半個劉府,眾人走到了一排高聳的樟樹前。
高樹枝葉相連,遮天蔽日,佇立得直挺威嚴。
解師兄還未走近,不知為何就覺得這排樟樹令人心畏,下意識便不想接近。
但劉夫人還在身後,他不能露怯,只能強壓住不適,上前細看。
就在他整個人越過樹間的剎那,他身後眾人眼前的場景忽如迷霧散開般清晰了起來!
“哎?”
一個年紀不大的小侍女揉了揉眼睛。
“姐姐,這樹後面原來有道牆啊,我路過好多回,一次都沒注意到。”
在這些樹后,的確是一面長牆。
可這裏原來有這堵牆嗎?
大侍女看着牆也面露怔容,懷疑地陷入了思考。
但她也不忘輕拍了一下小侍女訓斥道:“夫人面前,不許吵鬧。”
可小侍女顯然沒把大侍女的話聽進去。她新奇地晃着腦袋繼續看牆,突然指向一處又出了聲:“有洞!”
順着她的手指看去,牆的一處還真開了一個洞。
下着輦的劉夫人驚得險些摔了:“這洞是哪兒來的?!”
她看向左右,可侍女和家丁們也同樣面面相覷,誰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
解師兄走到洞前:“這個洞應該是被人從牆內向外砸開的,碎石塊都落在外頭。”
他說著彎下腰,從洞口探了半個身子進去,可目所能及的全是半人多高的雜草,他只能伸手把厚重茂密的草葉撥開。
緊接着,他頓了頓,露出了一個意外的神情。
他退身出來向劉夫人問道:“這裏面是個院子?”
他本以為這面牆是劉府宅子的圍牆,牆的外面就該是宅子外了,可沒想到牆後面竟然封着一個單獨的院子,而且看起來荒廢許久。
聽了解先生的問題,劉夫人的面容恍惚了片刻,后才遲遲地回想了起來。
“這裏原本是我們宅子的一片荒地,去年初春,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月份,我家老爺買下了這座宅子,看這片地的土壤還算肥沃,就想種些瓜果蔬菜,誰知大把的種子撒下去,過了大半年,竟沒一顆發芽。”
她越說越流暢:“那時我剛嫁進來,不好過問這些,也只是聽老爺提起過一兩句,具體的並不清楚,只知道老爺請了不少能人來看,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便請了位望峰門的符師來,這才知道,原來這片土寸草不生,是因為這些土裏曾經埋過不好的東西。後來那位符師把那不好的東西除掉了,但我們老爺也不願再在這種不乾不淨的地上種吃的,便把這片地圈進了這座小院、蓋了牆把它封住,就當府里沒有這塊地。時間久了,我也把這兒給忘了。”
說完,她迫不及待問起了她真正關心的事:“解先生,阿香它?”
解師兄:“要先進去才能知道。”
洞口不算太小,成年人彎下腰也能鑽進去。
解師兄謹慎地拿出了一張符,念念有詞幾句后見其微微發光,便將它立在自己身前,隨後慢慢邁進了院子。
這張符名叫“示險”,若是在它的前方有危險存在,它便會頃刻燃燒,告訴你不可繼續前行。
因此當他整個人完全站在院子裏、黃符也沒有半點動靜后,解師兄便放下了心,示意其他人也可以進來。
不久后,眾人都進了院子,就連豐腴過了頭的劉夫人也在侍女的前後拉扯下費勁地擠了進來。
她捂着胸口,喘了兩口氣,而後抬頭看向空中,奇怪道:“解先生,這紅線怎麼停在這兒了?”
解師兄剛才也發現了,那道從尋靈符蔓延出來的紅線已經不再延伸,此時正飄着停在了院子的上空。而尋靈符的紅線停下,一向只有一個意思——
尋找的東西就在這裏。
也就是說,阿香就在這個院子的某處。
劉夫人一聽,馬上等不及地命令家丁:“快,都進去,把阿香找出來!”
家丁們領了命,紛紛深入荒園,用胳膊撥開攔路的草木,開始費勁地摸索前行着尋找阿香。
他們一散開,一直抱着她的小包袱站在人群後面的陸秧秧就露了出來。
竟然偷懶!
“解扒皮”的眼神頓時橫了過來!
陸秧秧只能結束摸魚,也跟着大家一起進了荒草里。
但她的個子實在有些矮。其他家丁走進荒草叢,那些荒草也就剛過他們的胸腹,雖然走路受阻,但划拉着也能走。可陸秧秧一進去,就跟掉進海里被快淹了似的,踮着腳也只能撲騰着露出個腦袋!
最可惡的是,好些韌勁十足的草木都沒過了陸秧秧的下巴,草穗全在她的鼻尖掃着,害得她鼻子發癢,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阿嚏!”一聲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誰知她的噴嚏聲剛出,尋靈符發出的紅色絲光便應聲而碎,化成無數絲紅色粉絮消散在空中。
解師兄當即又瞪了過來!
陸秧秧:“不是我……”
可沒等她說完,忽然陰風一陣,天色驟暗,潮濕的猩土氣息撲面而來!
陸秧秧瞬間止了聲。
她警覺地將右手放到她左腕戴着的舊色紅繩上,總覺得周遭有什麼不詳的力量在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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