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樓月色
喬二見情形不對,上前道:“我們是奉了東平郡王之命,搜尋刺客的。”陳玄禮眉頭一皺,道:“刺客?怎不稟告大理寺,卻着你等自行搜查?東平郡王不會如此糊塗,想是你等假借上命,前來滋事,從實說來!”喬二尚未轉過彎來,旁邊一人有些機靈,聽出陳玄禮話外之意,是不欲牽連安祿山進來,連忙說道:“是是,大人法眼,是我等擅做主張,見此人可疑,上前盤問。”陳玄禮哼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你們既是東平郡王的家將,我便知會與他,自有他來嚴加管束。”目光轉向那虯髯大漢,道:“你又是何人?”
大漢一直在旁袖手作壁上觀,見陳玄禮向他看來,也坦然回望,道:“過路人。”陳玄禮道:“過路人就可以不守規矩了么?此處是京師,天子腳下,竟敢如此大膽!來人,與我帶他回去問話。”。他在官場上混跡多年,深知避重就輕、避實就虛之理,東平郡王之事,既難查證,復致得罪,此時竟是欲將事情推到大漢的身上。秦摯正要開言為這大漢辯駁,忽聽有人道:“是黃師傅么?怎地又喝了酒與人口角?”竟是轎中的李輕塵。
大漢呆了一呆,李輕塵向陳玄禮微一拱手,道:“陳將軍,這人是我新近請來的護院,身手不錯,卻酷愛杯中之物,每每喝醉了便胡亂行事。此事卻是我失了檢點了。”轉頭對大漢說道:“還不快向陳將軍賠禮?”陳玄禮擺了擺手,道:“不必了,既是公子的人,便請公子帶回吧。“李輕塵點頭道:“如此多謝了。將軍可不必護送,就請回宮覆命。”陳玄禮抱拳道:“也好,末將告辭。”看了秦摯與那大漢一眼,撥轉馬頭,回宮去了。喬二等一干人眼見尋仇不成,也自散去。
大漢上前對轎中施了一禮道:“不知是哪位公子助我,在下多謝。”李輕塵道:“些小之事,不必掛懷。我只不願見人無端受屈而已。”一聲起轎,向那大漢拱手作別而去。大漢若有所思,沉吟自語道:“難道是他?……”望着遠去的轎子,竟自出神。
群芳閣中最高處是一座小紅樓,樓中紅燭高燒,香氣氤氳,正是杜秋娘的香閨。室中陳設卻甚簡單,素絹為帳,一榻一幾,牆上掛了琴簫等幾般樂器,只几上供着的一瓶菊花開的正盛。此時月明如鏡,月色勾勒出一個纖長窈窕的身影。杜秋娘窗前倚欄,眉梢眼角似有重重心事,卻又不為人知。忽聽門口傳來一聲嘆息,有人道:“不堪冷風雨,何事重霜華?”轉頭看時,一個白衣人長身玉立,形容溫雅,正是李輕塵。
杜秋娘款款施了一禮,道:“見過公子。”李輕塵道:“適才在樓下聽小菊說你正在等我,是以未及通傳,便進來了。”杜秋娘一笑,道:“公子請坐。”拂拭了綉礅,自己也在几旁坐下,早有侍兒送上茶來。李輕塵道:“今日本說了要來為你捧場,實在是皇上有宣召,不得不應。”杜秋娘淡淡道:“我已知了。公子如此相待,秋娘愧不敢當。”李輕塵道:“我只是遺憾,未能當眾領略你的箏藝。”杜秋娘道:“改日我專為公子奏上一曲,請公子指正。”李輕塵道:“如何敢稱指正二字,若論技藝,你勝我多多,我只有傾慕而已。”杜秋娘低眉一笑,婉轉無那,道:“過謙了,公子是知音人,秋娘也只好獻醜。”李輕塵凝視着她道:“但不知知音是否可知己?”語聲溫柔,目光中蘊着的深情令人怦然心動。
杜秋娘避開了他的目光,輕聲道:“知音已自難求,知己怎敢奢望。”面上神色無喜亦無憂,深潭似的眼眸,卻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悵然。李輕塵忽然覺得,她雖離他如此之近,卻彷彿浮雲縹緲,輕煙化霧,遙不可及。
他才華高絕,家世顯貴,若論濁世佳公子,可說是不做第二人想。長安城中多少待字少女,若能以他為婿,夢中也要笑醒了。他則將男女之事看的頗淡,偶有逢場作戲,絕少真心愛慕。直到遇到了杜秋娘,這個淡雅如詩的女子。初見那日,正是暮春時分,桃花紛紛飄落,似是赴一場永不回頭的約會。她站在樹下,花瓣便像是為她而舞。她的眼波如霧,眼底卻有深深的滄桑與落寞,就象是流星燃盡后留下的灰燼,只有溫柔的軀殼,卻看不到靈魂的熱情。此後那眼神便讓他多了一份牽挂,他總會忍不住地想,那雲霧一般的波光之下,究竟隱藏着多少秘密?而她對他,似是另眼相看,酬唱若平生好友,卻若即若離,始終不肯開誠佈公。想到此處,雖有千言萬語,只是無言對坐,一時間默默沉吟。
只聽杜秋娘輕柔的聲音道:“以茶代酒,相敬知音人。”縴手執玉杯,淺笑盈盈,令人如沐春風裏。他本是洒脫之人,此時便將思慮放下,一笑舉杯,仰頭飲盡。正欲開言,忽見几上有一張淺緋色的薛濤箋,上面有清秀而隨意的字跡:“誰憐池邊草,空道顏色好;春歸花不語,此心相隨老。”細味個中意,頗多感慨,竟似自憐自傷。杜秋娘見他注目,笑道:“寫來好玩的,公子可莫笑我。”李輕塵道:“憂從中來,為何如此,可否相告?”杜秋娘道:“只是一時心緒罷了。”李輕塵道:“你我琴簫之交,聞弦歌而知雅意。我是真心與你為友,你若不喜,我亦愀然,難道是怪我交淺而言深嗎?”言辭懇切,杜秋娘面上神色也微變,似是心中有感,答道:“承蒙公子以友相待,秋娘並非木石,如何不念?只是再過數日便是中秋,正是我爹娘的忌日,是以心中一直鬱郁。”凝視着窗外一輪明月,雙目中似有盈盈淚光。李輕塵微覺奇怪,她的父母竟是同一天過世的,但想她既不願多說,自己也不便提及。卻不知此刻,她的心中正默默牽念:“大哥,兩年前的那日是你救了我,兩年後的今天你又在何方?”
那虯髯大漢此時也正望着天上明月,卻是一雙醉眼。秦摯也是醉意朦朧,二人席地而坐,不約而同擊節高歌,唱出的竟是同一首曲子,不禁相視大笑。秦摯道:“對了,我還不知你叫什麼名字?”大漢笑道:“相逢意氣為君飲,莫問今生姓與名。”秦摯贊道:“說得好!小弟敬你!”拿過大漢手中的酒壺,搖了搖卻已空了,大漢哈哈大笑,道:“走,我帶你去一處好地方,咱們喝個夠!”秦摯也笑道:“不醉無歸!”
二人相扶着走進一條小巷,此時萬籟俱寂,只小巷深處還有一盞孤燈,在秋夜的涼風中看來尤其溫暖。大漢走進去,原來是個小小的酒肆,陳設簡陋,桌椅也多有殘破。掌柜似是認得他,對他異常恭敬,不待開言便搬來了兩壇酒。大漢轉頭招呼秦摯道:“來來來,別看此處地方敝陋,這裏的酒可是你踏遍長安也買不到的佳釀,莫要錯過了!”拍開了酒罈遞與秦摯,果然馨香撲鼻,令人未飲先醉。秦摯贊了一聲好酒,仰頭便飲,突然聽得一聲嬌叱,“撲”地一聲,酒罈被什麼東西擊破了,酒汩汩淌了一地。秦摯愕然,抬頭看去,門口站着一個紅衣少女,滿面怒意瞪着自己,正是白日在街上與自己比武的公孫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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