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出城之前，梓筱特意繞了個彎，來到醉夢閣。被小乞丐騙到醉夢閣的事彷彿近在眼前，實際卻已滄海桑田。

她在門前站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什麼，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為了方便趕路，她是一身勁裝打扮，褪去嬰兒肥的消瘦容顏美麗大方，站在那裏淺淺微笑，透着英氣，又帶着歷經千帆的平和。

告別黎城，梓筱一路風餐露宿，花了十多天的時間趕到呂茗老家。

“梓？梓筱？”當身懷六甲的呂茗打開院門，看到風塵僕僕的梓筱時，好半天才認出眼前的人。

“是我。”梓筱笑笑。

“啊，真的是你，梓筱！”呂茗一把抱住梓筱，激動的喊起來。

“小心孩子。”梓筱吃驚之下趕緊提醒，她記得呂茗性子挺安靜的呀。

“我好想你。”呂茗不管不顧的抱着梓筱不撒手，“我想去找你，他們就是不讓我去，我好想好想你！”

“茗茗，你要是動了胎氣我可就成罪人啦。”梓筱沒辦法只好‘威脅’呂茗。

呂茗這才不情不願的放開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瘦了，也漂亮了。走走，趕緊進屋吧。”

拉着梓筱進屋，呂茗倒了杯茶給她，“爹爹和非凡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你一個人過來，路上沒什麼事兒吧。”

“沒事兒，”梓筱搖頭，她輕輕摸摸呂茗的大肚子，“什麼時候生？看你們這麼幸福，真替你們開心。”

“還有兩個月就生了，梓筱，你來了就別走了，你可要做孩子的乾娘。”呂茗笑道。

“我還要去看看師父，以後有機會我再來看你們。”梓筱回道。

“哦…”呂茗眼中露出失望，“那你看完師父再回來，我差不多就生了。”

“你剛生完孩子家裏肯定雞飛狗跳的，我就不來搗亂了，以後還有時間。”梓筱朝呂茗眨眨眼。

正說著，呂宗和正非凡從外面走了進來。

“爹爹，非凡，快看誰來了。”呂茗回頭對兩人道。

梓筱起身朝呂宗行了一禮，“呂先生。”然後又和正非凡打招呼，“非凡。”

“梓筱，”呂宗眼現激動，上前幾步看着梓筱，“辛苦你了，安全就好，安全就好。”

這麼久沒見，正非凡倒是成熟穩重了許多，他朝梓筱咧嘴笑笑，走到呂茗身邊，小心翼翼的扶住呂茗對梓筱道，“茗兒天天念叨你，要不是我們攔着，非去黎城找你不可。你來了就好了，多住些日子，也好多陪陪茗兒。”

“是啊，好不容易一家人團聚了，是要多住些日子。”呂宗也感嘆。

看着熟悉的人，感受着家的溫情，梓筱眼角有些濕潤，“呂先生，非凡，我這次只是路過，不能多做停留，看到你們過的好我就放心了，一會兒就走。”

“一天都不住嗎”呂茗眼淚汪汪的看着梓筱。

梓筱不想呂茗傷心，可她真的沒時間，拒絕的話不知要怎麼說出口。

“那至少吃個午飯吧，今兒正好買了很多新鮮的野味。”呂宗提議。

“好。”這個梓筱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拒絕。

即使非常不舍，呂茗也只能尊重梓筱的決定，所以這段短暫的時光尤為珍貴。

幾個人一起熱熱鬧鬧的做好飯，邊吃邊聊。呂茗一直拉着梓筱，聊他們到這兒之後的生活，聊正非凡的糗事，聊懷孕的辛苦，聊對未來的計劃。不過大家彷彿達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那就是不聊梓筱的事，梓筱不說，他們便不問。

這頓午飯一直吃到了下午，再不舍也到了說再見的時候。

院門口，呂茗抱着梓筱，哭的梨花帶雨，“你一定要再來看我，下次來，不住個一個月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梓筱抿住嘴唇，掩去眼角的濕潤，“好。”

“梓筱，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我只想告訴你，這裏永遠是你的家，不管到什麼時候，我們都是你的家人。”呂宗早已褪去很久之前的嚴肅，眼中滿是慈祥。

“呂先生，謝謝你。”梓筱朝呂宗深深鞠了一躬，“我剛到黎城的時候，要不是您收留，我都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裏，您的這份恩情，我無以回報。”

呂宗趕緊扶起梓筱，“快起來快起來，你的這個大禮我可受不起，要不是你，我們一家人不可能這麼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我們感謝都還來不及。”

“幸好，你們現在這麼幸福。”梓筱滿眼的慶幸與滿足，她拍拍正非凡的肩膀，“非凡，我果真沒有看錯你，謝謝你讓茗茗這麼幸福。”

正非凡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我是個粗人，不會說話，但我會一輩子對茗兒好，好好照顧她。你是我和茗兒最重要的人，以後不管什麼時候需要我，我一定在所不辭。”

“哪兒有這麼誇張，”梓筱哈哈一笑，“好好對茗兒，好好照顧呂先生和你們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到。”

她最後又輕輕抱了抱呂茗，翻身上馬。

“茗茗，呂先生，非凡，後會有期。”梓筱向幸福的一家人告別。

“梓筱，你一定要早些再來。”呂茗淚眼婆娑。

“一路小心。”

“保重。”

梓筱點點頭，掉轉馬頭，策馬疾馳而去。

再次出發的梓筱依舊日夜兼程，經過翻山越嶺，終於找到了允天隱居的僻靜的小山村。

破舊的石矮牆前，梓筱徘徊着不敢敲門，她自知沒臉來見師父，可是，該認的罪，她不能逃避。

“梓筱？”溫潤成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梓筱猛的轉身，“師父？！”

允天依舊是淡泊祥和的書生模樣，只是清瘦了些。看到梓筱，他眼中閃過淡淡的驚喜，“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師父…”梓筱淚光閃現，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堵在胸口不知從何說起。

“走，先進屋。”允天推開門，帶着梓筱往裏走。

走進門，梓筱‘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給允天磕了一個響頭。

“哎？你這是做什麼？”允天俯身拉梓筱起來。

“師父，我對不起你。”梓筱扣着頭不肯起來。

允天輕嘆口氣，蹲下身子，“你是說傾寒的事吧。”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梓筱拚命忍住哭，“對不起，師父，都是我的錯。”

“那不是你的錯，”允天輕聲道，“夜羽夙都告訴我了，傾寒救你也是心甘情願。”

“可，可我早知道他是您的兒子，當時在百長鎮我就應該告訴你們，至少讓你們可以相認，我…都是我的錯。”梓筱無比悔恨，痛不欲生。

允天溫柔摸摸梓筱的發頂，“還是當年那個要強的小丫頭，這種事誰能預料，在當時你不說反而是在保護我和傾寒，這個道理師父還能想明白。只能說我們父子緣分太淺，一切因果早已註定。丫頭，放下心中沉重的包袱，你沒做錯什麼。”

“師父！”梓筱忍不住撲進允天懷裏，眼淚奔涌而出，“師父你打我罵我吧，不要對我這麼好，我不值得！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我親自挑選的徒弟，誰敢說不好，我可不同意。”允天一句話惹的梓筱哭的更凶。

“你們在幹嘛！”一聲嬌喝突然在兩人耳邊炸起。

梓筱一驚，順着聲音抬頭看去，露出見了鬼一樣的表情。

夏芷嫣一把拽起允天，擋在他身前，怒視着梓筱質問道，“你是誰？為什麼抱着允天哥哥。”

“師，師父…這是怎麼回事？”夏芷嫣怎麼會在這兒，為什麼不認識她了？

允天微微一笑，拉過夏芷嫣的手，“她是我的學生，我和你提過的，梓筱。”

“梓筱？”夏芷嫣露出十幾歲少女般天真的表情，努力思索。

“對呀，我跟你說過的，她很有天賦，將來一定能成為一個出色的畫師，你忘了？”允天循循善誘。

“嗯~”夏芷嫣拚命搖頭，“不記得不記得，不管是誰都不準抱允天哥哥。”

“她沒有抱我，你誤會了，是她傷心我在勸她呢，你看，她都哭了。”允天指指梓筱。

夏芷嫣仔細看梓筱，發現梓筱臉上果真掛着還沒來的及擦去的淚水。

她努了努嘴，揚起下巴對梓筱道，“看在你哭的這麼傷心的份上，這次我就原諒你了，下次不開心找別人，允天哥哥是我的！”

“好了，再說下去嫣兒都變得兇巴巴的了。”允天溫柔道。

“我變的兇巴巴的？不行，允天哥哥不喜歡我兇巴巴的樣子，我不要變成那樣，允天哥哥會不喜歡我的。”夏芷嫣急的要哭。

允天輕輕攬過夏芷嫣，安撫她，“不會的，允天哥哥會一直喜歡嫣兒。”

“真的？”夏芷嫣期待又緊張的看向允天。

“真的。”允天認真點點頭。

“太好了，我就知道允天哥哥最喜歡我。”夏芷嫣馬上破涕為笑，“允天哥哥你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飯吃。”說完，也不等允天回答，風火火的衝進廚房。

“夏芷嫣…她怎麼了？”梓筱有點緩不過神來。

“因為我和傾寒的死讓她受到太大的刺激，精神出了問題。她的記憶停留在十六七歲與我相識的時候，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允天解釋。“我知道她以前做過很多傷害你的事，就當是為師求你，看在她已經瘋了的份上，饒過她吧。”

“師父您別這麼說，我和她本也沒什麼太大的恩怨。”梓筱神情哀傷，“她也是這些恩恩怨怨的受害者，只可惜師父你們…”

“現在這樣很好，”允天目色平靜，“她不記得做過的孽，受過的苦，失去的至親，能天真快活的生活下去。”

“那師父您呢？”梓筱忍不住問。

“我…”允天眼中瞬間閃過滄海桑田，“我錯怪她很多年，害她受了這麼多苦，是該由我來還債，好好照顧她了。”

“師父…”梓筱不知如何表達心中的痛惜。

“不用擔心師父，我很好。倒是你，”允天轉開話題，“一個女子翻山越嶺的多危險，夜羽夙怎麼也不攔着點。”

“他…太忙了，有好多事要處理，我是自己偷偷跑出來的。”梓筱笑笑。

“忙也不能這麼疏忽，萬一出點事怎麼辦。”允天是真心把梓筱當成女兒看待。

“您放心，不會有事兒的，我多厲害呀。”梓筱佯裝得意。

允天隱居在這偏僻的小山村，很多事並不知道，也不必跟他說了。他和夏芷嫣歷經半生的痛苦分離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儘管並不完美，但就像允天說的，這可能是最好的結局，至少他們還能在一起，擁有彼此。就讓他們遠離塵世喧囂，平靜祥和的好好生活吧。

“師父，”梓筱再次跪下。

“你怎麼…”

她打斷允天的話，“剛才是向您認罪，現在，是作為您的徒弟，向您拜謝師恩。您救我於水火之中，教我作畫，教我做人，您的大恩大德，梓筱沒齒難忘，請受徒兒一拜。”

說完，梓筱恭恭敬敬的給允天磕了個頭。

“快起來吧，你的心意為師明白。”允天扶起梓筱。

“師父，您和師娘，要好好保重。”梓筱改口叫夏芷嫣師娘。

允天對這個稱呼怔了下，沒有反對，“你這就要走了嗎？”

“嗯，”梓筱點頭解釋，“我要趕去百長鎮。”

“好，那你路上多加小心。”允天也不強求，他轉身喊夏芷嫣過來，“嫣兒，梓筱要走了，你來送送她吧。”

“誰要走了？”夏芷嫣跑出來。

“師娘，我要走了，師父就拜託您照顧了。”梓筱對夏芷嫣道。

“入夜傾寒雨，舊時錚錚誓言，怎奈情深緣淺。”夏芷嫣看着梓筱，突然喃喃自語。

聽到她的話兩人同時一愣，梓筱在心中默念，入夜傾寒雨，夜傾寒。

下一刻，夏芷嫣臉色一紅，羞赧道，“人家還沒嫁給他呢。”

“您反正一定是我師娘。”梓筱篤定道。

“算你會說話，那允許你以後再來好了。”夏芷嫣勉勉強強道。

“師父，師娘，我走了。”梓筱本想像以前一樣抱抱允天告別，可看到旁邊盯的緊緊的夏芷嫣，只得作罷。她衷心希望，經歷磨難的他們可以獲得內心的平和，生活的幸福，也一定要幸福。

“路上小心，照顧好自己。”允天仔細叮嚀。

“嗯！”梓筱笑着點頭，然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不讓允天看到她決堤的淚水。

騎馬跑出去很遠，梓筱的眼淚才慢慢風乾，晚霞暈紅了天邊，一人一馬的背影孤寂而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