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禍起蕭牆

第十五章 禍起蕭牆

這幾日對秦摯來說,頗為新鮮也頗為繁忙。從一個藉藉無名的邊塞小子一躍而成聖上身邊的五品侍從,他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按軍中舊例,各級統領除最高長官之外餘人均應宿于軍營,以便隨時傳喚。可是擴騎之制廢馳已久,早已名存實亡,而那些侍從軍官大部分是達官貴人之後,以此為進身之階的,鎮日裏只是聲色犬馬,喝酒賭錢,又怎肯住在軍營之中?也不過是些表面文章罷了。

陳玄禮早得了玄宗的吩咐,待秦摯倒是相當不錯。撥了一個二十人的小隊做了他的親隨,又將一應禮儀悉數交待,並為他引見了同僚。秦勝這兩日也格外殷勤精神,為他在東城覓了一處住所,地方不大卻頗幽靜,言明先租兩年,暫時安頓下來。忙忙碌碌不覺已過了一個月。這一個月中也無甚差事,每日至驪山行宮處應個卯而已。其實守衛兵士另有其人,以他都尉之職亦不必親自值夜,剩餘的時間便與營中軍官喝酒賭錢。他素愛結交,為人爽快,出手大方,又正是年少好事之時,且無家室之累。旁人但知他聖眷方隆,又頗喜他謙恭知禮,紛紛主動接納。不出一月,上上下下俱已混得熟了。

這日輪到參將王守仁作東。王守仁乃是工部侍郎王欽的侄兒,營中背地裏都戲稱他為馬下將軍,因他雖為參將,卻不諳弓馬,且最是膽小怕死。但他為人倒還隨和,頗有自知之明,是以人緣尚好。當晚秦摯手風極順,擲出了四把豹子,不到一個時辰已經贏了六七十兩銀子。正在意猶未盡之時,忽見秦勝氣喘吁吁地帶着兩個親兵尋來,張嘴便道:“少爺快些回去,楊相國派了人來,現在家中坐着,口口聲聲說是要少爺到相府走一趟。”

秦摯不覺一怔,旁邊的一眾軍官也都愣了一下。王守仁皺眉道:“秦兄弟跟楊相國熟嗎?”秦摯道:“從未謀面。”原來陳玄禮的部下與楊國忠素來頗有芥蒂。楊國忠以宰相之尊,常會越權發號施令,而擴騎中人自覺是天子部下,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味道,原本就瞧不起楊國忠以裙帶拜相,常常不買他的帳。陳玄禮與楊國忠也是面和心不和,表面上彈壓部屬,令其不可生事,暗地裏則縱容放任,聽之任之。是以擴騎中人對楊國忠殊無好感。

王守仁道:“你可知道是什麼事情?”秦摯道:“我也不知,既然如此,多謝招呼,在下先行告退了。”旁邊一位與他交好的軍官已喝得半酣,道:“急什麼?他楊國忠算個鳥,咱們是皇上的人,怕他作甚?沒得讓他排楦咱們。來來來,再玩一把。”他輸得多了,急欲扳本。秦摯笑道:“我從未得罪過他,料想不是什麼大事。諸位慢慢消遣,改日我作東道便是。”團團揖了,隨秦勝走出了酒肆的門。

此時已過戌正,天全黑了。秦摯一路走一路尋思,不知楊府中人找自己有何事。問了秦勝,秦勝也說不清所以然來,只說來人帶了相府的令諭,說是一定要他當面回話。當下加快腳步,抄了一條近路,走到小巷之中,突然聽見前面一片叱喝之聲。仔細看去,一群人圍住了一頂小轎,正在爭論着什麼。巷道狹窄,秦摯只得停下腳步。只見一個身材魁梧,嗓音洪大的人叫道:“楊府中人便可以如此不講理么?什麼狗屁官家,老子偏偏不買這個帳!”

那頂轎子頗不起眼,黑布轎簾,圍得密不透風,看不見裏面坐的是什麼人,也無甚裝飾排場。轎前懸兩個小小紅燈籠,各寫了一個楊字,估計是楊府家人所乘。一人背向秦摯,喝道:“胡說!只不過是撞上一個老殺才,居然這般勒索放刁。既然知道這是楊府的轎子,還敢如此大膽。再來羅唣便將你們統統抓了起來!”雖是虛聲恫嚇,卻顯然色厲內荏。秦摯望去,果然見轎旁躺着一個年老之人,額上滿是鮮血,有兩人正在為他包紮,想來是被撞倒的。只聽那魁梧漢子道:“俺們這些人,本來就是賤命一條,抓就抓,有什麼好怕的?哼,楊府,好威風嗎?我呸!”一口濃痰便唾向那人面上。

那人猝不及防,急躲時已然來不及,正落在臉上,不禁氣急敗壞叫道:“反了反了,我已說過賠銀子,爾等還想如何?”魁梧漢子道:“若不是我正好趕到,你們早就不顧而去,良心都被狗吃了!楊府的銀子也是臭的,轎子裏坐的不就是楊家的狗嗎,也那麼威風?竟然面也不敢露,今日裏眾位鄉親在這兒,我非得叫你們道歉不可!”

登時眾人群情激昂,幾個看熱鬧的閑人也紛紛鼓噪,有人拍手的,叫好的,有人道:“該!平時比狼還狠,這時又成了縮頭烏龜了!”還有人道:“楊國忠這賊胚,便是他奪了我家的田地,建什麼清游苑,兀地作威作福不休!”楊國忠為人驕奢淫逸,又貪得無厭,長安城內對他民憤極大,早已是暗流涌動,人人側目。此時雖是一件小事,卻恰巧成了一觸即發的場面。

秦摯眼見此事有越鬧越大的趨勢,心道不能不管,當下令秦勝等人先行回去,排開眾人走上前道:“都且住了!在下擴騎都尉秦摯,你等因何爭執,說與我聽。”他這一出頭,人群登時靜了下來。那魁梧漢子也是一怔,看清了秦摯之後忙作揖道:“這位官爺來得正好,與我評評理。這轎子撞了這位老者又想溜走,是我攔住了。倒不是詐他錢財,稀罕他的賠償,只是要出這口氣,要他與老者賠罪。”

秦摯剛要開言,忽然聽見轎中有人說道:“是秦都尉?”秦摯微覺驚詫,回頭望去,但見轎中伸出了一隻手,向他招了一招。秦摯走過去,忽見轎簾掀開一條縫,月光下雖不仔細,卻也看的分明:竟然便是堂堂天子李隆基!

秦摯這一驚非同小可,張口呼了一句“聖……”便待跪下,那手迅即搖了一搖,又縮了回去。秦摯立時醒覺,皇帝夤夜出宮,不知何事;此地情況不明,又只有自己一人,怎可輕泄行蹤?低聲道:“小人護駕來遲,罪該萬死。”轎中的玄宗嗯了一聲,似是嘉他的急智,道:“你替我打發了這幹人,切記莫要驚動他人。”

秦摯疾道:“領旨。”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有了主意。旁人見他俯身到轎中說話,都鼓噪起來,有說官官相護的,紛紛議論。秦摯回身作了一個揖,道:“列位稍安勿躁,這轎中坐的,原來有一位女眷,是以不便拋頭露面,還望各位海涵。此事我做主,這位老者的湯藥之資必有着落。至於道歉一事,事主日後必差人登門。若是非要人家女眷出頭,也不是好漢子的計較。各位意下如何?”

那魁梧漢子聽他如此一說,面上有了釋然之色,道:“怎不早說?原來如此,我只道他仗着楊府的勢力欺壓百姓,卻不料是一場誤會。是俺老雷莽撞的不是了。”說著一躬到地。秦摯見他人頗爽快仗義,且識大體,心中早有三分喜歡,此刻忙道:“還未請教大名?”那漢子道:“草民雷萬春。”向那老者的家人囑咐了幾句,又對秦摯施了一禮,便離去了。旁觀眾人見如此,也即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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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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