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殺局
伏龍關，地處赤焱川以南，乃是整個赤焱川的門戶之所在。雖說赤焱川本身地形就十分的錯綜複雜、易守難攻，但其中多有將士親眷、孤寡遺孀，哪能輕易地將戰火內引？故而，李勝宗才納眾人之諫，於赤焱川大道開外另築起一座新關，取名“伏龍關”，以作為禦敵於家門之外的保險屏障。
由於赤焱川獨特的地理環境，外界兵馬如要進犯，則必經伏龍關。這也就在無形之中給唐軍提供了一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巨大優勢。此外，伏龍關地勢偏高，外敵攻城，也只能仰面而攻；關隘之上，視野開闊，縱使遠在天邊之景，亦可盡收眼底，更顯雄偉非凡！
但在今日，伏龍關的氣氛卻一改以往的安逸，變得異常緊張了起來。大批裝備精良的軍卒在各級將官們的指揮下、整齊劃一的向指定位置運動，就連平日裏基本沒有上過戰場的民兵部隊，也在紛紛集結。直到李勝宗本人親至，伏龍關里裡外外已經聚集了兩萬四千餘人。可以說，現在的唐軍，除了一些實在無法調動的常駐兵馬，其他的所有有生力量，幾乎全部拉來這裏了。
顯然，他們深知党項人的可怕。
“元帥！”
李勝宗剛登上城樓，一眾早已等候多時的將校們便呼啦啦的圍了過來，爭相行禮。簡單與眾人寒暄了幾句后，李勝宗一邊眺望着關外，一邊神色嚴峻的對左右問道：“諸位，敵軍的具體情況可打探清楚了嗎？”
“回元帥的話！”聞言，赤焱川五首領成德樹立刻回答道，“據探子報，此番，敵軍人數約有六千。領軍之將乃是党項大將衛慕宏！現敵軍已在關外險要之處安營紮寨，暫時無有進攻之意！”
“衛慕宏？哼……老朋友了啊，”聽到這個名字，李勝宗不禁眉頭大皺，“想當年，咱們與党項人在飛木谷鏖戰，就是此人赤膊裸衣、親冒矢石，以決死之志連破了我軍三陣！他可是李鶴仁的親信愛將啊，每逢征戰，必為先鋒！既然……是他到了，那就說明李鶴仁據此也不遠了！”
“元帥英明，眼下情況確是如此！那不知、我等該以何策略應敵呢？”
以何策略應敵？嗯……眼下，敵人的虛實既已摸清，那不如趁其立足未穩、主力未至，主動出關擊之！如此，倒也不失為一良策！想到這兒，李勝宗的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決然。在環顧了一圈身邊眾將之後，他的目光很快就鎖定了其中四人。
“成德樹，徐士滿，趙文忠，馬毅！聽令！”
“末將在！”
“成、徐、趙三位將軍，着爾等領兵馬五千，悄悄繞出關去，突襲敵營！好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馬將軍則另率五百輕騎，多立旌旗，從後接應，以防萬一！本帥會在關上督戰，還望諸位將軍齊心協力，為我大唐建功立業！”
“請元帥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
四將領了帥令，立刻轉身下關，各點起本部精銳，從伏龍關后隱秘小道悄悄出了關去。沿途倒也沒遇上什麼敵軍部隊，只是撞上了幾波党項哨探，但都被唐軍給乾淨利落的解決了。總的來說，還算是有驚無險。臨到了党項軍大營近前，見敵人果然防備稀鬆！成、徐、趙三將不禁暗暗竊喜。當下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隨即便命身旁親衛吹響號角，指揮全軍發起進攻！
“殺！！！”
唐軍氣勢洶洶的沖開了党項軍那形同虛設的脆弱營防，輕而易舉地就殺進了其大營內部。可還沒等他們站穩腳跟呢，就只聽得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聲梆子響！下一瞬，漫天箭雨便已帶着死亡的呼嘯之音，狠狠地砸進了唐軍人群之中！幾乎是眨眼間的功夫，無數鮮活的生命就已像割麥子似的紛紛倒下，草草結束了他們這短暫的一生！
“不好！有埋伏！”成德樹心中一驚，一時間也顧不上其他了，扯着嗓子就喊道，“撤退！全軍撤退！聽本將指揮，后隊改前隊，前隊改后隊！撤！快撤！！”
“哈哈哈哈哈！成德樹！可別去妄想什麼全身而退了！進了本將軍的口袋陣，豈有再讓汝逃脫出去的道理？！”
不料，成德樹話音剛落，另一道較為粗獷的笑聲就已從不遠處悠悠傳來。前者慌忙循聲望去，卻見是一員被簇擁於弓弩陣中的党項大將，正得意洋洋的望着自已。初打一照面，成德樹額頭上的冷汗就下來了。此人居然還不是斥候所探得的先鋒衛慕宏，而是李鶴仁的另一位得力大將——龍煨！
龍煨，字燕山，祖籍瓜州，曾從軍於回鶻，后因鬱郁不得志而轉投党項，最終以其傑出的軍事才能和統御實力得到了李鶴仁的欣賞，被加官進爵、委以重任。為將四年，逢戰必勝，遇敵必克！百戰不殆，時有“勇謀上將軍”之美稱！成德樹心裏很清楚，如果這場埋伏真是龍煨所佈局的話，那最後的結果，其實早就已經定了。
必敗，無疑。
“反賊！衛慕宏在此，納命來！！！”
有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在成德樹進退兩難之際，唐軍的後方又傳來了陣陣騷動。原來是党項先鋒大將衛慕宏神不知鬼不覺的率軍殺到，從後面毫不留情地踹了唐軍屁股一腳。這一下可是極為致命的啊，不僅給唐軍帶來了巨大的損傷，還順帶堵死了後者的所有退路！仗打到現在，党項軍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又或者說，從一開始起，他們對這支唐軍的態度就沒有改變過。沒有勸降，沒有什麼狗屁慈悲為懷，只有——斬盡殺絕！
“報！成首領！后軍無法順利突圍，徐士滿將軍也負傷了！請求增援，請求增益！”
“成首領！不好了！趙文忠將軍被敵將衛慕宏一刀砍死了！我軍左翼大亂，左翼大亂啊！請首領速速派人前往，穩住軍心！”
“成首領……”
……
混戰之中，唐軍被殺的連連敗退、丟盔棄甲，斥候飛傳回來的，也都儘是些壞消息。值此千鈞一髮之際，党項大營的西南方向突然起了大火！隨着一陣又一陣嗆人的黑煙徐徐升起，數百名輕騎如同神兵天降，迅速殺入了戰場！為首一人在挑翻了幾名党項軍士后，便急忙對着包圍圈中的成德樹大聲喊道：
“成首領！我是馬毅！我是馬毅啊！！快從我這兒突圍出去！快！！！”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受李勝宗之命、專門負責接應大軍的馬毅將軍。先前，見成德樹等人毫不費力地就殺進了党項大營中，馬毅還有些高興，覺得此戰必定會贏得十分輕鬆。雖然後面又很快響起了喊殺聲，但馬毅也只以為那是党項軍在做最後的殊死一搏，仍然沒有放在心上。直到營中的喊殺聲越來越大、戰況越來越激烈，他才總算察覺到些許不對勁。
奶奶的，就算是被逼急了的兔子跳了牆，這麼久了也該摔死了吧？怎麼還沒消停下來呢？
於是，馬毅不得不親自率軍前往，也好看看這仗到底是打到什麼地步了。結果來了近前，拿眼一瞧，他頓時就傻了——咋回事？不是說好的襲營嗎？怎麼……反被敵人給包圍了？！！
但現在可不是傻眼的時候啊，很快，回過神來的馬毅立刻就對身後的五百輕騎兵下令，不惜一切代價、全力衝出一個闕口！以好接應成德樹所部突圍！或許，他救不了所有人，但最起碼這位和元帥結義過的五首領，一定得要搶救出來！！
事實證明，李勝宗的這一手防範安排實在是高明。正在營中大肆砍殺的党項軍怎麼也想不到，在踹了唐軍屁股一腳后，自己的屁股也緊接着被別人給踹了。一番激戰過後，馬毅所部硬是從党項軍的包圍圈外層殺開了一條血路來！並藉著大火與濃煙的相助，不斷維持着闕口，以好等到成德樹所部的到來。
“龍將軍，您看這……”党項軍弓弩陣中，一員偏將望着那正不斷向闕口處移動的唐軍，滿臉擔憂的向龍煨說道，“如此下去，恐怕敵軍會突出重圍啊！咱們是否應該加大進攻力度，儘快的將他們……”
“不必，”未等他說完，龍煨就已冷笑着打斷了他的話，“恰恰相反，現在，我要讓他們順順利利的突圍出去。傳令下去，讓衛慕將軍暫緩攻勢，那個闕口，也不要再增兵過去了。各軍只需搖旗吶喊，多壯聲威即可！哼哼，成德樹雖然是個小角色，但卻是個很好的傳話人。我這兒呢，恰好有兩個字，需要通過他轉達給李勝宗。所以，他可不能在這兒就死了啊。”
“敢問將軍，是哪兩個字？”偏將聞言，不禁好奇地問道。
“不急，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龍煨神秘的笑了笑，緊接着又轉過頭去，對自己的親衛使了個眼色。後者見狀，立刻心領神會，當即鄭重一禮，隨後便快步離開了。
再說成德樹這邊，在經歷了萬般劫難之後，他總算是從鬼門關口撿回了一條命。而其身後的党項軍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看着唐軍突了圍，竟然不繼續追擊，直接就收兵回營了。對此，成德樹雖然不理解，但還是長長的鬆了口氣。
不追了就好，不追了就好啊。
到了安全地界后，成德樹大致清點了下殘餘人馬，剛剛好轉一些的心情便再度跌到了谷底。經此一戰，唐軍五千五百多名精銳將士，最後僅有三百餘人僥倖逃了出來，其他的全都死在了党項人的兵刃之下；將軍徐士滿重傷，趙文忠戰死，馬毅也在接應突圍的時候被亂箭射中了面部，性命堪憂。所有的軍輜要物全部喪失，就連戰馬，都有沒幾匹是毫髮無傷的。
慘敗，真正意義上的……慘敗。
那麼，這就已經是最糟糕了嗎？
不，還不是呢。
休整完畢的唐軍將士們一個個耷拉着腦袋，有氣無力地朝着伏龍關趕去。不管怎麼樣，眼下最要緊的事還是回家，回到親人身邊，用家的溫馨來消除自己對戰爭、對鮮血的恐懼。可當他們終於看到伏龍關的輪廓時，一支足有兩百人的鐵甲騎兵，卻已靜悄悄地等候他們多時了。
“成首領，那麼大的火，沒把你燒死，真是奇迹啊，”鐵甲騎兵對這三百餘殘兵敗將迅速完成了合圍。為首一人緩緩打馬上前，似笑非笑的對人群中那滿臉恐懼的成德樹說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木安乞，龍煨將軍的親衛。同時，也是大將軍李鶴仁‘斬榮軍’的二把手。哦當然，你可能沒聽說過我們這支名叫‘斬榮軍’的軍隊，但是沒關係，今天，我也不是專門為了讓你認識我而來的。”
“你……你到底想怎樣？”成德樹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底氣，就連說話也是哆哆嗦嗦的，“我我我……我們這兒人數……我們這兒人數也不少！大不了……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我……你……我……”
“呵呵，成首領，別緊張嘛。你要真是一心求死，早在埋伏圈裏，你就活不了了。”說著，木安乞緩緩拍了拍手，其身後的鐵甲騎兵立刻分左右閃出了一條路來。指着那條直通向伏龍關的大道，木安乞的嘴角頓時勾起了一抹殘忍的笑容。
“龍將軍敬重成首領是條漢子，所以特意吩咐，截住成首領后，可以給你、以及你麾下的將士們一個活命的機會。瞧見這條路了嗎，好，規則是這樣的：成首領與眾位唐軍弟兄現在就可以從這裏通過。然後，你們得拿出吃奶的力氣向伏龍關跑去。只要你們跑到了關下，就算各位保住了性命。”
“而與此同時，我會數上四十個數，數完，我們這些人會去追殺你們。所以，各位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很簡單，玩兒命的跑，趕在我們追上你們、殺掉你們之前，跑到伏龍關下，就能幸運的活下去。反之，則死。”
“聽懂了的話，那就開始吧！不管你們准沒準備好，我可都要開始數數嘍。一、二……”
直到木安乞數到了“八”，才總算有人邁開了腿腳，有些遲疑地向著那個不知安全與否的大道走去。很快，當眾人發現這些党項騎兵真的不會動手后，立刻騷亂了起來！紛紛牟足了勁兒、撒腿就往伏龍關的方向跑去！雖然他們不知道在四十個數以內，自己到底能不能跑到關下，但如果不按照党項人所說的去做的話，最後的結果……一定是必死無疑！
跑，還有一線生機；不跑，就是原地等死。非常簡單的選擇，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該選哪個。
“……三十八、三十九、四十！”慢悠悠的數滿了四十個數后，木安乞斜眼看了看那些被唐軍遺棄在原地、顯然已經成為累贅的傷兵們，不禁輕蔑的笑了。當然，這一次，他的笑中並沒有蘊含著絲毫殺意，對這些廢人，他甚至連殺都懶得殺了。留着，讓他們在痛苦中自生自滅去吧。
“眾軍，聽令！”
“代傳龍將軍之命，我們需要把‘恐懼’這兩個字，完完整整的傳達給赤焱川和李勝宗！什麼是恐懼？我想諸位應該都不陌生吧。但今天，我們要做的更加完美！”
“磨尖你們的爪牙，追上獵物！砍掉他們的頭顱！挖出他們的五臟六腑！讓他們卑賤的臭血灑滿大地！最後，叫伏龍關上的狗東西們好好看看，好好他媽的欣賞欣賞！他們的同袍，他們的兄弟，是怎麼被我們虐殺殆盡的！！！”
“都準備好了嗎？準備了好的話……獵殺、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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