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No.3 恐懼

出口處的少年溫潤如玉，一塵不染的白大褂暗示了他的職業：藥師。看到悠哉游哉緩步而來的少女時，少年低聲開口道：“櫻淺，終於捨得出來了？”

“應該說，是你捨得來看我了？”似乎早就知道他在這裏一樣，櫻淺順口回答。語調卻與陌漾談話時的完全不同，那是一種在喜歡的人面前才會有的依賴。即使是她這樣狠戾冷漠的人，也會向自己喜歡的人撒嬌，也會故意試探他的耐心，也會展示自己最柔軟的一面。

這個穿着白大褂的男生就是剛才陌漾口中的初佑，他是路西法家族的宗主，同時也是櫻淺的未婚夫。他當然注意到了櫻淺肩上的傷，並且因為是藥學系學生，他比陌漾更看得出櫻淺現在的狀態。

眉宇間微微有了些怒氣，初佑立刻將身上的白大褂脫下來披在櫻淺身上。初佑雖然沒有陌漾高，但絕對是比櫻淺高了不少，所以他的外套也幾乎將櫻淺整個蓋住。

在櫻淺反應過來之前，初佑已經將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櫻淺只覺得有什麼東西穿透了肩膀，融進了她的血液，暖暖的，疼痛感立刻消失了大半。

“你要提高自己的實踐課成績，練習瞳術，我絕對不會攔你。但是能不能不要總讓自己受傷呢？”初佑順手將她攬進懷裏，卻又怕碰到她的傷口，只好輕聲責備她。

“嗯……反正有你在，也不擔心出什麼大問題。而且控制系本來就是要多練習才不會生疏嘛。”櫻淺順從地待在他懷裏沒亂動，但還是忍不住反駁，“你交易會的工作那麼忙，我又不能總是打擾你，只好自己找事情做了。”

她向來懂事，一直都是這樣。她從來不會無理取鬧，從來不會要求他放下工作來陪她，從來不會阻止他要做的任何事。並不是覺得這樣不好，而是覺得她這樣特立獨行，沒有安全感的反倒是他。輕嘆了一口氣，初佑捧起她的臉頰，打架時的擦傷已經被他簡單處理過，看不出來了。他彎腰抵住她的額頭，感覺到她下意識的後退，琥珀色的眸中陰翳一閃而過——她還在害怕么？

“工作和你，我可以兼顧。”初佑的聲音莫名的有些顫抖，像是害怕她不再需要他，像是擔心她會離開他，“所以以後都要來找我，知道了嗎？”

“嗯。”沉穩的鼻音，和往常並沒有不同。如果不是剛才感覺到她下意識的後退，初佑絕對不會察覺她還在意那件事。是他傷害了她，雖然這並非他所願，但他的確傷害了她。

欠你的，我會盡我所能還你。希望你，不要離開我。初佑鬆開了櫻淺，牽着她往校外走去。

傍晚的萊希諾學院依舊熱鬧，四大系的學生三三兩兩地在大街小巷穿行。畢竟是鈴錦萊陌大陸上數一數二的一流學院，佔地面積十分廣闊，幾乎稱得上是一座小型城市。

櫻淺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像她這樣的人，保持視野開闊是保證安全的前提。她願意被初佑牽着不看路，就是百分百信任他。也許是因為今天攔下她的不是秩序長，她難得幼稚地一步一步避開地磚的線，心情很好的樣子。

初佑瞥見櫻淺幼稚的行為，第一反應卻不是覺得她幼稚。像她這樣的年紀，幼稚才是正確的。她是萊希諾家族的少主，是下下任族長的繼承人。她生來天賦異稟，自己又勤奮努力，因而早早被定為少主，享受着家族極力栽培的同時，背負着所有人的希望。萊希諾家族是大陸一流家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它的動向，那樣的高位，原來她是受不住的。

其實她變成這樣不只是因為這個，也是因為他。他雖然是一流家族路西法的宗主，但是路西法近年來已經有了衰敗的跡象。鈴錦萊陌大陸每一百年就會進行一次家族綜合實力評估，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路西法被剔除出一流家族的行列。

他的父親很早就預見了這一情況，所以讓他去接近幼時的櫻淺，希望以後可以讓兩家的交情更深厚一些。可他父親沒想到路西法的衰敗會來的這麼快，沒等櫻淺成為宗主，路西法的力不從心就已經初見端倪。

所以，她和他的愛情，其實是一場政治聯姻。他在利用她，拯救他的家族。

一開始，他的確是這麼想的。沒有太多難過，根本輪不到他難過。他在萊希諾家的形象就是溫和親切的大哥哥，每個人都很喜歡他，接近任何一個人對於他來說沒有區別，反正都姓萊希諾。

直到有一天，他跪在他父親跟前，說出了他平生第一次的任性：“對不起父親，我喜歡上她了。”那麼直白而又簡單的話，卻足夠讓他恐懼。他害怕父親會讓他離開，他擔心他這樣的感情會傷害她。一株純潔的愛情幼苗，卻是從謊言和欺騙中生長出來的，久而久之也會變質的吧？

他的父親皺了皺眉，沉默了良久才開口：“也好，免得到時候傷了小丫頭的心，讓我們和萊希諾的合作出現問題。”

他以為這就完了，這樣就可以掩蓋他一開始的目的。反正他的確喜歡上她了不是嗎？他付出了真心，她也是，等價交換，誰也不欠誰的。

他以為，一切都只是他以為。

“初佑哥，其實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只是想利用我拯救路西法，對嗎？”猶記那一天的櫻淺，桃粉色的眸中充滿冰冷，他第一次覺得她像萊希諾少主，卻是在這樣不堪的時候。他沒辦法反駁，因為這就是事實。

櫻淺倒是沒有他想像中的無理取鬧，她向來有不合年齡的沉穩。“我承認我喜歡你，我也有喜歡任何人的權利，即使你要利用我。”她的樣子有那麼一點可愛，又有那麼一點決絕，“但是我不喜歡被人利用。所以你告訴我，你喜歡我嗎？”

他當時內心一片荒涼，該來的總會來，這就是他應得的懲罰。“你說的沒錯。路西法本來的打算就是讓我利用你。但很可惜，是我先淪陷。”欺騙，是所有感情的禁區，足以讓所有感情出現裂痕，進而全面崩塌。他早就想好，如果她發現，那麼所有的錯都讓他一個人攬下。她只需要知道是他騙了她，然後拋棄他。洒脫自在，才是她應該有的樣子。“明明知道我沒有資格，卻還是喜歡上你了。虛偽地利用你，然後再說喜歡你，沒有人會相信的吧？”

“是啊，沒有人會相信的。”櫻淺站在他面前，重複了一遍他的話，硬生生的將他所有的自欺欺人打碎，讓他第一次恨他的家族。

他為什麼，姓路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