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這句話說完,晏鷺詞喉間忽地湧出了一口血。
他努力想把血咽回去,卻最終沒能成功,還是把血吐了出來。
隨着血濺落到陸秧秧的衣袖上,他的眼睛裏徹底蒙上了一層水汽,整個人脆弱得揪着人心疼。
“我本來想在你面前好好表現,爭取讓你喜歡我一點,可我太弱了……”
說著,他又嘔出了一大口血,睫尖上的淚珠一顫一顫。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太丟人,再也不會喜歡我了?”
陸秧秧根本就留意不到他在問什麼,光是他接連不斷嘔出來的鮮血就把她嚇得要命了!
他都重傷成這個樣子,為什麼還能繼續演戲?
他到底要幹什麼!
看到晏鷺詞伸向她的手,陸秧秧邊給自己打氣,邊忍住對瘋子的恐懼,把手指放進了他伸向她的手心裏。
晏鷺詞一把就攥緊了。
不等陸秧秧後悔,人群后突然傳來了激動的喊聲:“快讓開!葯室的人來了!”
陸秧秧聞聲轉頭,看到人群讓出了一條路,兩個木頭人正一前一後抬着個竹板向這邊走來。
等她再回過頭,跟前的晏鷺詞已經昏了過去。
她想把手抽走,卻發現,抽不動。
“……”
絕對是裝的。
兩個木頭人放下竹板,抬起晏鷺詞就往上面搬。
陸秧秧的手還沒抽出來,被扯得差點跪地上。
她看向木頭人:“我的手該怎麼……”
可木頭人卻像是完全沒有看到她,把晏鷺詞搬上竹板后,就抬着竹板往回走。
陸秧秧只能跟着一路小跑。
黃教習把其他弟子都趕了回去,自己也跟着木頭人跑。
他期間也試過幾次想掰開晏鷺詞的手,但始終沒能成功,只能安慰了陸秧秧幾句、讓她先跟着一起跑。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陸秧秧的身邊眼前瀰漫起了一片大霧。
她悄悄地四下張望,發現周圍竟然種着成群的竹子。
之前她明明在夜裏將望峰門轉了個遍,卻從未發現還有這處地方。
恐怕是被什麼她不知道的符術陣法藏匿了起來。
沒等她細想,路已經走到了頭,迷霧散開,露出了一座木築小樓。
一個臉上戴着木頭面具男人正立在門口,他個子很高,站得挺拔修長。
他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只露出了薄薄的嘴唇和瘦削的下巴。
陸秧秧隱約在他的唇角看到了一顆淺色的痣,心裏忽地一動,總覺得這個細節在哪裏留意過,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
見到木頭人身邊跟着別人,男人沒有開門。
“我這葯室,只准傷病者進。”
他的聲音清晰好聽,像是清泉碰撞石頭時發出的流水聲,只是帶着種有種拒人千里的清冷。
陸秧秧馬上點頭表示明白。
邊點着頭,她邊開始掰晏鷺詞抓着她的手。
但她現在手腕上的紅繩鬆了一段,力量不太受控,所以她不敢使勁硬掰,不然要是她一不小心直接把晏鷺詞的手指咔嚓掰斷了,後果她可能承受不住……
就在她低頭掰着晏鷺詞手指時,她手腕的紅繩露了出來。
男人的眼神在那條紅繩上落了落。
半晌,他開口:“罷了,你也一起進來。”
黃教習詫異地看了看陸秧秧,又望向男人:“那我也……”
男人輕輕瞥了他一眼,黃教習立刻改了話:“我就在外面等。”
他恭敬地作揖道:“宋先生,這弟子就拜託您了。”
宋先生沒有應答。
但他轉身開了門。
門一開,兩個停着的木頭人馬上動了起來,筆直地將晏鷺詞抬到了一間屋子前。
不等有人動作,屋子的門便吱嘎地自行打開了。木頭人緊接着便踏了進去,如同能到看到般繞開了屋子裏所有的陳設,毫無停頓地將晏鷺詞放到了床上,隨後就一起離開了。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陸秧秧都睜大了眼。
這木頭人看着可真好用啊。
她也想要……
就在她思考怎麼把這幾個木頭人當望峰門土特產帶回家時,那個被稱作宋先生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走到晏鷺詞面前,連看都沒看,抬手就拔出了刀。
一大股鮮血噴涌而出,陸秧秧看了都覺得肚子疼了一下。
她用還空着的手摸了摸肚子,發現晏鷺詞竟然連聲悶哼都沒發出來。她突然就很想確認一下,這真的是一個活生生的少年,而不是用泥土燒制出來的精緻瓷偶嗎?
跟晏鷺詞同樣神色不變的還有宋先生。
拔出刀后,面對着瞬間瀰漫的血腥氣,他嘴角都沒動一下,縱出數道複雜的金色符紙圍着晏鷺詞漂浮亮起。
符紙運轉了幾周后,金色光芒慢慢散去,晏鷺詞的血隨之止住了,那被刀破出來的縱深傷口竟也長合了不少,雖然還沒痊癒,但看起來卻沒那麼兇險了。
宋先生伸出手指,想解開晏鷺詞的裏衣看看傷勢。
但他的手指剛碰到他的對襟,他就看到了坐在旁邊的陸秧秧。
頓了頓,他沒有揭開晏鷺詞的裏衣,而是簡單地掀起被刀破開的那角衣料。
見他在看傷勢,陸秧秧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
她問:“宋先生,他怎麼樣?”
“性命無虞。”
“哦。”
陸秧秧不再問了。
宋先生看了看晏鷺詞和她握在一起的手,嘴角微抿了一瞬。
“我去給他備葯。”
他拿出帕子擦拭着碰觸過晏鷺詞的指尖。
“我的葯童都在門外的院子裏曬葯,他若是醒了鬆開你,你就出來叫它們,它們自會為他準備熱水擦凈身體、換上干潔的衣物。”
陸秧秧點頭:“好。”
宋先生又看了看陸秧秧,抬腳離開了屋子,大門隨即關上。
很快,屋子裏安靜得就只剩下了呼吸聲。
陸秧秧一動不動看着晏鷺詞,突然胳膊一抖,想趁其不備把手抽出來,結果手沒抽出來,晏鷺詞卻被她扯得半個身子離了床。
陸秧秧當即頭皮發麻,趕緊畢恭畢敬把人給扶了回去。
試了這一次沒成功,陸秧秧她也不敢再來一次了,只能百無聊賴地趴在晏鷺詞的床邊看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跟他的人一樣漂亮。
骨節分明細長,白得發透,就是指甲上沒什麼血色,看着像是罹患重病了似的,不像她,指甲上的半月痕飽飽滿滿的,一看人就特結實。
……
看着看着,陸秧秧忽然眼皮發沉,腦子糊成一團,沒多久就趴下打起了盹。
隨着她的昏睡,晏鷺詞睜開了眼。
他鬆開攥着陸秧秧的那隻手,抹掉了另一隻手心中他用指尖掐破手心、蘸着血寫下“安眠符”。
接着,他就坐了起來。
腹部的血已經止住了,傷口看起來也沒有最初那麼猙獰,但隨着他起身的動作,正在癒合着的傷口再次裂開,鮮血順着傷口滲了出來。
但晏鷺詞毫不在意,坐起來后,他又蘸着傷口湧出來的血,在陸秧秧後背的外袍上畫起了符。
他身上、臉上的血都還沒擦,臉上的血色也還沒恢復,本來乾淨素白的臉此時明眸皓齒過了分,給他整個人染上了一種詭譎的艷色。
在他畫完符的下一刻,陸秧秧也睜開了眼睛。
她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手腳僵硬地推開門,看向院子。
宋先生不在,院子中只有那兩個木頭人在給鋪在地上的藥材翻面。
房門被推開的同時,他們齊齊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一人去拾掇柴火生火點爐,一人去井中打水舀進大鍋。
如果這裏有其他人在,一定能夠看出,此時的陸秧秧和這兩個木頭人無論是舉止還是神情都極為相仿。
不多時,兩個木頭人便合力將盛着熱水的木桶搬到了屋門口。
陸秧秧一臉木然:“不要進來。”
兩個木頭人即將邁進屋子的動作猝然停住。
陸秧秧:“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兩個木頭人聽罷,齊齊轉身,回到了原來的地方繼續翻藥材。
而在說完了這兩句毫無聲調變化的話后,陸秧秧彎腰把木桶搬進了屋,隨即關上了門。
……
陸秧秧醒過來是躺在床上的,但不知為何,她卻覺得後背一個勁兒地發涼。
她不舒服地聳了好幾下肩才暈暈沉沉地睜開眼,眼前卻是一片模糊,好半天才慢慢變得清晰。
她等不及讓眼睛自己適應,抬手想揉眼睛,手肘卻碰到了什麼。
這時陸秧秧才發現,睡着的晏鷺詞正面朝著她側躺在她旁邊。
少年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裳,長得過分的睫毛蓋在眼睛上,睡着的樣子安靜又乖巧,更加像一個燒制出來的精緻瓷偶了。
……不對。
陸秧秧心裏嘀咕。
這人做什麼都不能信,說不准他現在是真睡假睡呢。
像是聽到了陸秧秧的心裏話,晏鷺詞的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睛。
“小師姐……”
看清眼前的人,他露出了一個睡得迷迷糊糊卻更顯可愛的笑。
他撐着床板想坐起來,但中途卻像是扯到了傷口,忍不住“嘶”了一聲。
發出聲音后,他馬上小心地覷向了她,一副怕她聽到后嫌棄他不夠堅強的樣子。
“……”
別裝了。之前拔刀的時候眉頭都沒皺一下,這會兒這點疼有什麼可“嘶”的。
陸秧秧就當沒聽到,轉身下了床。
但她的腳剛落地,晏鷺詞就在她身後說:“小師姐,我們剛才是不是睡在一起了?”
陸秧秧的動作驟停。
晏鷺詞:“這是我第一次跟別人同床共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