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沿山坡向上約行出兩百米，那怪物忽在一塊巨大的礁石面前駐足下來，回頭望了洪熙官一眼，口中發出一串吱吱的聲音。洪熙官走至他的身後，向前望去，但見兩塊巨大的礁石之間，出現一條細長的裂縫，僅能容一人通過，裏面漆黑一遍。

那怪物對著洪熙官比劃一陣，忽調過頭去，鑽入了那條裂縫之中，它似乎對此間熟悉之極，瞬息之間，就已不見蹤影。

洪熙官在原地猶豫半晌，終於自後面跟上。

獸畢竟不同於人心的狡詐，既然已被降服，便再也不會背叛自己的主人。他內力甚是深厚，雙目之中精芒隱現，已將這條狹長的石縫瞧得清清楚楚。

向前行出五、六十米，眼前忽出現一排石階，竟是人力而為。

洪熙官心中不禁大震，頓時可斷定這個貧脊的孤島之上曾經有過人的足跡。石階窄長，斜斜的向地下延伸。那怪物對眼前一切熟稔之極，絲毫不受視力的影響，拔足疾向前衝去，只聽聞長長的甬道之中回蕩著“啪啪”的步伐聲響。

石階直向地下無盡的伸展，似是永沒有盡頭。約深入地底千餘級，洪熙官的心靈深處不禁生出一股寒意，如此下去，怕不已置身於海底之下，這下面究竟是一個什麽所在？正在沈吟之間，前面忽然出現一縷暗淡光亮。

一道高約兩丈的石門躍入眼帘。

石門之前卧著兩隻長約近丈的石獅，雙眸之間中精芒閃爍，竟是鑲以寶石而成。門柱之上雕龍盤繞，造型雄渾有力，自有一股輝宏的氣勢。上首有石刻橫匾，刻着三個篆體金光大字：“吾皇殿”。

洪熙官站在石門之前，任他是當世罕有的熱血男兒，在這等詭異的所在面前，也不禁頭皮發麻，心中忐忑不安。

石門洞開，那怪物已閃入門內。

洪熙官長吸一口氣，終於向前踏出一步。眼前豁然開朗，橫亘在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空間，整個大殿高闊無比，頭頂鑲滿無數耀眼的明珠，晶瑩剔透，有若漫天的繁星。洪熙官置身於瑞光之下，心中不禁生出強烈的震憾，游目望去，但見南首正中有一白玉台階，白玉台階之上有一張玉椅，一個頭頂高冠、面容清臒的黃袍老人正襟坐在玉椅上，目光平平向前望出，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儀。

白玉台階之下，左右各設有兩張金黃色的座椅。座椅之上分別坐着一人，皆年逾五十歲。右首那兩人雙目圓睜，形像威武，隱然有不可一世的英雄氣慨；左首二人卻是神彩飄逸，更似有學問的高人雅士。

數人皆作前朝之人的裝扮，所穿衣物名貴無比，顯然來歷非同小可，卻不知為何在這海外的荒島之上開闢出這一番天地？洪熙官目中漸漸流露出駭異之色，方才他進入大殿之時，全身功力已提升至巔峰狀態，卻感覺不到這幾人的氣息變化，難道他們皆非活人？

他迅速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疑，足底不禁生出一股冰寒徹骨的寒意，瞬息遍及全身。置身於廣袤無比的巨殿中央，向四面仰望而去，如同孑然站在寂寞無邊的天宇之下，自己渺小的身軀就更顯得微不足道了。

他心中生出一種強烈的震憾，不禁為眼前這極高極廣的造物深深的懾服。

四面的地面乾燥潔凈，右首角落裏擺設有幾張矮凳和長几，上面放置著一些器皿，花色紋路皆是上品，竟似是前朝宮中之物。

左首角落裏的石壁上有一道矮門，門中忽湧出數個怪物，長相皆與先前那怪物相似，卻不及它高大威猛。這些怪物睜大著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望向大殿中央的洪熙官，口中發出一串吱吱喳喳的聲音，卻遲遲不敢上前來。

一聲怪叫響起，先前帶路那隻怪物自石門中穿出，分開一眾同類，蹦蹦跳跳的來到洪熙官面前，眥牙裂嘴的比劃一陣，然後用一隻爪子扯著洪熙官的衣袖，往那道石門中走去。

洪熙官並不懷疑它對自己的忠心，否則它就不會帶領自己來到這個奇妙的所在。當下跟在它的後面進入石門之中，裏面是一個石室，擺設簡潔，僅有一張石床，床上靜靜的躺着一人，白衣長發，面容蒼白，似是在昏迷之中。

洪熙官心中禁不住一陣狂震，又驚又喜，眼眶之中頓時濕潤起來。此人並非別人，正是自己遍尋不著的明月。

明月全身衣衫盡濕，仍陷入昏迷之中。

以她嬌弱的身體，順奔流不息的江水進入大海，然後隨波濤漂流到這個了無人煙的荒島之上，一定吃盡了苦頭。洪熙官臉上露出緊張之色，只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跳動，心裏強烈的擔心着這個美麗善良的姑娘從此不再醒來。

一個箭步竄上前去，探手在她額際一摸，只覺觸手冰冷之極。當下再也顧不得男女之嫌，將其的身體扶起坐正，右掌貼在她**之間的“顫中**”上，掌心所觸，柔軟之極，但他此時哪有心情體會其中異樣的感覺，一股煦和如春的內息迅速自掌心湧入明月的體內。

時間變得漫長起來，兩人盤膝結坐在石床之上，仍是保持着這種怪異的姿勢。明月仍是沒有清醒過來，但全身的衣物已被洪熙官的內力熏干。洪熙官額上隱隱滲出無數的細汗，臉上現出疲倦之色，全身如同罩在霧氣之中。

他體內精純的內力幾已耗盡，卻仍是不見明月清醒，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洪熙官的身子忽然一顫，臉上現出痛苦之色，雙手自明月身體上滑落。明月的嬌軀失去了支撐，緩緩向後倒去，斜卧在石床上。洪熙官的情緒頓時低落到了極點，心中湧起強烈的悲痛，默默的注視着眼前嬌弱柔美的少女，知道自己再無力將她救醒過來。

就在這時，石門之外又傳來一陣吱吱的怪叫聲，扭頭望去，忽然見先前那怪物雙爪捧著一枚硃紅色的果子，正興高采烈的自石門外搶進。

一縷淡淡清香立時飄入鼻中。

洪熙官心中一震，全身泛起一種舒服的感覺。他目中倏的精芒畢露，落在那怪物爪子之中那枚果子之上，僅是散發出的清香就難令自己真氣枯竭的身體振奮少許，此果絕非凡品。

眾怪物之中頓時湧起一股騷動，目中露出貪婪的光芒，望向那怪物爪中的野果。

那怪物顯然在同類之中有着巨大的威望，驀的厲吼一聲，露出兩行森白的牙齒，怒視著四周的同類。

躁動立時平息下來。

石室之中不時傳出嗚嗚的低鳴。

那怪物捧著那枚硃紅色的果子遞至洪熙官的面前，嘴中發出一串嗚嗚的聲調，臉上的表情有幾分焦躁，又有幾分興奮，似是急着表達什麽。洪熙官隱約明白它的意思，點點頭接過那枚果子，清香撲鼻，腦中立時一清。

此果的功效果然非同小可，不知是否能令明月的芳魂起死回生呢？

洪熙官滿臉激動之色，長吁一口氣，忽戟指點向明月頦下“廉泉**”，明月香唇開啟，洪熙官立時將手中朱果捏破，液汁擠進明月口中。

兩瓣香唇合上。

洪熙官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玉人的安祥的臉孔，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滋味。大清皇帝與自己仇深似海，自己卻如此緊張他女兒的性命，難道這是天意？他的眼前不禁雙現出嚴詠春溫柔的笑容，心中又是一陣驚悸，這個柔美的少女是否已代替了天人永隔的嬌妻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呢？

這絕計是一段永遠沒有結果的感情！

正在沈吟之間，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低細的呻吟，明月的嬌軀竟是輕輕動了一動。洪熙官心中大喜，低頭望去，但見明月雙目緊閉著，輕輕搖擺著頭，喃喃叫道：“不……不要……洪大哥……救我……”

洪熙官緊握住她的縴手，輕喚道：“明月，不要怕，洪大哥在這裏陪你！”

明月驀的尖叫起來，雙手捧著頭，哼道：“好難過，好難過！”

洪熙官心中一陣剌痛，知道她的宿疾發作，長嘆一聲，伸手點了她的**道。只有令她好好的休息，身體才能更好的恢復過來。信步走出石室，來到外面大殿之中，仰望着白玉石階上那位容貌威嚴的高冠老者，不禁由衷的生出一種儒仰之情。

那高冠老者面色紅潤、祥和，目光之中似蘊含了對天下蒼生的無限悲憫之意。心中微微一動，舉足行至右首金黃色的座椅旁，伸手按向座上那人的肩上，指尖所及，衣化盡化為飛灰，顯然年代已久遠之極，肉身雖因為某種原因未曾腐朽，但衣物早已不堪拂拭。

耳邊忽傳出一陣尖銳的吼叫聲，扭頭望去，但見那怪物臉上露出驚懼之色，大力的揮舞着手臂，似是對洪熙官的舉動甚為震驚。接着竄至那白玉石階之前，用雙爪捧起那高冠老者足下一個紅色的錦盒，送至洪熙官的面前。

洪熙官微微一愕，伸手取過，但見這錦盒似已久未開啟，上面佈滿塵垢。麽指按上一個紅色的按鈕，錦盒忽的彈開，裏面竟放着一塊疊好的柔軟的白絹，上面寫滿一些小篆。

洪熙官取出白絹，展開一看，但上面密密麻麻的寫道：“吾姓朱，名允紋，乃大明朝建文皇帝。建文三年，皇叔燕王棣揮師進京，美其名曰：”靖難‘，實為謀朝篡位。不久叛軍破城，朕隨侍衛’槍神‘徐公甫、’刀霸‘烈日侯逃出宮中。朕自知生性懦弱，不足以治理天下，才令皇叔乘機起事。心恢意懶之下，又會同大學士孫向晚、樂雲生率眾避居於海外孤島。孫、樂二老學究天人，精研天文地理、土木之學，遂以莫大的智慧於孤島之下建此神殿。朕雖未能號令天下，但自覺這孤島之上，卻勝逾千日之帝王風流，不啻為陶公筆下的’世外桃園‘。“

洪熙官臉上不禁微微動容，再度遙望向兩丈開外那氣勢威嚴的高冠老者，雙目之中露出不能置信的光芒。

此人竟是前朝“靖難”之役中逃生的惠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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