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麒麟丹

第十章 麒麟丹

子時三刻,夜闌人靜,十斗坪內外氣氛凝重。wWw.放眼蒼穹混沌,雲藹沉厚,天地間彷彿灌滿了冰冷的鉛汁,芸芸眾生忍順苟且,只在其中默然掙扎……然而這壓抑悶窒的靜謐里,好像正蘊蓄着某種可怕的力量,鬱積悶躁,猶如地底火流,一旦爆發便勢不可擋!直可毀天滅地,將那渾濁的乾坤化為烈火煉獄……

紫元宗穿過寂靜的街巷來到了濟世堂門前。站在台階下舉目仰望,只見屋宇高峙,門柱房檐陰森森的好似魔牙鬼齒。他深深吸口氣,束緊腰帶,邁步登上台階。

天上雲黑月遁,平地陰風乍起,紫元宗面色微紅,酒勁慢慢湧上來。恍惚間眼前又依稀出現多年前那一幕:眉山城裏夜闖武府,那次是營救親生妹妹,也是一切苦難的開始……往事如煙,前塵似夢,這時候都清清楚楚的浮現於腦海中,紫元宗停住腳步,心頭熱血激蕩,暗道『既然和上次的情形差不多,那麼我便仍然用救妹妹的老辦法。嘿,常言上天有好生之德,倒是要看看,這一回,老天爺會不會再讓我領受十年苦楚?!』想到此處,那股倔拗之氣直衝胸臆,偏執的念頭縈繞心田:前途雖然兇險,可他偏要嘗試曾經失敗的方式——就像撲向烈火的螢蟲,明知前方是絕境死地,仍會毫無忌憚的飛去……

紫元宗轉身走下台階,繞着濟世堂外的圍牆行進。事有湊巧,正象當年的眉山武府,濟世堂圍牆東面也生着一棵大樹,高大茂密,森森若蓋。紫元宗走到樹下,藉著微弱的月光打量,驀然回頭眺望漆黑的天空,似乎又瞧見神秘的命運在雲端冷笑……他毅然扭過頭,輕吁口氣,雙手抓住樹榦,腰腿微微用力,便已竄上枝端,穩住身形定睛細看:樹后是數棟青瓦房屋,往西連綿延伸,一直隱沒在黑暗之中。

輕輕躍下樹枝,沿着屋脊向前走出十幾丈,前方亮光閃耀,已接近屋檐掛燈籠的地方。他躬腰摳住檐角楔頭,兩腳**木柱,悄無聲息的滑到地面。陣陣夜風吹過,草葉沙沙作響,房子邊是一片假山。紫元宗不知身在何處,周圍樓閣鱗次櫛比,門窗裝飾精美,瞧這氣派,料想已進入了『紫竹園』內。正尋思着先往何處探察,忽聽腳步『簌簌』微響,有人向這邊走近。紫元宗閃身躲到山石后,屏住呼吸側耳聆聽。

隨着腳步漸近,只聽有人低聲談話,一人道:『唉,想想也挺可憐的,眼看病勢沉重,聽說稀粥都難以咽下。如此不吃不喝,就算男子也經受不住,何況一個女子。』。

紫元宗聞言一懍,又聽另一人道:『就是嘛,可是爹爹卻將她關在屋子裏,還派人嚴密監視,真是莫名其妙!女孩子家都病成那樣,難道還怕她從床上爬起來上房揭瓦啊?』語音清脆,口齒伶俐,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聲音。

紫元宗眉尖微顫,心道『朱秉正果然來了!說話的這人,卻不是他女兒朱雀嗎?』回想上次與朱秉正在太原相遇,並未見到朱雀相隨左右。這次她出現在紫竹園內,想必九華派眾弟子已到達十斗坪。

先前說話那人道:『師妹,剛才那些言語,咱們私下裏叨叨也就罷了,切莫要傳到師傅耳朵里,要不然……』。

朱雀應道:『怕什麼?天要是塌下來,我權當作被子蓋!』雖是戲謔之辭,但語氣顯得頗為焦躁。

那九華弟子道:『好,你要這樣,我就不帶你去了。師傅今日晌午才到此地,吩咐切忌外人打擾。這會兒我給他送茶水,倘若引你進去還這般口無遮攔的渾說,到時候定會連累我受罰呢。』。

朱雀沉默片刻,忽地嗲聲道:『我的好師哥啊,你就領我去見爹爹吧。我知道你為人最好,往日裏又瀟洒又英俊,真是人見人愛哩!呃,要不然我爹想喝茶,那麼多弟子都不叫,單單給你機會拍馬屁?嘖嘖,難得我爹如此寵愛,你就是把天捅個大窟窿,他也不會責罰呢?』。

那弟子哭笑不得。朱雀越說越來勁,信口道:『再說我和爹是什麼關係?父女情深吶!很有些日子沒見面啦,他自然想我想得抓耳撓腮,今夜你趁機將我奉上,正好討巧賣乖,我爹心裏高興,定會……』。

那弟子打斷道:『少瞎掰兩句罷,帶你去便是,只求讓我耳根子清凈些。』。

兩人說著話,走入游廊里去了。紫元宗疑心他們所說的『那女子』是無憂,當下遠遠的跟在後面。轉了幾個彎,周圍微微響起水浪蕩漾之聲,只見游廊盡頭華燈璀璨,兩座樓閣兀然矗立在粼粼波光中。紫元宗舉目觀望,辨認出那樓閣正是『聽雨軒』,尋思『此處別無其他房屋,朱秉正定然就在軒內。這人道術高深,心思縝密,我若靠得太近恐怕會被發現。』當即矮身躲進游廊拐角陰暗處,這地方背光順風,紫元宗體內真氣充沛,耳力也超乎尋常,可以清楚的聽見樓中之人說話。

那九華弟子手捧茶盤走到門口,剛想推門入內,忽然屋裏傳來朱秉正的聲音,道:『此事關乎九華道宗聲譽,我已作出決斷,就這麼定了罷……』。

話沒說完,有一人決然應道:『斷不可如此!那福壽堂欺壓良善,禍害百姓,多年來惡行累累,若是放任其肆意妄為,豈非姑息養奸?何況我黃天驕領銜大理寺參軍,還吃着皇糧哩,怎能眼看着朝廷重犯逍遙法外?……還望師傅體察下情,將陸等雲,司馬斌等人犯交予官府,以免在下屍位曠職之嫌。』。

九華弟子聽見屋裏眾人語氣鄭重,好像在談論大事,不敢貿然闖進,朝身後連連擺手。朱雀無奈,只得屏氣垂手候在門外。就聽朱秉正來回走動幾步,溫言道:『天驕,我知道你素來勤勉,克盡職守。而此事你可想岔了,也沒弄清福壽堂的來歷,以至於弄出這許多誤會。』。

黃天驕道:『在下愚頓,請師傅指點。』語氣雖然恭敬,卻並無半分卑屈之意。

朱秉正緩緩嘆道:『唉,說來話長,歷年天下大亂,戰火紛紜,蝗災頻繁,大江南北難民何止百萬。這些人上無片瓦遮風,下無立錐之地,只能逃荒乞討為生。怎奈世態炎涼,多有欺凌弱小的惡霸歹徒。難民們無法自立自衛,於是結成幫派,互助互援,如此才漸漸有了“福壽堂”。』。

說到這裏,朱秉正語調深長,似乎句句發自肺腑:『福壽堂內幫眾雖多,大部分都是走投無路的窮苦人,他們彼此相依為命,與世無爭。但凡有些本事的也素以行俠仗義,扶弱濟貧為先。天驕,你可去江湖上打聽打聽,除了官府衙門和財主老爺,誰不說福壽堂光明正大,講義氣守信用?這樣的江湖幫派滅之有失天理,我們九華道宗當然會善加庇蔭。』。

黃天驕輕聲冷笑,道:『倒也義正詞嚴,我看師傅您才想岔了吧。福壽堂里受苦受難的窮人是挺多,然而欺凌他們不是別人,正是福壽堂大大小小的頭目。那些人自名為“身主”,專以殘害無辜,逼良從惡過活。乞丐們從大街上討來的錢糧物事,須得全部交給“身主”,否則必遭毒手加害。尤為可恨的是拐賣孩童——從貧瘠的山鄉里誘拐幼年小童,或賣給大戶人家,或教以彈唱雜技,然後走街串巷的賣藝乞討。那些孩子飽受虐待,往往被故意折磨的不**樣,以博取旁觀者的同情和施捨,這叫扶弱濟貧嗎?福壽堂種種罪行罄竹難書!若不懲處,才當真沒有天理了呢!』。

他越說越大聲,一口氣接着道:『遠的不論,單說這紫竹園!陳希文區區一個鄉里郎中,能有財力建造如此大園么?福壽堂里倘若都是行下仗義的英雄,為何這般貪圖奢靡享樂?哼,說什麼與世無爭,行俠仗義?周圍這些個金粉樓台,分明是“大身主”司馬斌尋歡作樂的**窟,更是無數屍體血淚堆砌而成的白骨山!』。

一席話字字錚錚,真如裂金碎玉。朱秉正還未應答,忽另有一人斷喝道:『天驕,三……三弟,你也太放肆了!怎麼可以這麼對師傅講話?快些上前賠禮。』。

朱秉正擺擺手,笑道:『免了罷,成龍,應該好好勸勸你兄弟。唉,他年輕氣盛,行事雖然魯莽,可是言辭舉止象極了死去的成虎,睹此思彼,實令我酸心結腸。』說罷又接連長嘆,似乎十分感傷。

黃天驕道:『大哥,以往你常常告誡我們:生為大唐子民,須當殫精竭慮報效國家。數年戎馬生涯,你隨李總管的“振武營”南征北戰,多少生死關頭都沒皺過眉頭,怎地此時心軟了呢?』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公文,憤然道:『瞧瞧,這是你偽造的大理寺文書,私自放走福壽堂人犯的證據!黃成龍黃大人,可嘆你剛升為中州司馬,就作出此等枉法之事,怎麼對得起朝廷恩遇?怎麼對的起那些戰死的將士?又怎麼對得起我黃家列祖列宗?』。

紫元宗聽這幾句話,心念微微一動,暗想:黃天驕口中的『大哥』,莫非就是『振武營』那個名叫黃成龍的軍官?想當初在定襄城監獄裏曾與他見過一面,此人心胸狹窄,冷酷無情,沒料到竟是黃天驕的大哥。

樓里氣氛肅然生冷,黃天驕仍在厲聲質問。黃成龍愣了半晌,道:『這……這封文書你哪兒來的?』。

黃天驕道:『你常年出征打仗,公門裏的事情可沒有我熟路,這封遣送犯人的公文到了太原府錄事手裏,立即發現是假造的!那錄事與我素有交情,這才將此文交於我。你說怎麼辦罷?』。

黃成龍強作鎮定,道:『我是太原中州司馬,堂堂六品官員,自有簽發調令的權力。』。

黃天驕冷笑道:『你能調動的只是麾下兵馬,誰准許你擅自遣放囚犯?如今福壽堂那些人跟九華道宗一起,從汾州黃家莊到了這裏,念在死去二哥份上,我才沒有報官。只請朱師傅與大哥三思而行,不要令我太為難。』。

朱秉正笑了笑,溫言道:『你哥倆別再爭論了,成龍私造官府文書一事,乃是我囑託他辦的。那也是從權之策,天驕切莫責怪兄長,以免傷了手足情分。』。

黃天驕沉默片刻,接着道:『大哥偽造文書之事以後再說,不過陸登雲等人還是要交出來。我今日到此專為勸說兩位。無論你們答應與否,眾多逃犯肯定會盡數落網……嘿,實不相瞞,前幾日我已報知平遙縣衙,請折衝府調兵協助圍捕逃犯,料想天明后官兵就會包圍此處,兩位看着辦吧!』此話斬釘截鐵,再無迴旋餘地。

屋外紫元宗默默點頭,心想黃天驕秉節奉公,確是位耿直忠勇之士。轉念又暗暗納罕,尋思朱秉正道術奇高,城府極深,連他師傅柳朴山也沒放在眼裏,又怎會對一個年青職卑的下州參軍如此客氣?

黃成龍見話已至此,不禁惱羞成怒,喝道:『天驕,你想幹什麼?要是再胡來,你乾脆別認我這個大哥了!』轉而對朱秉正道:『愚弟一派胡言,師傅切莫過慮。想那折衝府乃軍機要處,若沒兵部文書,別說平遙縣令,就算是太原府尹也無權調兵。愚弟信口雌黃,全是恐嚇之辭。唉,這兩年我離家太久,自家兄弟有失管教,失禮處還望師傅多多包涵。』。

黃天驕冷哼兩聲,默然無語。朱秉正道:『何須如此,所謂自見者不明,令弟少年得志,爭強好勝之心是難免的。待過幾年多了些磨礪,他自然會明白“曲則全”的道理。』說罷長吁口氣,笑道:『說了大半夜,大家都有些口渴吧?還是品茗促談,壓壓心頭火氣。』伸掌輕輕一拍,朝門外道:『還不快把茶水端上來?』。

那九華弟子聞聲趕忙推門進屋,低頭躬背走近茶几,將三個瓷盞放在几上,提着茶盤剛要退出去,忽聽朱秉正道:『還有一個人呢?怎麼不跟着進來?偷聽了這麼久,腳沒站酸么?』此話無頭無尾,紫元宗正感驚疑,卻見朱雀垂手走入聽雨軒內,低低的應道:『爹……是我。』。

朱秉正冷冷的道:『早知是你,為何不去歇息?』。

朱雀嚅囁道:『我……我……』她原本伶牙俐齒,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談笑自如,可是此刻話音發顫,竟似對父親大有怯懼之意。

朱秉正臉色愈發難看,肅然道:『有什麼話快說!誰堵着你的嘴嗎?』。

朱雀定定神,鼓起勇氣道:『爹爹,求……求求您,放了她罷。』。

朱秉正漠然道:『我料定你為此事而來,哼,想要求情么?』。

朱雀道:『不……不是求情。爹您想想,她一個女孩子家,病得沉重,哪裏能夠有力氣逃跑?咱們九華派那麼多弟子看着她。別說請郎中了,就是想要喝口水,也沒人照應。如此下去恐怕會害死她的……』。

朱秉正打斷道:『別說了!給我出去!』。

朱雀又怕又急,咬咬牙,橫了心道:『爹!我也不求你放人,你,你將女兒我也關起來罷!只讓她身邊有個端茶倒水的人。』。

聽到這裏,紫元宗已是滿腹疑竇,開初懷疑朱雀說的是無憂,轉念細思,心裏又隱約想起另外一個人。

這時黃天驕忽然插話道:『對了,若不是令愛說起,我還差點忘記。朱師傅,我因追查福壽堂眾犯下落,曾經細細盤查過此間僕從。聽他們說,有個身患重病的女子被九華派關押在內宅,請問可有此事?』。

朱秉正淡淡的道:『不錯,只是此乃我道宗內部私務,與外人並無干係。』轉而對朱雀喝道:『賴在這裏則甚?快些給我出去!』。

朱雀還想再說,那九華弟子拽住她的袖口,低頭便往後退,一面悄聲急道:『快走吧,師妹,再爭下去就得倒霉了。』兩人拉扯着走出聽雨軒。

朱秉正嘆道:『道宗恩怨糾葛,江湖門派紛爭,事情繁多難以處置。方才福壽堂那樁還未了結,偏又被小女攪擾了一回。小女頑劣成性,兩位莫要介意。』。

黃天驕點點頭,思量緝拿逃犯乃當務之急,便將“九華派囚禁病重女子”一事暫且放下,繼續勸說朱秉正交出福壽堂眾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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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和九華弟子回到游廊上。剛走出數步,朱雀道:『唉,我還是放心不下,說什麼我都得去見她!』。

九華弟子道:『折騰半夜,早些歇息吧,沒來由你還想見誰啊?』。

朱雀道:『我想見東廂房關着的那個人。』。

九華弟子一愣,道:『真是沒辦法,你要去自己去。深更半夜的,我可不想被師傅責罰。』打着呵欠搖頭走遠了。

夜風習習,吹得廊下水池裏荷葉『簌簌』作響。朱雀裙帶隨風飄舞,望着黑漆漆的池塘,站在游廊里一動不動,……往日那活潑的身影此刻卻顯得嬌小柔弱,竟而透出凄涼蕭索的意味。她靜靜的出了會神,然後緩慢的往前走,漸漸走到廊中的岔口前,又站定腳步,忽然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轉身朝東而去。紫元宗從藏匿處出來,悄悄的跟在她後面。

走下游廊,拐了幾個彎,前方屋影憧憧,粱檐間燈火稀疏,周圍景物都變得晦蒙幽暗。朱雀磕磕絆絆的走到東廂房。此處僻靜寥落,地上樹葉層層累積,顯是平常很少有人光顧。朱雀加快腳步,不留神踩到樹葉掩蓋下的小土坑裏,『撲通』一聲身子朝前摔倒。廂房兩側轉出幾個人影,沉聲喝道:『什麼人?』。

朱雀爬起來,笑道:『師兄,是我啊!』。

五名九華弟子舉着燈籠圍攏過來,其中一人道:『哦,原來是小師妹,深夜到此何事?師傅有什麼吩咐嗎?』。

朱雀眼珠轉動,點頭笑道:『嘩,你好聰明哦!正是爹爹吩咐我前來探視那人,你們快給我開門罷。』。

眾九華弟子面面相覷,一起微微搖頭,先前說話之人道:『師父早有嚴命,道宗弟子無論是誰都不能進入廂房,師妹請回去罷。』。

朱雀眨眨眼睛,道:『你們不是道宗弟子么?如何怎能隨便進出?』。

九華弟子答道:『除了白天送飯,我們也不能入內,夜裏更要嚴守此門。師傅說,房中拘禁之人關係道宗存亡,我們需當加意看守,絕不能疏忽閃失。師傅還說……』。

朱雀焦躁起來,道:『師傅師傅!你們就知道師傅,知道不知道我是他女兒?現在別把我當作九華弟子。聽好了,我以九華掌門女兒的身份命令你們,快給打開屋門!』。

眾人道:『師妹別鬧了,那人與你非親非故,何苦定要此時相見?待明日稟告師傅再說吧。』。

朱雀心急如焚,以往的機靈勁也沒了,大聲道:『少跟我來這套!裏面關的什麼人,你們睜着眼睛會看不見?就算不講人情,一個女孩子病得那麼沉重,連郎中也不讓瞧,你們心腸真狠!』。

她心情激蕩,話音帶着哭腔,雙手拉扯眾弟子,叫道:『讓開,讓開,讓我進去看看她。』眾人趕忙齊齊攔住,七手八腳的把她往外推搡。

正在不可開交之際,忽然眾人手中燈籠暗淡,陣陣勁風自陰暗處襲面撲來,地上落葉飛舞,塵土飈揚。眨眼間,一條黑影如旋風般驟然而至。就聽一名九華弟子悶聲慘叫,身子平平向後飛出,後背摔在廂房石階上,竟像瓷器落地似的『嘩啦』破碎,從前胸至肩胛裂開個大洞,傷口裏全是鮮血凍結而成的冰凌。

那弟子神智迷糊,在石階上滾來滾去呼喝呻吟。眾人大吃一驚,為首者叫道:『有妖孽,快擺劍陣!』話音未落,來人再次疾速靠近。兩名九華弟子撒開長劍,運使劍氣分刺左右,另外兩人後發先至,從中間突擊對手。眾弟子縱退有致,顯然是演習熟練的九華派陣法。剎時電光忽閃,劍氣交橫,轉瞬間劍鋒離那黑影僅有尺余距離了。

眼見對方攻勢峻急,那黑影趕忙向旁邊躲閃,身法既粗疏又笨拙,彷彿初學劍法的幼童似的。他匆忙避開當胸刺來的長劍,不及提防另外一劍從右肋刺到。只見劍氣凌厲,猛地在衣襟上穿了個窟窿,那人再無退避的餘地,情急之下伸手抓住劍刃,左掌向前拍中九華弟子肩頭。那弟子悶哼兩聲,放開劍柄趔趄着癱倒於地。只見傷者左胸衣衫焦爛,赫然現出一個烏黑的掌印。眾弟子中有熟知各派道術者,見狀驚訝道:『以掌御劍,劍氣剛猛火烈,閣下是齊雲派的嗎?還是羅浮派白師叔門下?』。

這黑影正是紫元宗。他一直偷偷躲在樹后聽眾人交談,待聽朱雀說到『女孩子病得那麼沉重,連郎中也不讓瞧』的時候,忍不住現身而出,急欲進屋看看『那女孩子』到底是不是無憂。他空手搶奪利刃,掌心已被劍鋒割傷,殷紅的鮮血順着手指滑落,『滴滴答答』的掉下來。四名弟子相互對視幾眼,喝道:『若是道宗同門,就請速速離開,如若不然,休怪九華派得罪!』。

紫元宗神色漠然,邁開步子,只管徑直走來。眾弟子持劍散開,欲待再度上前圍攻。忽然身後『咯吱』一聲輕響,原來朱雀趁眾人忙亂時推開廂房側門,急不可耐的閃身入內。九華弟子齊聲驚道:『師妹!小心啊,千萬別輕舉妄動!』。

朱雀毫不理會,只顧着往屋裏闖。突然間廂房裏鏗鏘之聲大作,像是鐵器在地面拖曳,緊跟着朱雀尖聲驚叫,音調既刺耳又駭人,似乎遇見了什麼可怕的物事。眾九華弟子臉色陡變,一齊轉身向廂房衝去。

剛踏進門檻,就聽金風破空,眼前白光縱橫,眾弟子急忙舞動長劍護住各自要害。而那幾道白光猶如插縫之針,閃電般穿透劍氣直刺進去,擊中前面兩名九華弟子的胸膛。隨即白光左右橫掠,房內血肉橫飛,兩名弟子連慘叫都來不及便伏地斃命。另外一人嚇得魂飛魄散,拋開寶劍轉身逃竄,腳還沒跨出門檻,白光已掠到背後。只聽『嘶嘶』聲響,背心衣服被撕開幾道大口子,所幸肌膚上僅僅劃出些許血痕,並未傷及筋骨。

那弟子僥倖逃生,愈加發力往外奔逃。剛跑出三五步忽又踉蹌着倒在地上。只見他兩頰發綠,雙眼凸出,額頭脖頸里青筋根根暴綻,掙扎着伸手叫道:『有毒……』,才擠出這兩個字,口鼻中慢慢滲出綠色的黏液,抽搐幾下,氣絕身亡了。

紫元宗暗自訝異,尋思道『這人的死狀好眼熟!……對了,當日玄天洞裏被勾魂獸所傷的道宗弟子,不就是這個怪模樣么?』轉念又想『廂房內不知藏着什麼怪物,朱雀尚在裏面,須當趕快施救!』心裏想着,疾步衝進廂房,果然面前數道白光急閃,兩股凌厲的勁風撲面襲來。

紫元宗早有提防,沉肩曲肘,右臂霍然揮出,熾烈的『陽鳳』劍氣化為一片熱浪,迎着來襲方向滾滾迫近。那白光觸及劍氣,忽地隱隱顯出暗紅色,同時屋裏焦臭刺鼻,瀰漫著焚燒骨骸的味道。紫元宗正感錯愕,角落裏響起陣陣哀嚎:『指甲……我的指甲……燒壞啦!』聲音嘶啞而尖銳,活象戲台上老旦捏着嗓子拖腔賣調,靜夜聽來,讓人毛骨悚然。

紫元宗退後兩步,睜大眼睛四下打量。房裏擺設簡單,僅有兩條矮短的支肘杌子,幾張蒲葦坐墊,牆角中暗沉沉的晦伏影動,依稀有個人影佝僂着蹲在地上。此時雲淡風靜,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屋裏物事都籠罩上一層幽藍色。那人慢慢從黑暗裏爬出,頭臉尚未顯現,先露出一雙瘦骨嶙峋的手爪。那慘白的指端十根指甲足有半尺長短,鋒利似鉤,陰森森的寒光閃爍。

紫元宗恍然省悟『方才殺人的白光,想必就是這雙長爪。』剛想到此節,那人已爬到近前,盤腿而坐,抖索着將手指舉到臉前,顫聲道:『指甲……指甲燒壞了。』樣子顯得十分傷心痛惜。

他舉動遲緩,手腕腳踝處『噹啷噹啷』微有鏗鏘之音。紫元宗定睛細辨,發現此人四肢都拴着粗長的鐵鏈,鏈端牢牢鑲嵌在牆頭——這裝置令他雖可活動手腳,卻無法走出房門,就像禁錮囚犯的刑具一般。

朱雀進屋后便躲到案桌下,目睹九華派眾弟子慘遭殺戮,早駭得魂不附體。此刻周圍安靜下來,她驚魂稍定,趁着沒人注意的功夫,貓着腰偷偷的向門口蹩去。眼看就要溜出廂房,沒留神膝蓋碰到半掩的房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紫元宗猛地驚覺,回手拉住她的臂膀。朱雀尖聲哭叫道:『哎呀,饒……饒命啊,妖怪老兄,妖怪大叔……我也是小妖怪,咱……咱們是同類,別吃我啊。』搖着頭胡說亂嚷,身子左右扭動掙扎。

紫元宗連連擺手,意思叫她切莫吵鬧。過了片刻,朱雀發覺對方並無惡意,也不像吃人的鬼怪,這才慢慢定下心神,疑惑道:『你……你是誰?』。

紫元宗拉着她靠近窗戶,微微側身讓月光照在臉上。朱雀凝神端詳,只見幾縷髮絲隨風飄灑,輕拂着蒼白清瘦的面頰,眉若刀削,目似劍裁,稜角分明的眉宇間透出冷漠深沉的神情。朱雀張大嘴巴,吃驚道:『我……我認得你!是……對了,你是定襄城裏那個啞巴大哥!哎呀,哎呀。』。

紫元宗點點頭,豎起手指貼近嘴唇,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朱雀會意,壓低嗓子道:『你怎會在這兒?唉,瞧我這慌勁,連你是啞巴都給忘記了。』臉上興奮之色隨即消逝,皺起眉頭道:『你還是快逃走吧,聽說我爹正派人到處找你,若是被他發現就糟糕了。』。

紫元宗輕輕搖頭,指了指牆角里那個怪人。朱雀順着他手指瞧去,愈發惶恐,道:『那是妖怪!方才把活人生生撕裂,就跟撕烤雞似的,我親眼見到……』正說著,怪人蠕蠕而動,又向這邊爬來,嘴裏低低哀嘆:『唉,沒了指甲,我挖不了地洞,白天太陽光照在身上,痛啊,癢啊,叫我往哪兒藏身啊?』。

朱雀連連後退,慌道:『別……別衝著我來,妖怪伯伯,啊,不,妖怪爺爺,你喜歡留長指甲是么?留指甲好啊,可以抓痒痒還能掏耳朵,沒事挖洞玩也好玩,你想怎麼都成,千萬別再過來啦!』。

她絮絮叨叨的信口開河,只盼『妖怪爺爺』轉身爬開,誰知那怪人充耳不聞,仍舊徑直爬近跟前。朱雀大叫着閃身躲避不迭。紫元宗將她拉到背後,走上兩步,伸開手臂擋在那人身前。

一見紫元宗,那怪人手腳並用,驚恐萬狀的急速退卻,直縮回牆角中才貼壁坐起,戰慄着道:『燒壞我的指甲,就是你!你用的是“陰陽鳳凰劍氣”,比白善道還厲害!』。

朱雀聞言大奇,一時忘記恐懼,問道:『咦,你認識羅浮派的白掌門?奇怪,莫非羅浮派跟妖怪有牽連?』。

就在這時,廂房裏間忽然有人輕聲喚道:『外面說話的,是雀兒么?』話音柔弱含糊,恍若少女半夢半醒之間發出的囈語。

朱雀臉色大變,目光里淚水盈然,顫聲回答:『是我!我……我來看你了,你……的病好些了么?』裏屋的女子低低應道:『嗯……』,隨後便再無動靜。

紫元宗怦然心動,暗想『沒錯,是她,果真是她!可是,她怎會被九華派幽禁在此處?』。

朱雀聽了裏屋的應答,登時泫然欲泣,再也也顧不得害怕那怪人,飛身跑過去推開房門,叫道:『我來了!』紫元宗緊隨在後,兩人走進裏間小屋。

只見屋裏燈光昏黃搖曳,浮塵遊絲飄旋,顯然很久沒有清理打掃。屋角邊有個小土炕,上面斜斜的卧着個少女,面向牆壁背朝外,一頭零亂的長發盤曲粘結,垂在滿是污垢的被子上。朱雀見狀大慟,撲到炕沿邊放聲哭喊:『鳳姐姐啊,你受苦了,我來遲了啊!』。

哭聲里,那少女艱難的翻過身來。忽亮忽暗的光亮下,只見柳眉淡淡如煙,鳳目盈盈似水,正是九華女弟子柳青鳳。不過病容凋零,已沒了昔日颯爽落拓的神采。她撩開腮邊的髮絲,摸摸朱雀的頭,勉然而笑道:『雀兒,哭什麼?什麼來遲了?我還沒死呢,你就哭啊?』。

朱雀強自止住嗚咽,扯着炕邊被子抹抹眼睛,破涕笑道:『姐姐說的是,現在號喪忒早了些,我且留着淚水兒以後慢慢哭。』。

青鳳忍俊不禁,用手指點點她的鼻尖,嘆道:『小鬼頭就愛瞎說,唉,知道你想逗我開心,其實你能到這來,我已經很高興了……』話沒說完,又埋下頭,扇肝抖肺的一陣大咳,慘白的臉龐泛起淺淺緋紅色。

朱雀伸手給她輕輕拍背,咬牙強忍酸楚,含笑道:『鳳姐姐的病好些了吧?瞧你臉色,比先前紅潤許多……』斷斷續續說這幾句,已然氣哽聲咽,幾乎又要落下淚珠。

柳青鳳喘息片刻,用手肘撐着炕沿支起上身,道:『我腦子昏昏沉沉的,記不清事,住在此屋中怕有半個月了吧?除了門外那五名北宗的弟子,平日再沒人來看顧。雀兒,實話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這裏是什麼所在?』。

朱雀低下頭,微現愧色,道:『我……我跟着爹爹在黃家莊住着,一個月前,爹吩咐我們先走,我便跟着眾師兄,還有道宗其他弟子,一起來到此地。這裏叫什麼十斗坪,是個市鎮,地方雖小,竟有這麼個大園子,咱們便住在園中。嗯,爹說了,不許我們擅自離開園門半步。你進園子的時候,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不知道這些經過。可……可是我爹,他選了幾個道術高強的弟子監守你,怕你逃走,嚴防旁人探視。他……還禁止我們談論你,更不許再稱呼你“師姑”……』。

青鳳微微一笑,道:『意料之中,他如果放過我,那才奇怪呢。可是雀兒,你今日怎能前來探望?你爹有話要你捎帶么?』。

朱雀搖頭道:『非也,我是硬闖進屋的,方才外面打的天翻地覆,姐姐難道沒聽見?』。

柳青鳳笑道:『什麼“飛也,走也”,眼下什麼時候了,還耍嘴皮子?小滑頭真是頑性難改。』。

她雖欣喜卻怕再犯病,不敢縱情談笑,只淡然戲謔兩句,又愁眉嘆道:『唉,自從回到中原,我患上這咳喘症后,便日夜昏昏沉睡。適才想是沒醒過來,外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等朱雀回答,青鳳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麼,驚訝道:『不對!外面五名北宗弟子道術頗高,而且還有……還有……單憑雀兒你一人之力,怎能孤身硬闖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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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鳳語氣急迫,扶住朱雀肩頭仔細端詳,問道:『你沒事吧?沒有受傷?沒有中毒吧?』。

朱雀心念一動,問道:『鳳姐姐,你知道外屋有個妖怪么?專門用毒爪傷人,那幾個師兄就是讓它活活抓死的。』。

青鳳低聲驚嘆,游目四移,頗有躊躇之色,好半晌才道:『那……那不是妖怪……那是……』。

話沒說完,忽然瞅見屋角暗處站着個男子,陰沉沉的面容模糊。柳青鳳驚疑道:『誰?誰在哪兒?為何不出聲?』。

她病中目力迷離,加之心情激蕩,神智更是恍惚,當下奮力坐起,出神的望着那男子,顫聲道:『沒錯,我早該想到,是你!定是你保護雀兒,她才免遭傷害,可是,觀雲,觀雲啊,你如何現在才來看我?』她語調憂傷,神情凄楚,抖抖索索的朝那男子伸出了雙臂。

朱雀趕忙扶住她,湊到耳邊道:『鳳姐姐,你瞧仔細些,他不是程師兄。』。

柳青鳳一怔,尚未回過神,那男子慢慢從陰影里走出,默默的站定在炕前。

朱雀道:『看清了吧?這人你認識,當初定襄城裏你還曾救過他的命呢!』。

青鳳竭力凝聚眼神,端詳了好半天,散亂的目光逐漸移到在紫元宗額間那個烙印上,緩緩的道:『啊,我想起來了,是那個啞囚犯。八宗道會上為了救我,捨身擋住白善道的陰陽鳳凰劍。唉,當時,觀雲沒有這樣的勇氣呢……你的名字叫“追月”,對嗎?』。

紫元宗搖搖頭,環顧四周,看見炕頭上放着一個盛水的粗瓷碗,便將手指伸進去蘸了蘸,在炕沿邊寫下『紫元宗』三個字。

柳青鳳低聲念叨:『紫……紫元宗?這是你的真名?』。

紫元宗點頭默認,靜靜的注視着青鳳,眼睛裏閃動着溫藹的光芒。卻見柳青鳳垂下眼帘,黯然嘆道:『唉,觀雲到底沒有來。我也真傻,他如今是九華派掌門的大弟子,怎敢違背師命,私自探視本派棄徒。』。

朱雀道:『你千萬別這麼想,程師兄絕不是那樣的人。這些日子我爹命他面壁思過,指派弟子嚴密看管,也無法出門半步呢。』。

青鳳眉頭微顫,神情忽喜忽悲,道:『真的么?原來如此……他身體怎樣?吃的還好嗎?平日裏你能見到他嗎?』。

正問着,忽然外屋傳來陣陣嗚咽聲,幽怨凄愴,有如鬼泣梟啼。朱雀駭然失色,道:『那妖怪又在哭了!』。

柳青鳳道:『妖怪?』。

朱雀道:『是啊,剛才它殺死看門的幾個師兄,後來被啞巴紫大哥用劍氣燒壞爪子才老實點。這會兒想是緩過勁,又要妖性大發了吧?』。

紫元宗心知那怪人毒爪厲害,恐其進屋暴起逞凶,當即轉身想出去結果了它。柳青鳳看他面帶殺氣,忙道:『紫大哥,等等,切莫傷害那人。』。

朱雀道:『咦,為什麼?姐姐你認識這妖怪?』。

柳青鳳低聲道:『他不是妖怪。』。

朱雀追問道:『那是誰?姐姐認得他么?』。

青鳳幽幽嘆口氣,答道:『他……他是我爹。』。

兩人聞言大吃一驚。朱雀更是瞠目結舌,半晌才道:『師祖?是柳朴……』。

青鳳點頭道:『對,正是柳……柳朴山,我叫“爹”叫慣了,難以改口。』。

紫元宗轉頭往外看去,只見那人蹲在窗戶下,舉着手掌哀哀輕喚:『我的指甲,我的指甲啊……』月光灑在他頭髮上,縷縷絲絲好似霜染蒿草,頜下的鬍鬚已蕩然無存,面頰上的皺紋亦然平復,皮膚光溜溜的,呈現出蒼白透明的顏色。那模樣怪異而可怕,除了五官依稀如舊,誰還認得出這便是當日威風八面的九華掌門?

紫元宗越看越心驚,暗想『柳朴山道術已失,何時煉成毒爪的?他容貌大變,莫非是修鍊的結果?』。

朱雀咋舌搖頭,道:『我看不像師祖,瞧他那臉蛋白白亮亮比小孩子**還光滑,再說鬍子也沒半根,哪裏會是師祖……』話音未落,那怪人忽然放聲痛哭,雙手抓住頭髮使勁拉拽,斷髮如破絮般團團從指間掉落,眨眼間便露出巴掌大一塊頭皮,青瘮瘮的十分刺眼。朱雀背心發麻,心驚膽戰的喚道:『喂,別扯自己的頭髮啦!你不疼嗎?』。

柳青鳳苦笑着搖頭,道:『隨他去吧,每天他都會慘叫呼痛,只有拔扯毛髮時好像才感覺輕鬆些,那鬍鬚也是這般硬生生拔光的。每當日間陽光照曬,沒有毛髮的皮膚流出黃水。近幾日他拚命挖掘地洞藏身,是為了躲避太陽光。只是他失卻真氣,又如何煉成毒爪的,就令人難以索解了。』。

紫元宗聽了此話,轉臉再瞧向柳朴山,霎時心頭靈光忽閃,暗道『是了!懼怕陽光,遍體無毛,慣以毒爪傷人。這種怪物我曾見過數次,莫非……』。

恰好朱雀也想到此節,驚道:『勾魂獸!玄天洞裏的勾魂獸!姐姐,你說得真像那種怪物。』。

柳青鳳道:『正是如此,我住進此屋之前,他便關在這裏,開始還能談吐自如,十天前卻漸漸神智混亂,身形蜷曲,指甲變長,模樣也越變越古怪。我觀察許久,發覺他的行為外貌,日漸與勾魂獸相仿……可為什麼會這樣?我卻想不出原因。』。

紫元宗心裏暗道『以前曾聽張凌風講過:勾魂獸是修道者因貪婪怨忿,鬱結在心而變成的魔獸。柳朴山半生專營謀取翻天令,到頭來卻失掉了掌門寶座。欲壑難平,加之滿腔憤懣,料想因此慢慢變成了勾魂獸。』沉吟半晌,只覺此事太過離奇,自己的猜測未免牽強。

這時候朱雀又問:『我爹爹知道這件事情么?』。

柳青鳳道:『恐怕你爹知道。自從出現種種異狀后,門外看守的幾個九華弟子毫不驚奇,好像事先早有預料。朱師兄老謀深算,恐怕他與這件怪事有關係。』。

三人揣測良久,逐漸想到此事多半是朱秉正從中作祟,但他到底有何用意卻是無從知曉。正議論間,柳朴山越哭越響,尖利的聲音傳出廂房,在漆黑的夜空裏飄散回蕩。柳青鳳皺眉道:『此處雖然偏僻,如此吵鬧也會驚動周圍的人。雀兒,你趕快走吧,不然被你爹發現就糟了。』。

朱雀笑道:『沒事,大家都當我是無關緊要的小滑頭,我爹更從沒把我放在心上,就算髮現也不會怎樣。只是……』忽地怔怔的注視紫元宗,臉上乍現驚惶之色,道:『哎呀呀!好糊塗!我怎麼忘記了!我爹正命人四處搜尋元宗大哥,你今晚到這裏來不是自投羅網么?』。

青鳳問道:『你爹找紫大哥幹什麼?』。

朱雀道:『我哪裏知道?最近聽師兄們談起,說我爹指使叫什麼“福壽堂”的江湖幫派到處搜尋,務必要找到紫大哥。唉,肯定沒好事!紫大哥,你也忒淘氣了,沒來由半夜三更跑到這裏,好玩么?快些逃跑吧,趕快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嗯,只是千萬別學師祖挖地洞藏身,再說你也沒那麼長的指甲……』。

她說話又快又多,顛三倒四,語氣里滿是慌亂急迫之意。紫元宗神色平靜,轉頭凝視着黑沉沉的夜空,就像那裏有什麼東西在召喚似的。他這次夜闖紫竹園,原本也沒打算活着出去,此時身處危境,更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沉思中,耳聽朱雀在旁催促不休,紫元宗眉頭輕揚,挨近炕前伸指從粗碗裏蘸了點水,手指揮灑,在炕沿寫了三個字——『一起走』。

朱雀連連點頭,喜道:『對,咱們一起走!困在這裏悶的發慌,還不如趁早溜之大吉,鳳姐姐也需到外面找郎中看病。』。

青鳳苦笑道:『談何容易?眼下我渾身無力,坐卧尚且艱難,又如何能奔跑逃遁?何況屋外道宗弟子甚多,想要逃走必要與之周旋。萬一我中途犯病定會壞事的。你們別管我,還是趕緊離開此地吧!』。

朱雀明白青鳳說的是實情,又不忍就此棄她而去,低頭坐到炕邊,嘀咕道:『聽姐姐這麼說,我也不想走了。再說,我那麼多銅錢放在屋裏難以攜帶,要是就這樣白白丟棄,我還心疼哩,唉,算了吧。』話音漸次低落,目光也黯淡下來。

紫元宗見兩人猶豫,心裏尋思『柳朴山那陣怪叫數十丈外都能聽見,九華派和福壽堂的人轉眼即至,留在此處凶多吉少,別說營救無憂,只怕馬上便要陷落於朱秉正手中。』。

一想到無憂,紫元宗登時心如火焚,再無所顧忌,伸手扯掉被子,抓住柳青鳳左手,想強行她抱出去。此舉突兀而生硬,青鳳一時沒有明白他的意思,驚道:『紫大哥……你……』雙手亂舞,身子左右扭動,掙扎間岔了氣息,含胸低頭一陣大咳。

紫元宗見她病容憔悴,不禁心感惻然,手下遲緩了些。趁着這功夫,柳青鳳右指虛抓,無意中拉住他胸口衣襟,只聽『噝』的輕響,衣服上的搭扣被扯脫幾個,跟着熒光閃爍,一個鴿蛋大小的物事從紫元宗懷裏滾了出來,掉到炕沿上滴溜溜亂轉。

三人臉上同時變色,朱雀叫道:『什麼東西?好像珍珠……可是,哪兒有這麼大的珠子?』。

青鳳神情驚疑,高聲道:『這是麒麟丹!你從何處得來?』略微思索,心裏已然明了,道:『我記起來了,是那個容貌極美的小姑娘給你的吧?她是我娘的弟子,想必是我娘將麒麟丹傳給她的。』談及李紅蓮,柳青鳳一陣心酸,不覺間淚水朦朧,模糊了雙眼。

紫元宗知道麒麟丹原是青鳳之物,撿起寶物放到她手裏。青鳳搖頭,黯然道:『物是人非,那個爭強好勝的柳青鳳隨風消逝,永遠不會再煉道術了。唉,這寶物與我無關,你收着很相宜……』剛說到這裏,忽地目光怔忪,愣愣的瞧着紫元宗出神。

朱雀奇怪,問道:『鳳姐姐,你怎麼了?』。

青鳳連咳數聲,強壓激蕩的心情,道:『方才,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朱秉正到處搜尋紫大哥,肯定是為了得到這顆麒麟丹!此乃九華派至寶,玄天洞各派混戰時,被紫大哥他們帶走,朱師兄自然竭力追索。』。

紫元宗半信半疑,暗道『妹妹曾說過,朱秉正想讓我重返塞北,替他取得天雷劍,而柳姑娘卻說是為了麒麟丹。咦,那朱秉正心思詭譎,難以揣度,誰知道他找我想幹什麼?』。

朱雀皺眉咬指,憂心忡忡的道:『如果是真的那就糟了。咱們九華派人多勢眾,再加上那個福壽堂,元宗大哥怎麼能逃脫?我看乾脆把麒麟丹交給我爹吧,有道是“捨得肉骨頭,免得被狼咬”,“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保住性命方是上策。』。

青鳳道:『千萬不能如此,紫大哥若是交出麒麟丹,反而容易遭到毒手。』。

朱雀瞪眼道:『為什麼?』。

歷經數次劇變,柳青鳳的心計較先前縝密許多,對朱秉正的性情也比朱雀更加了解。她不願當著朱雀的面,直言朱秉正心狠手辣,只淡淡一笑,道:『紫大哥非但不能失卻麒麟丹,而且還要將此物藏於體內,運行周天放在丹田裏,方可保得性命周全。』這回連紫元宗也茫然了,盯着青鳳發楞,滿眼儘是疑惑之色。

柳青鳳沉吟道:『昔年我遍閱道書,懂得了靜養道胎元神的要旨。其中坐功打磨內丹是修鍊關鍵,若是丹成貫通周天,內丹則與修鍊者血脈相連,人在丹存,人死丹滅。今日紫大哥身處險地,無論能否逃脫,都須將麒麟丹蘊藏於丹田中。如此一來,這寶物與他的生死互為依託,若自身受害,麒麟丹也會隨之湮滅。紫大哥既便失手被擒,朱師兄投鼠忌器,必定不願傷及他的性命。』。

朱雀大喜,道:『好主意!至少能保命,不過打通周天挺麻煩的,姐姐有好辦法么?』。

青鳳微笑道:『方才你說紫大哥身懷劍氣,他又沒帶着寶劍,料想早就已經打通周天了。眼下只需運行真氣,流轉任督諸**,再將麒麟丹存於玄關之內,心息相依,綿綿若無,自然與血肉交匯融合。此後只要自己不倒行真氣,逆運周天,任憑誰也無法從他身上取出麒麟丹。』。

紫元宗聽二人議論,句句都是為自己的安危所慮,心下自是感激,指着麒麟丹連連擺手。青鳳知他心意,道:『別再推讓了。當日此物害我甚苦,如今卻對紫大哥大有益處,想來其中必有緣法。唉,你曾在八宗道會上捨命救我,今天就權當是柳青鳳報恩罷!』。

她病中軟弱,心志尚堅,言辭里**些許往昔的豪氣。紫元宗猛聽見這個『救』字,忽地想起無憂,心道『若是自身難保,還怎麼營救妹妹?朱秉正貪圖麒麟丹確是實情,眼下正有要挾他的法子,我還猶豫什麼?』從青鳳手裏接過麒麟丹,依她所言含入口中。然後柳青鳳傳授運使真氣的要訣。紫元宗自學會『七通劍』以來,已能自如的驅動真氣。此刻又經青鳳詳加指點,轉瞬間便將麒麟丹安放于丹田裏了。

安排妥當,朱雀長出口氣,拍手笑道:『這下可好玩啊,我爹他也沒轍了,紫大哥一定能夠平安逃脫,過兩天他再回來看咱們。哎,鬧騰大半夜好累,我們大傢伙兒都散了吧。』。

紫元宗回手指了指伏在外屋地上的屍體,目光沉靜而篤定。柳青鳳心有所感,嘆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北宗弟子被殺,朱師兄定然追究,今夜之事恐怕難以善罷,我……唉,死亦何懼?我心灰意冷,只想一個人待在這裏,紫大哥你獨自逃生去吧。』說罷默然垂首,輕輕闔上雙眼,慘淡的臉色了無生氣。

朱雀出了會神,忽然說道:『鳳姐姐,乾脆你們一塊逃!眼看你病得越來越重,難道真的就這麼困在這兒?嗯,就算不怕我爹,難道你就不想出去看看程師兄?』。

青鳳本來神色寂然,而朱雀最後這句話就像雷鳴電閃,直震得心頭砰砰亂跳。她蒼白的雙頰淡淡泛紅,睜開眼睛,目光飄忽不定,喃喃道:『我……觀雲……』。

朱雀接口道:『對啊!你和觀雲,心裏都牽挂對方,一天到晚想得死去活來的,偏這般瞻前顧後。嘿,真是自己折磨自己。鳳姐姐,往日你敢作敢為,多麼爽利,怎麼關鍵時候倒婆婆媽媽起來?』一席話說得柳青鳳心潮激蕩,病體也像忽然輕鬆許多,撐着炕沿坐直身子。朱雀趁機摟住她的左臂,道:『鳳姐姐,你連死都不怕,還怕走出此屋見程師兄嗎?來,現在我們就去看他,你走不動我扶你!』。

柳青鳳情緒激動,雙唇輕輕顫抖,虛弱的身體竟然生出力氣,按着朱雀的肩膀挪動腿腳,嘴裏念叨:『是了,就算要死,也得……也得死在他的身邊。』。

紫元宗趕忙挽住她的右臂,和朱雀左右兩邊扶持,架着青鳳下了床,緩緩向廂房門口走去。經過柳朴山身前時,柳青鳳忍不住回頭注視,眼光里隱含着同情和哀傷。那柳朴山兀自埋頭摳土刨坑,間或放聲長嚎,含糊的哭叫着:『我的指甲……指甲啊……』。

三人離開廂房,慢慢來到迴廊上。這紫竹園內部極為深闊,花園樹林,池塘假山樣樣俱全,前後方圓足有十多頃之寬,周圍築以高達三丈的磚牆,外面看去竟如城垣一般。福壽堂大身主司馬多年來壓榨盤剝,暴斂錢財,又不敢在太原等大城裏招搖靡費,便假借『名醫』陳希文的招牌,修建了這紫竹園。鋪金灑銀,廣納美色,權當作滿足奢欲的**窟。左近官府盡已被他買通,因此紫竹園所佔土地雖比整個十斗坪還大,衙門中卻並無一人過問,尋常百姓知道園子主人極有勢力,談論時也都諱莫如深。此時紫元宗他們行走園中,但見四周屋影重疊,亭台紛錯,若非朱雀稍能辨識方向,恐怕三人早已迷失去路了。

長廊斗折迂迴,每隔四五丈,屋檐下便掛着個燈籠。朱雀一面走,一面嘀咕道:『這園子古怪的緊,又大又深,前後左右都是樓台房屋。幸好前些天我仔細逛了幾圈,只記得程師兄所住的地方。嗯,瞧見右面那叢花樹了么?轉過去就能看到他的屋子了。』。

柳青鳳聞言精神大振,甩開紫元宗和朱雀的手臂,晃晃悠悠的朝前疾步而去。朱雀忙趕上前攙扶,笑道:『別著急,程師兄飛不了……』。

××××××××××××××××××。

就在這時,紫元宗忽然伸手拉住兩人。朱雀愕然,道:『怎麼了?』。

紫元宗面色鄭重,側着臉像是在傾聽什麼。他耳力敏銳,加上此刻體內真氣充沛,遠處的微小動靜也能察覺。柳青鳳明白此節,忙問道:『聽見什麼?』話音未落,耳邊隱隱傳來腳步聲,向著這邊漸次靠近。

青鳳微微變色,道:『那裏有人,咱們快躲到樹后。』三人相互攙挽着跨出長廊,彎腰屈腿蹲進矮樹叢,這地方陰暗濃郁,盡可藏匿身影。

約莫小半盞茶的功夫,腳步聲愈發清晰,忽地一個聲音拖着腔調迴響在長廊里:『天乾物燥,小心燭火……』。

這時節正值雨季,何來『天干』之理?此話顯是喊順了口的套詞。三人對視一眼,朱雀悄聲道:『是打更的,待會若是被發現,引來了九華派的人,咱們就大喊“別阻攔我們,麒麟丹在這兒”,他們便不敢輕舉妄動……』才說著,燈光下出現來者身影,粗布衣裳,步履蹣跚,果然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年更夫。只見他緩緩走近,仰頭望了望月色,忽而叫道:『寅時亮更啦!』右手輕揮小槌,『幫』的一聲敲在左手握着的橫木上,接着連擊三下。

青鳳和朱雀見狀都長吁口氣,靜靜的只等更夫走遠。而紫元宗卻是渾身顫抖,胸中熱血激涌。那『幫幫』的敲更聲傳入耳中,好像大鐵鎚一下下猛擊胸口,更夫口中喊叫的『寅時』二字,更似是落在頭頂的焦雷。他仔細聽去,四周卻又寂如墳塋,惟有自己『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息。

朱雀察覺異樣,問道:『紫大哥,你怎……』話沒說完,突然啞然失色,眼裏透出駭異的目光——只見紫元宗咬牙瞪目,額頭青筋條條鼓脹,一半臉赤紅似血;另一半碧藍如靛,那怪相彷彿山魈割面瀝血,說不出的猙獰可怕。這時柳青鳳也過頭來,一見之下大驚失色。她熟知修鍊道術的法門,發覺紫元宗的異狀象極了修道者走火入魔的情形:陰陽相衝,雌雄相悖,周身氣血時靜時沸,臉色陰晴各半。這本是修鍊緊要關頭的兇險之相,怎會忽然間出現在紫元宗身上?

青鳳勉強穩定心神,伸掌輕輕按住他背後的『神道』**,湊近耳邊道:『舌頂天堂,凝神吸氣,意存腦後玉枕,漸次而下……』她語氣沉緩頓挫,說的都是吐納調息之法。

紫元宗耳目昏蒙,渾身骨骼奇癢難搔,體內兩道氣流盤旋糾葛:一股從會陰起始,至中極,氣海,玉堂,直衝唇下承泉,陰寒徹骨又綿長柔韌;另一股自長強生髮,由命門經中樞,最後凝聚於頜內齦交**,熾熱剛猛且粗壯宏博。兩股氣息冷熱迥異,都淤塞在頭部縈繞。就像是江河裏的洪水奔騰激涌,遇到堤岸陡然退潮折返,繼而蓄勢,再次衝擊阻礙。周而復始,循環往來,兩股怪氣從上流到下,又從下衝到上,找不到出口發泄出來。直令紫元宗如墮十八層地獄,只覺縱然身受千般酷刑,也不似如此苦楚。

柳青鳳手掌由輕到重,不斷的給紫元宗按摩**道。那『神道**』居於督脈之中,是斂氣定神的緊要所在,如果能稍加拿捏,應該能將混亂的內息慢慢平息。可是紫元宗絲毫未覺輕鬆,胸膛反而悶脹欲爆,腦袋好像也越來越膨大,伸手摸去,安然如常。情急之下張口狂呼,雖然沒有半點聲音,咽喉里卻隱隱奔突脈動,似乎什麼東西快要破體飛去。

隨着時間推移,種種古怪而痛苦的感覺愈發強烈。紫元宗逐漸失去理智,屈指抓扯胸口衣襟,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忽而扭頭轉向朱雀,血紅的眼睛凸出眼眶,直愣愣的瞪着她。朱雀魂飛魄散,失聲尖叫起來,雙手死命抓住柳青鳳的胳膊。青鳳神倦力衰,輕聲喚了句『雀兒,你別慌,別鬧,可能是他身體裏的麒麟丹……』話音越來越低,眼前昏黑,就此暈倒過去,手掌也脫離了紫元宗背心的『神道**』。

剎那間,那兩股氣流擺脫來自『神道**』的外力,同時直衝向上。紫元宗耳目鼓脹,下盤輕忽,雙腿微一用力,身體猛地騰躍飛起。這一下勢道迅猛之極,紫元宗只聽耳邊風聲呼呼,花叢,燈火,長廊,都在腳底下越變越小,而腦子裏稍微清明了些,暗驚道『這麼高?怕有十幾丈!掉下去肯定摔死……』一念未幾,身子又輕飄飄的慢慢墜落,轉瞬雙腳踏實地面,全身上下並未有任何損傷。

紫元宗驚魂稍定,尋思『咦,心口松泛了些,好像沒剛才那麼難受了……』突然間熱血翻騰,那兩股氣流又從小腹急湧向頭頸。他來不及細思,急忙蹲身再次縱跳,慌亂下腳跟向後一蹬,身子沒有向上飛起,而是平平朝前掠去。霎時身如離弦之箭,衝出七八丈遠,前面的樹木,山石等物事迎面撲來。紫元宗既不能拐彎也收不住腳步,徑直撞在一根粗大的廊柱上。忽地轟然大響,那柱子從中斷裂,迴廊隨之塌陷小半截,磚木塵土紛起飆揚,雨點般四散墜落。

這時候,那更夫正走在前方不遠處,猛聽背後巨響如雷,回頭一看,駭得面如土色,戰戰兢兢的喊道:『誰?那裏……是誰……』。

紫元宗佇立在煙塵中,體內翻騰的氣血稍稍平復,然而舒緩的感覺倏忽即逝,胸口陡然又復沉重。經歷幾次變化,他隱約察覺到:每當自己發勁用力,或身體遭到衝擊時,身體裏那兩股強烈的氣流便會平靜些。

心念甫動,紫元宗腳下又再發力,身形如風似電,直向游廊外的假山衝去。頃刻間人石相觸,額頭重重撞到一塊磨盤大小的花崗岩上。但聽『轟隆』聲震耳,那石頭粉亂麻碎,草葉石屑散落了一地。

紫元宗額角皮膚僅有些微紅,除此全身安然無事。他晃晃腦袋,彎腰低頭,霍地又撞向旁邊的一棵柳樹,碗口粗的樹榦猝然折斷,枝條橫斜,飛墜落地,聲勢甚是驚人。那更夫魂不附體,撒開腿一邊奔逃,一邊狂呼道:『快來人啦!鬧鬼啦!有鬼啊!』。

紫元宗這番大鬧驚天動地,既便更夫不呼喊,聲響也已遠遠傳了出去。朱雀暗暗叫苦,想要走出樹叢相助,又怕昏倒的柳青鳳有什麼閃失,不由得左右為難,只得眼睜睜的看着紫元宗的背影隱沒在假山之後。

過不多時,游廊遠處腳步聲急促,十餘名九華弟子簇擁那更夫向這邊走來。行至近處,那更夫抖戰着不敢往前,指着滿地碎石斷枝,顫聲道:『到……到了,剛才惡鬼就在這兒……我親眼看見的,腦袋象臉盆,頭髮拖到膝蓋,舌頭血紅血紅的,爪子伸出,兩下就把柱子都撅斷了。瞧,還有那塊大石頭,怕沒百十斤重么?也給一把捏成豆腐渣!』。

他嘴裏絮叨敘說,慢慢向後退去。眾弟子翻過欄杆,撥草掀石搜索多時,並未發現『惡鬼』的蹤影。有人嘀咕道:『古怪的緊,柱子和石頭不像人力毀壞,看情形,倒好似邪術所致。眼下我道宗各派齊聚於此,哪個邪魔竟膽敢上門搗亂?』。

眾弟子聽了點頭,都道:『還是稟明師傅要緊。』議論間,忽然有個蒼老嘶啞的話音道:『各位師兄不必多慮,適才小妹已報知師傅。這“惡鬼”的來歷,小妹也盡皆知曉。』說話之人麻衣草鞋,形貌猥瑣,正是福壽堂老乞婆錢毒姑。早先她約陳希文在十斗坪外議事,看見一個黑影往鎮內急奔,隱約感到不妥。返回客棧打探情況,發現無憂公主和紫元宗蹤影全無。隨即手下乞丐報告說已將無憂公主擄走,而那個啞巴卻是下落不明。

錢毒姑狡詐多謀,思忖良久,想起紫元宗橫行十斗坪那股亡命勁兒,料他必會去營救無憂。便撇開陳希文,來到紫竹園求見朱秉正,將前後事由一一稟告。朱秉正聞知找到無憂公主,連誇她辦事得力。錢毒姑大喜,自告奮勇和九華弟子共同巡夜,要將漏網的『啞巴』一併擒獲,以報九華掌門知遇之恩。朱秉正首肯答允。

子時過後,九華弟子們巡視園內各處。錢毒姑走在眾人中間,回想當日朱秉正許諾收她為徒,心裏喜不自禁。得意忘形之際,儼然以『九華弟子』自居。與眾弟子搭話時,一口一個『小妹,師兄』的套近乎。眾人看她滿臉褶皺,禿頭扎眼,居然自稱『小妹』,都覺背心肉麻,幾欲嘔吐。錢毒姑得意洋洋的道:『大家且別大驚小怪,那所謂的“惡鬼”不過是個啞巴,師傅曾命我嚴加追索。如今膽敢夜闖紫竹園,真是自投羅網!嘿,那小子的幾分旁門妖法,怎敵得過我九華派神妙道術?師兄們略展身手,再加上小妹從旁策應,還不是手到擒來么?嘿嘿。』。

眾弟子瞅着她,一個個皺眉無語,臉上露出鄙夷之色。就在這時,東面隱約傳來呼喝聲:『什麼人?夜擾三清派宿地,所為何事?』。

錢毒姑叫道:『啞巴定在那邊!快擒住他見師傅!』。

眾弟子急忙繞過假山向東奔去,穿越兩叢梅林,跑了十來丈遠。前方地勢開闊,是塊半畝大小的草甸。四周圍遍種花卉灌木,草地間小徑里螢火星羅,紫藤交織盤繞着紅色的圍牆,中間有道八角形大門,左右兩邊各懸四個燈籠,照亮門上一道扁額,上篆着『擷翠館』三個字。此處景色幽敞而溫郁,即使黑夜裏也透出幾分旖旎意味,正是司馬斌賞玩美色,擁香懷玉受用溫柔的所在。

然而此時,『擷翠館』門前卻人影攢動,青光忽閃,數名道宗弟子手持寶劍,亂紛紛的呼喝着:『哪裏的妖孽?竟敢向三清道宗挑釁!』『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么?趁早滾得遠遠的,不然要你好看!』『尹師兄,張師弟,快去請師傅出來。』……

眾人喊聲雖響,都是色厲內荏。在他們前面草坪上,有一個身影正縱跳着奔突衝擊,所過之處草石橫飛,圍牆也被撞塌小半截。

錢毒姑見此情形,回首叫道:『列位師兄,這亂沖亂撞的怪人,就是師傅到處搜尋的啞巴,咱們快拿住他交給師傅處置!』。

九華眾弟子齊齊點頭,拔劍沖了上去,相互呼喊道:『左右側擊,以九華劍陣困敵,其餘道宗道友暫且散開躲避。』。

三清派眾人眼看來了援兵,登感膽氣粗壯。然而聽了九華派弟子那幾句話,心下卻又不忿,各自都想『八宗道會一役,我們相助五台派爭奪翻天令,結果鎩羽而敗。眼下迫不得已屈從於九華派,寄人籬下不說,還得靠他們保護,日後此事在江湖上傳揚開,三清派真得顏面掃地了。』。

想到本門榮辱,三清派眾弟子群情激奮,仗劍蜂擁而上,將紫元宗團團圍在中央。紫元宗頭暈腦脹,身形如飛,閃電般的往來奔突,片刻也不敢停住腳步——只要稍有凝滯,體內立時氣血沸騰。他昏亂中難辨方向,徑直朝着人群里衝去。九華弟子橫列成排,運氣念咒,紛紛拋出手中長劍。霎時劍氣森然,交錯着往前猛地飛出。

眼看數道劍氣疾刺而至,紫元宗神智恍惚,哪裏能夠躲避得開?剎那間『噗噗』連響不絕,劍氣全都刺中胸腹。就像飛石重重砸在了彈簧上,突然劍氣轉向折返,帶着長劍往後疾速倒飛。其勢道猶似強弩發矢,竟比來時還迅猛凌厲數倍。九華弟子猝不及防,只見紅光四射,白刃破空,當場有五人被劍氣刺穿胸膛,死者歪歪斜斜的倒伏在塵埃之中。

眾弟子齊聲驚叫,又見紫元宗如鬼魅般掠到近前,『蓬』地撞在草甸邊的一棵槐樹上,立時樹折枝落,而他似乎意猶未盡,霍然張開雙臂將半截樹榦抱住,只把腰一挺,那槐樹連根而起。只見千百條莖須盤根錯節,牽連着大大小小無數的土塊泥石,其徑竟達兩仞有餘。如此龐然**深埋地底,若無千斤神力,豈能撼動分毫!

道宗弟子們相對發愣,人人眼裏露出畏懼的神色。紫元宗剛感到腦子清醒了一些,忽又悶脹欲裂。那胸腹間洶湧翻騰的氣息,化為源源不絕的無窮勁力,周流全身,愈漸旺盛,好像不尋機發泄便會撐破身體。紫元宗拋掉樹根,轉身向圍牆疾奔。兩邊三清弟子驚惶四散退避,唯恐禍及己身。慌亂間,『擷翠館』門口響起一個尖利的聲音,喝道:『爾等少安毋躁,且往東邊截斷其退路,待為師親自降魔伏妖!』。

三清弟子聞聽此話,精神為之一振,齊向大門躬身,應道:『謹遵師命!』。

說話的這個人,正是三清掌門蔣莫言。當初三清派在八宗道會上遭受重創,蔣莫言被『掌心雷』震傷。逃出玄天洞后,楚鶴齡眼見三清派元氣大傷,已然勢微力薄,於是撇下蔣莫言,帶着本門弟子和白善道等黨羽,飄然向西域而去。到頭來反倒是朱秉示以交好之意,並還給蔣莫言治療『掌心雷』的內傷,儼然是一幅既往不咎的豁達胸襟。

蔣莫言生性騎牆多變,乾脆順水推舟做人情,表示願意擁戴九華派為道宗之首。後來朱秉正談到接任九華派掌門,以及清理門戶,處罰柳朴山等事,想邀請道宗各派到場作個見證。蔣莫言立即投桃報李,極力慫恿龍虎,齊雲,嶗山三派前往江南池州,參與主持九華派新掌門上任大典。那龍虎掌門張守平素無主見,嶗山掌門無為道長性子謙和,相繼都應允了。齊雲派掌門李雲舟少謀寡思,只想親眼目睹殺父仇人柳朴山受罰,更無異議。就這樣,道宗四派相隨九華派離開了塞北。

可是輾轉多日,朱秉正並沒有南下,卻召集散居各地的三百多名北宗弟子,浩浩蕩蕩往太原方向行去。龍虎,嶗山兩派隨波逐流,齊雲派李雲舟只盯着仇人柳朴山,眾人糊裏糊塗跟着西行。惟有蔣莫言心存疑慮,思量九華北宗此番大舉出動,多半另有陰謀。沒過多久,朱秉正請他小酌談心,席間引見一人,說是齊雲派前輩張凌風,因當年閉關修鍊而隱居山林,現今重出江湖,定會揚厲道宗聲威,光大齊雲派門楣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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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莫言聽了這些話,便即恍然大悟,暗想張凌風與李雲舟昔日爭奪掌門之位,早已結下深仇大恨,如今他突然復出,豈肯輕易善罷甘休?齊雲派內部定會掀起軒然大波。蔣莫言思忖再三,只覺朱秉正引出張凌風一舉,隱隱有挑唆齊雲派內鬥的意思。推此及彼,只恐朱秉正心懷叵測,妄圖削弱道宗各派實力,以便達到漁利吞併的目的。

蔣莫言越想越擔憂,本打算率領門人返回江南道三清山,又怕朱秉正因此猜忌。權衡計較,只得隱忍屈從,跟隨九華派從黃家莊來到十斗坪,被安排住在紫竹園的『擷翠館』中。至此蔣莫言大有俎上魚肉之感,平日裏切切叮囑弟子們小心謹慎,嚴防九華派突施暗算。

這一晚『擷翠館』外大亂。蔣莫言杯弓蛇影,以為九華派趁黑夜偷襲,直到有弟子進來稟報,說有個怪人孤身上門挑釁。他莫名驚詫,出門觀望,看見地上躺着幾個九華弟子的屍首,才明白這並非是九華派夜襲,心裏安定許多。當下指揮眾弟子包圍堵截,自己親自擒拿這個狂妄的『邪魔』。

此刻夜風徐徐,吹得那『邪魔』亂髮飄舞。蔣莫言飛身躍到近前,忽覺這人面孔十分眼熟,心念電轉之間,猛地認出紫元宗,暗道『這人不就是八宗道會上,那個古怪的啞巴么……』。

忽見紫元宗彎下腰,伸臂抱住牆邊一墩燈柱,勁力到處,石屑紛揚,硬生生的將柱座拔出地面。那燈柱丈二長短,基座是石雕,上半截乃青銅鑄就,足有六七百斤的分量。紫元宗拔柱離地,只象捻根燈草似的毫不費力。

蔣莫言暗自吃驚,看他臉色忽紅忽青,鼻息粗重沉緩,眼神散亂迷狂,繼而尋思『此人印堂赤紅如血,呼吸又粗又重,顯是陰陽內息衝突,而且周身力大無匹,倒像是即將煉成內丹,大周天沖關緊要時的情形。道書有雲“采身外真鉛,以龍嫁虎,驅虎就龍,大丹既得,神劍成形”,又謂“成丹之際如深澗汲水,險象迭生。其時百脈俱震,氣血上下任督,攢簇交感宮內,渾然湛然,如千千戰鼓之鳴,萬萬雷霆之動。”……向來內丹威力越大,修鍊期間便越加兇險,昔日我師傅功成圓滿之時,也不過偶感心跳面熱而已。可這啞巴異狀如此激烈,莫非是大丹即成的先兆么?』。

這些推想說來話長,而在蔣莫言心裏只是一閃之念。他身形飄忽,悄無聲息的掠至跟前,手起指落,疾點紫元宗額間神庭**。此乃督脈末端,真氣最弱之處。若被擊中,便如船到中游折槳斷纜,再無迂緩掙扎的餘地。紫元宗神智昏亂,頭暈眼花,恍惚中只覺勁風襲面,有東西朝眉間迅疾飛來,當即揮舞手中燈柱擋架。他力大無窮,動作若瘋似癲,舞得那燈柱風車似的上下翻飛。

蔣莫言縮手側身,躲開燈柱,臂膀輕輕向上舒展,左右雙肋下白光緲緲縈繞,三清派的護身劍氣赫然而生。紫元宗雙手舉柱橫掃,勁勢峻急,『呼呼』作響,直向蔣莫言腰間砸去。蔣莫言毫無懼色,喝道:『來得好!』,右手輕揚,反而露出腋下要害,跟着左手戟指直刺紫元宗頭頂『百會**』。

眾弟子見蔣莫言竟使出同歸於盡的劍招,無不駭然失色。其實蔣莫言早有成算——三清道宗鎮派道術為『妙常清音劍』,以真氣傳遞妙音入耳,逐步化去妖邪的戾氣,令其喪失鬥志而不攻自敗。可是激戰之際,全神貫注尚且難免疏忽,哪還能分神對敵人講話?因此三清派劍術着重防禦,先求自保,再伺機以『妙音』取勝,劍術素以綿韌柔長著稱於世。想當日蔣莫言憑着這護身劍氣,與青城派周風烈的『破日神劍』都能糾纏多時。現在的對手不過是無名小卒,縱然神力驚人,又何足懼哉?他故意暴露要害,就是為了誘使紫元宗來攻,以護身劍氣抵擋,然後趁機直取他的頭頂要**。

電光火石之間,燈柱『蓬』地砸中蔣莫言腰部,但見金蛇亂舞,火星飛濺,燈柱青銅部分被劍氣震碎,殘渣四散迸開,那情形就像生鐵被大鎚猛然鍛打。蔣莫言眼冒金星,喉頭微甜,被震得昏天黑地。他臨敵經驗豐富,知道越受挫越不能退縮,當下強撐住一口氣,運指奮力朝前刺去。眾人驚呼聲中,蔣莫言左手食指不偏不倚,已戳在紫元宗『百會**』上。

這一擊全力施為,蔣莫言指端劍氣『嘶嘶』作響,勁道凌厲之甚,只怕銅頭鐵額也會化為齏粉。紫元宗頭頂中劍,似乎霎時被震懵了。只見他臉色慘白,雙臂緩緩下垂,兩隻腳就像被釘在地上。蔣莫言暗鬆了口氣,想道『這人雖然怪力厲害,畢竟不懂劍術。方才他殺了九華弟子,這會兒我再親手將其誅戮,正顯出三清派援助九華派之意,令朱秉正莫想小覷我們。』念及於此,愈加催動真氣,只待立斃紫元宗於指下。

可是過了許久,紫元宗仍舊直挺挺的站着,石雕泥塑一般。蔣莫言微感詫異,尋思『百會**乃人身命門,倘若受擊,有死無生,怎地此人卻若無其事?還是已經僵死了,只不過一時沒有倒下而已?』疑惑間,睜大眼睛仔細打量。就見此時紫元宗渾身微顫,面色緋紅,胸膛起伏呼哧喘氣,恰似酒至酩酊后的醺醺醉態。蔣莫言霍然震驚,心念電轉,尋思『看此人模樣,好像正值修鍊的緊要關頭,全身真氣護住了心脈,因此才能承受劍氣的重擊。』。

當即縮臂收勢,想退後尋機再攻。誰知他不動則罷,食指剛一彎曲,忽然有股吸力自紫元宗百會**發出,將他的指端牢牢吸住。蔣莫言大驚,慌忙左右搖擺手掌,不料另外四指也粘在紫元宗頭上。他使勁拉扯掙扎,縱然百般使力,卻似蜻蜓搖撼石柱,休想掙開分毫。

眾道宗弟子眼見紫元宗獃獃站立,蔣莫言按着他的頂門不住扭動,都以為掌門施展神妙道術,已將『邪魔』降伏。豈知此刻蔣莫言心裏惶恐到了極點,想張口呼救,偏偏發不出半點聲音。他情急失措,額頭冒出冷汗,暗驚道『怎麼回事?這啞巴煉的是什麼內丹?居然能吸納外來的劍氣?』。

忽地記起八宗道會上的情形,心道『對了!當日白善道的“陰陽鳳凰劍”曾數次擊中啞巴,而此人性命無咎,莫非就是因為有內丹護體?……真是奇怪!修鍊時真氣由內而生,最忌外力侵入,如果內丹吸取外來劍氣,豈非自尋死路?此理與道家法理完全違背,道宗和仙宗都絕沒有這樣的修鍊方法!』。

他百思不得其解,轉念猛省道『難道此人已經走火入魔!吸取體外劍氣,只是他內息紊亂的一種症象?』剛想到這兒,忽覺胸腹熱血急涌,真氣在丹田中狂亂翻騰,暗叫道『哎呀不好!我手指和他百會**相連,氣息也逐漸相通,如此下去,我也會隨着他一齊走火入魔。』蔣莫言畢竟是道宗高手,雖驚而不亂,立刻調勻呼吸,單手掐訣,步罡踏斗,嘴裏喃喃念誦道宗修鍊真言。

紫元宗全身僵直,腳下生根,原本難以動彈半分。此時蔣莫言施展鎮魂定神的道術,他心裏漸感清明,雙腳竟也隨着緩緩移動。剎那間,踏踩節奏錯落有致,與蔣莫言的步伐逐漸吻合。

蔣莫言所使道術,名為『三步五跡水火罡』,相傳為古時大禹所創。施行時掐訣念咒,先舉左足,右足殿後,以『丁』字狀跨出五尺,是為『一步』;繼而伸右足依樣踏行,往複三次走出十五尺,乃稱『一跡』。如此『五跡』之後,施法者的腳印成坎離之形。那時水火相濟,陰陽調配,真氣充沛而順和,修鍊時出現的魔障也會泯然消失。

這本修鍊時靜心斂性,安魂定神的道法,怎會在激斗當中使出?道宗眾弟子瞧着蔣莫言,均感莫名其妙。這時候兩人越轉越快,倏忽往來,身影難以分辨。紫元宗縱跳數次,呼吸漸趨平緩,身體裏散亂的氣流纏繞交匯,一齊往頭部涌動,運行雖慢,勁道沉厚。與此同時,他頭頂百會**聚集的劍氣盤旋蠢動,隱約有招引胸腹氣息向上衝擊的架勢。此番情形,便如戰旗在前方招搖舞動,千軍萬馬在低處聚集會合,只待蓄勢完畢,一鼓作氣突破最後的關隘。

紫元宗體內劇變,蔣莫言同樣內息激蕩。他的食指緊粘紫元宗的百會**,經脈與之相通,自己竭力調勻真氣的同時,無意中也幫助對方聚匯精炁,一路通關開竅。頃刻間,紫元宗就覺陣陣熱浪從腰下直衝後腦,道道涼氣由小腹逕往咽喉,二處真炁沛然雄勁,經下頜繞兌端**,與頭頂劍氣遙相呼應。少時心神安寧,逐漸達到『物我兩無』的混沌境界。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蔣莫言突然仰天一聲清嘯,停步肅然而立。原來『三步五跡水火罡』已經完成。他右手掐訣,左手自額前緩緩按下,引導真氣匯攏至丹田,須臾神完氣足,猛地想道『咦,我的手指什麼時候掙開的?那啞巴怎樣了?』抬頭向紫元宗看去。

紫元宗靜靜的站立不動,身姿岳鎮淵停,神色如痴如醉。頭頂的劍氣脫離百會**,轉而向下,與上沖的兩道氣流交融匯合,同時手太陽,手太陰二脈中原有的『陰陽鳳凰劍氣』相應而動。數道真氣合聚突進,霍地衝破咽喉處那股強大的阻力,經雙眉繞耳後,聚於重樓。忽然間,紫元宗感覺頂門通徹,頭上顱骨好像片片碎散開來。一道幽冷的月光從天際射下,從囪竅直透入心田,彷彿黑暗幽閉的屋子捅開個窗洞,光明遍灑其中,濁氣污穢蕩然消散。

一剎那,紫元宗心頭一片空明,廉泉與承漿**間真氣沉厚似海,波濤般朝上層層涌動,通過咽喉直達頭頂,再從百會**豁然噴出,縈迴流轉,在天靈蓋上盤旋蒸騰,匯成一團白色霧氣。這霧氣越來越大,凹凸變幻,漸漸化作一個四肢俱全的形體,仔細看去,竟依稀像是未滿月的胎兒的模樣!

蔣莫言目睹這奇景,隨即驚詫萬分,暗想『自古相傳,煉成道胎之時,元神就會聚斂出竅,修道者藉此飛升成仙。道宗數百年曆代祖師,從未有人達此境界。仙宗弟子大多鍛煉道胎,可是能將元神脫離軀體者,據說僅是寥寥幾個高手而已。這啞巴真氣化作胎形,凝聚於體外,不正是道胎出竅之相么?他怎麼有如此高深的修為?』。

正狐疑猜測,又見那團白氣漫卷收斂,倏爾縮入紫元宗眉間『神庭**』,瞬間消失無影,再不見半點余煙。紫元宗周身飄飄然有如鴻羽,舒暢快美的難以言傳。至此,他體內的陰陽劍氣,三清劍氣,麒麟丹蘊含的九華真氣,以及身上原有的那古怪『罡氣』,都統統的融合為一體,泊泊然,渾渾然,有如汪洋里的海水一般無窮無盡。

紫元宗深深的吸口氣,睜開了雙眼。只見眸似朗星,精光灼灼,從人群里緩慢掃視而過。道宗眾人包括蔣莫言,都不禁暗自發怵……最終,紫元宗的眼光停在了錢毒姑身上,神色陡然森冷,目光利如刀刃。錢毒姑察覺大難臨頭,一面轉身飛奔逃竄,一面戰戰兢兢的喊道:『各位師兄,快……快擋住這傢伙。』眾人心生怯意,紛紛往兩邊讓開。紫元宗面帶殺機,邁開步子向她奔去。

聽見錢毒姑的尖叫,蔣莫言霍然驚覺『這啞巴似乎知道脫胎成仙的妙法,卻不能讓他這麼走脫了。』。

揮手喝命弟子:『擒下此人!』眾弟子大聲呼應,挺起長劍擋住紫元宗,劍尖寒光閃爍,齊齊指向他的胸膛。眼見前有阻擋,錢毒姑逃脫在即,紫元宗大急,丹田內微一提氣,腳下使勁,身子陡然往前猛衝。道宗眾弟子猝不及防,只覺眼中一花,那啞巴已如鬼魅幽魂般出現在跟前。

紫元宗萬沒料到自己身手竟這般快捷,竟似足不沾地的凌空滑行,他暗暗詫異『莫非此地土質怪異,比冰層還要滑溜?』念頭剛起,忽見劍光簇合,已離胸前衣襟僅距寸余,暗叫道『不好,快撞到劍尖上了!得趕緊躲開……』身隨意動,彎腰伏低躲避,同時右臂半圈,手掌向上揮出。

這一揮,本是倉惶時的自然反應。只是紫元宗惶急之下勁力倍增,手臂揮舞間真氣激蕩,只聽『颼颼』呼嘯之聲響徹夜空,平地里忽然颳起一陣旋風。幾名三清弟子長劍脫手,身體被怪風卷向半空,剎時飛進沉沉的夜色里,不知落到何處去了。站在稍遠的道宗弟子目瞪口呆,驚疑道『這是什麼妖法?』。

紫元宗只顧着躲閃,埋頭從人叢中間疾速躍過。只見他頭前腳后,身體平平掠去,宛如一片落葉被風輕輕送出,姿勢自然洒脫,難以名狀。蔣莫言瞧在眼裏,失聲道:『行雲流水!這不是九華派的行雲流水么?』可是細看去,紫元宗身影過處微塵不起,沒有半點聲息。這等飛騰身法神妙至極,卻是道宗各派的道術所難以達成的。

就在眾人疑惑的當口,紫元宗已經追上錢毒姑,手起掌落,輕輕按在她肩頭。錢毒姑半身酸麻,大叫道:『救命啊!』。

喊聲尖利刺耳,將蔣莫言從沉思里驚醒過來,抬頭見紫元宗已在草甸邊緣,生怕他就此逃走,忙喝道:『兀那啞巴,快給我站着!』運起三清派真氣,『口蜜腹劍』由舌尖發出,直飄入紫元宗耳朵裏面。

紫元宗聞聽這聲呼喝,心頭一震,感覺蔣莫言緊跟在身後,暗想『這三清掌門來得好快!若是他從背後攻擊,我卻怎生抵擋?』當即聚氣凝神,將『陰凰劍氣』運到手臂上,扭身伸指疾刺,不料卻刺了個空。紫元宗微微一怔,手上劍氣並未消散,從指尖激射而出,直接向蔣莫言飛去。

劍氣『嘶嘶』掠過夜空,蔣莫言猛吃一驚,腦中念頭急轉,想道『……是無射之射!』正要躍開躲避,早已來不及了。只聽『嗤』的輕響,劍氣刺穿右膀,登時手肘以下的血肉凝結成冰。蔣莫言額頭冷汗如雨,咬牙忍住刺痛,尋思『的確是無射之射,天下劍術能凝聚真氣化為無形之箭,從二十丈外凌空射敵,惟有九華派的無射之射!……可這劍氣陰冷異常,又像是羅浮派的陰陽鳳凰劍?而且,無射之射施放時,須得凝神念訣,雙臂作彎弓搭箭的姿勢。怎麼這啞巴僅僅手指一點,輕描淡寫的就使了出來?劍氣還如此凌厲無比!莫非是九華派和羅浮派先世前輩顯靈,都附體在此人身上?……他***,簡直亂七八糟!』。

蔣莫言身為玄門宗師,竟在一招之間遭受重挫,加上對方道術稀奇古怪,一時方寸大亂。紫元宗看他沉吟出神,還以為蔣莫言正在蓄勢運氣,即將施展高深道術對付自己。他對這位三清掌門頗有忌憚,當下左掌抓牢錢毒姑,仍依照剛才的法子:意存丹田,神馳手太陽諸**,接着右食指輕點,一道熾熱的『陽鳳劍氣』激飛射出。

自從紫元宗學得齊雲派『七通劍法』,已粗通劍術,后經柳青鳳授以道宗修鍊要訣,那聚氣運劍的法門更加圓熟。只是劍氣怎會突然脫離身體,像箭矢一般飛出攻敵?他自己也是莫名其妙,還道體內混亂的真氣尚未平復,方才一擊,不過是誤打誤撞而已。

然而蔣莫言心有餘悸,早已留意戒備,眼見紫元宗手臂微抬,立即縱身躍起躲閃。他這招『清漣漾月』是本門絕學,與九華派『行雲流水』,五台派『金風遁』並稱為道宗三大飛騰術。施展時有如鴻漸雁逝,端得迅捷無影。但他還是慢了一步,身子剛騰空,小腿已被『陽鳳劍氣』刺中。只聽蔣莫言長聲慘叫,抱着膝蓋傾倒塵埃,周圍瀰漫著陣陣血肉燒焦的臭味。

眾弟子見紫元宗如此厲害,一個個嚇得簌簌發抖,不知誰先喊道:『快去求援!』轉身便逃。眾人紛紛亂嚷『來人啊!九華派師兄,快快幫忙啊!』,登作鳥獸散。蔣莫言在地上滾了兩滾,驚魂稍安,暗想『此人道行高深莫測,道術又與九華派相似。我且找朱秉正計較,看他如何應付。』咬着牙以手肘支起上半身,單腿跪地膝行,連爬帶滾的隱沒於沉沉夜色之中。

片刻間眾人散盡,周圍安靜下來。紫元宗知道這番大鬧驚動四方,道宗弟子和福壽堂幫眾轉眼即至,心下不禁焦急。轉頭瞅瞅錢毒姑,那老乞婆早已面無人色。紫元宗抓住她肩頸微微用力,就聽『咯咯』聲不絕,錢毒姑全身骨骼如炒豆子般亂響,雙眼凸出,眉塌嘴歪,臉頰都變綠了。

眼看她就快斷氣,紫元宗暗自尋思『這老賊婆除了陰險詭詐之外,再無別的本事,掐死她如同掐死只螞蟻。不過紫竹園又大又深,若想要找到無憂,還得讓她帶路。』轉念又想『不妥!老賊婆狡猾,倘若跟我耍花招怎麼辦?情勢緊迫,再耽擱片刻便會有道宗弟子趕到,到時別說救人,恐怕脫身逃跑都難。』想着抬頭四顧,依稀聽到遠處腳步紛亂,正向這邊奔來。

他沉吟思忖,手指力道便減弱幾分。錢毒姑如獲大赦,呻吟道:『憋……憋死我啦……』她張開嘴吐出舌頭,瞪着眼睛使勁吸氣,那模樣恰如癩蛤蟆作勢鳴叫,真是說不出的丑怪難看。紫元宗瞧在眼裏,厭惡之感油然而生,想起這邪惡女人曾毒害無憂,令妹妹飽受病苦,登時怒火上沖,眼睛裏隱約流露出殺氣。

錢毒姑剛緩過點勁,忽見紫元宗目光陰沉,表情兇狠,立時又慌了神,忙哀求道:『啞……大哥,大俠……大爺,饒命啊!是九華派掌門要尋您,可跟老婆子無干啊。您老有好生之德,老太婆只是沒入流的小角色……』眼看紫元宗沒反應,錢毒姑更慌了,也虧得她有幾分急智,忽轉口道:『哎呀,我記起來了,您半夜三更駕臨此處,定是為了尋找您那位女伴吧?無憂公主,是不是?我給你領路,對了,找到之後我立即讓人放了她!』。

紫元宗心念微動,看着錢毒姑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知她言不由衷。當下微微冷笑,欲待用劍氣結果了她,又想『妹妹命在垂危,就算馬上能找到她,沒有“三絕膏肓”的解藥也是枉然。世上若有人知道解藥下落的,只會是這錢毒姑……我不能開口講話,沒法問她索要,況且此人陰狠奸詐,即使給我解藥,十有**也是假的。』忽而靈機一動,已有計較。

紫元宗原非愚笨之人,只是多年囚徒生涯蒙蔽了心智,令他性格變得衝動而執拗。後來大鬧八宗道會,脫險龍虎山莊,經曆數次大變后,心思慢慢細緻。此時身處危境,反而愈發沉着,考慮的也更周全了。

錢毒姑看他臉色緩和,以為對方被自己謊言所惑,不禁竊喜。忽見紫元宗伸手入懷,從胸口衣襟里取出一物,伸到她眼前晃來晃去。月光下,這東西閃閃發亮,約莫寸余長短,像是根縫衣服的鋼針。錢毒姑猛然認出,這正是自己精心煉製的『三絕膏肓針』,心裏隱約猜出紫元宗的意思,當即魂飛魄散,扭身便想奪路逃跑。

紫元宗摁住她的肩頭,手中毒針往下一戳,針尖扎進錢毒姑的后脖頸。錢毒姑聳身一震,扯開嗓門殺豬似的亂嚷:『救命啊!救人啦!我的娘啊!』。

紫元宗沒料到她突然發狂,微感錯愕,又記起無憂曾被毒針如此暗算,頭髮也是被這『老賊婆』剃光的,立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捻起毒針劈頭蓋臉的朝錢毒姑刺去。他盛怒之下舉止癲狂,過了好半晌才猛省『先別戳死了她』,隨即放開手,卻不知已經扎了幾十幾百針了。

錢毒姑頭頸腦門上全是針眼,面目腫得跟豬頭似的。紫元宗一放手,她便軟綿綿的癱倒在地,沒等別人下手取命,自己先死去了大半。紫元宗尋思『眼下老賊婆也中了毒,她定會取出解藥給自己解毒。』伸腿踢了踢錢毒姑的腰間。錢毒姑喘息呻吟,只等引頸就戮,卻發現紫元宗並沒有動手。正覺詫異間,忽然下頜脖子癢麻難禁,有如無數的螞蟻骨頭裏啃噬——那毒針的毒性開始發作了。

錢毒姑平生害人無數,卻是首次嘗到毒針刺體的滋味,嚇得神智都迷糊了。她在地上掙扎數次,蜷身屈膝慢慢爬起,恍恍忽忽的向前晃蕩,嘴裏含糊念叨:『我……我要死啦……要死啦。』。

紫元宗緊隨其後,心想『她似乎沒把解藥隨身帶着,且看看到底藏在何處。』回頭張望草甸邊的梅林,那後面隱隱傳來呼喝聲,顯是三清派眾人帶着援兵,已快要接近『擷翠館』了。

紫元宗皺起眉頭,暗暗擔憂『園裏到處都是道宗和福壽堂的人,就算我能救出無憂,卻如何逃出此地?柳姑娘和朱雀不知怎樣,但願老天開眼,保佑她們……嘿,該死的老天爺心腸最狠,從來都是喜惡厭善,何時庇佑過好人?』。

走了片刻,那錢毒姑腳步愈快,踉踉蹌蹌的接連摔了幾交,爬起來繼續朝前跑。紫元宗暗忖道『老賊婆神色恍惚,千萬別忘記自己毒傷,只顧悶頭亂闖亂撞。』卻見錢毒姑趔趄着撲到圍牆根下,右臂撐住牆磚斜身倚在壁上,呼哧喘息片刻,貼着牆壁繼續疾步快走。紫元宗心生疑惑『老賊婆到底是去尋找解藥,還是神智錯亂,正在漫無目的的胡亂瞎跑?』。

一面尋思,一面緊跟錢毒姑。約莫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前面道路愈漸狹窄,滿地都是荒草和碎石。

紫元宗霍然警覺,暗想『照這麼走下去,豈不是繞到了“擷翠館”的後面?門口全是三清派的人,肯定有許多道宗弟子宿在館內。錢毒姑引我到此,莫非另有詭計?』不由大起戒心,定睛注視錢毒姑的背影,忽見她身形微晃,消失無蹤,就像猛地陷入了牆壁中一樣。

紫元宗暗叫『糟了!果然暗藏機關!』飛身躍到近前,定睛細看,這才恍然——牆壁里有道三尺來寬的豁口,其後幽邃曲折,是一條僻靜的小巷。錢毒姑走進了巷中,跌跌撞撞往裏踅摸。紫元宗隨後閃身入內,跟着她轉了幾個彎,兩邊牆壁慢慢伸展,小巷也漸有開闊之勢。

又走幾步,右邊牆壁往裏凹進。兩人拐過牆角,面前出現一片空地,長寬約五六丈,月光掩映下樹影婆娑,樹后是幾棟青磚小屋,看這模樣,此地是『擷翠館』內一處小小的庭院。

錢毒姑勉強挨近小屋,倚着門口的樹木,再也沒有力氣上前叩門。此刻毒氣運行到咽喉諸**,她不能開口出聲,只喘息得數次,身體歪斜着軟倒在地,就此再無聲息。屋子裏有人說話,道:『咦,外面什麼動靜,我出去看看。』。

紫元宗心頭一凜,暗想『講話的這個人,似乎是陳希文!』。

他耳力極佳,向來不會弄錯,又聽屋裏另外一人應道:『給我回來!有什麼好看的?』。

陳希文恭恭敬敬的答道:『是,大身主。』。

那人嘆口氣,接着道:『道宗佔了我這紫竹園,肆行無忌,眼裏哪還有旁人?剛才那些三清派弟子折騰半天,吵着抓什麼“邪魔”,唉,他們要鬧儘管鬧去吧,我們管什麼閑事?再說,只要有這小妮子在身邊,我半步都不想走出此屋。』。

紫元宗皺眉思索,暗想這位『大身主』,必是那福壽堂頭目司馬斌,可他言語中的『小妮子』又是誰?莫非是……他悄悄的走近屋檐下,就聽陳希文賠笑道:『大身主雅量高致,專意鑒賞美色,那些恃勇鬥狠的紛爭,自然沒在您的意下。』。

司馬斌笑道:『你少拍馬屁,想當初……』話剛說到這裏,忽然語氣轉急『咦,看,快看,這小妮子醒過來了!嘿,陳希文,真有你的,餵給她服下續命靈藥,效力果然立竿見影!』。

他交口稱讚,屋內又傳出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唔……我……我在哪兒?』語調柔弱宛轉,清純似水,令人聞之心動神搖。可是紫元宗聽了,卻象無數個焦雷接連在耳邊炸響,瞠目結舌,繼而狂喜難禁,屏住氣息湊到近前,從門縫裏朝裏面窺視……

屋內燭光明亮,淡淡清香若有若無。房門對面有張矮腳長榻,上面躺着一個嬌倩的身影,此刻剛好緩緩轉過臉來,只見頭纏披肩絲巾,身着素衫,肌膚若雪,青蛾如黛,略無妝飾的嬌顏上雖微帶病容,卻透着天生的清雅氣質。而一雙秋水柔靜的眸子裏,時時流轉出澄澈靈動的眼波,那是女孩兒稚氣未脫的神態,再加上她美麗絕倫的容貌,真可當得『冰魄玉魂』四個字。

這個少女,正是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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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唐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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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麒麟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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