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當年內情
又到了休沐之日,程樟、霍金麟和石忠定三人,領着隨扈東出京城建春門,前往霍家位於五龍山腳的田莊。
西風緊,黃葉落,滿目秋色。霍金麟石忠定兩個一路談笑,程樟卻是雙眉緊鎖。
時近立冬,草木蕭疏,仍有村民在野外培田整地,清理水渠。見着霍金麟回鄉路過,都放下農具,恭敬執禮寒暄。
霍金麟也一一回禮,並無矜持之意。
這些人都是霍家的佃戶,雖粗布短衣,但一個個也都還壯實,瞧來主家待他們還算不錯。
霍金麟之父霍天應,親至庄外相迎程樟等人。
霍天應年近六旬,瞧來卻不過四十許人,生得儀錶堂堂,猿臂狼腰,雙目有神,顯見是將風家傳,身手不凡。
程樟等人連忙下馬,躬身行禮。
霍員外托住兩人臂膀,呵呵笑道:“不必多禮,說起來,我霍家與兩位賢俊,淵源何等深厚。石旅將是已經相熟的了,程典尉卻是第一次來,說不得,今日必定要不醉不歸。”
這位霍員外,當年也是武舉出身,一直做到五品典尉,因為厭惡同僚傾軋,索性辭官歸農,只在自家田莊之中,優哉游哉,十分愜意。
豬肉雞肉,蘿蔔白菜,雖只是些家常菜式,但是分量足夠,味道也好。
幾人都是武官出身,吃喝豪爽,說話投機,不知不覺,一頓飯竟然吃到了未正之時。
霍家六代單傳,自霍文龍始,又都入仕為將,皆在羽林軍中效力,頗知歷史故往。程樟便道明來意:“當初靖王楚景奕之事,太公或可知一二?”
霍員外已經知道程樟乃是劍聖傳人,因此不敢避忌,先是屏退僕役,然後去書房取來了一本古舊的筆記,交與程樟。
“劍聖大人,於霍家高祖,半師半友,遺澤至今。典尉既來,便如劍聖大人親至,其實霍家也一直在等着今日,程典尉瞧過這本曾祖筆記,便知其中秘辛。”
“好,多謝。”程樟接過筆記,吹過灰塵,立即就翻看細讀。
這份筆記,記載了當年劍聖歸隱之後,朝廷所發生的種種奇變。
泰明皇帝僅有文貞皇后沈氏一位妻子,兩人相愛甚篤。
泰明九年,沈皇后病薨,泰明皇帝十分悲傷,於次年傳位於異母兄弟、永慶帝四子、和王楚雲蛟,改年號為開明。自己則離開神都,往麓安城宏福寺出家修行。
數年之後,他飄然離去,不知所蹤。
泰明帝獨子、靖王楚景奕則被開明帝收為養子,立為儲君。
開明二十年,皇次子楚景隆悍然發動政變,奪取了帝位,稱天授帝。又尋機貶斥靖王景奕,靖王恐懼之下,辭讓爵位,攜家小南赴南康州避禍。
途經通北河之白水湖,“忽遇大風,”船隻傾覆,一家數口全部葬身於湖中。
朝臣皆知其中必有蹊蹺,然無人敢出頭。
天授帝除去心腹大患,卻一直害怕劍聖、泰明帝仍在人世,因此遣出心腹充任諸道巡按使,四處秘密查訪,卻始終無有線索。惴惴不安中,又傳位於皇四子天福帝,並將史籍之中記載,大為刪減、篡改,令後世之人,逐漸遺忘劍聖之事迹。
白水湖覆船之事後,霍氏曾祖心中不平,辭去師將官職,來到這五龍山,置辦產業,不再理會朝中之事。
程樟讀完筆記,恭敬遞還霍員外。
霍員外並不接過,只搖頭說道:“當年曾祖吩咐,靖王之事,必有後文,不是劍聖,便是他的傳人會回來詢問。是以吩咐後輩,務必妥善保管,待劍聖大人回來,便將這筆記交付。”
“劍聖大人已經駕鶴西去,不會回來了,如今是程某替他行走天下。”程樟點頭,“如今某已經知曉內情,這份筆記,於霍家是個隱患,倒也不用留着了。”
說罷,他將筆記丟入了炭盆,沉默不語地瞧着它化為灰燼。
“當日程兄弟在神都校場,頃刻之間連破三境,天下驚動。至尊必定是想起了當年的劍聖大人。”石忠定恍然說道,“難怪他不願將武狀元之名號與你。”
霍金麟也忍不住問道:“怪不得史書之中,關於我武院劍聖之記載,語焉不詳,十分模糊。也怪不得至尊對你,態度難測,看似信重,實則戒備。如今程兄弟既已知道緣由,可有什麼打算?”
“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泰明帝和靖王父子,固然可嘆,說到底是帝王家事。”程樟神色平靜,端起酒盅,“難道我還能去將天授皇帝掘墓鞭屍不成?”
說罷,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回城途中,他們路過一處短亭,程樟忽然下馬,示意隨扈們在亭外值守戒備,然後對霍金麟、石忠定說道:“一百多年前的事,咱們不可能穿越回去將它更改,可眼下之事,咱們還是做點什麼的。”
石忠定謹慎沉默,霍金麟詫異問道:“程兄弟此言何意?”
“當今這位弘盛皇帝,修行秘功出岔,性情愈發暴戾,執意要興兵攻打西魏。我要阻止這件事情,讓百姓們多過幾年太平日子,不讓大楚二百餘年基業,就此廢於一旦。”
兩個人都大吃一驚,石忠定盯着程樟問道:“你也說皇帝如今十分固執,宰相、尚書都勸阻不得,咱們又如何能成?”
程樟說出的話,不啻兩人耳邊響起一個炸雷:“既然這位天子不成話,咱們就換一個。”
短亭之中,一片寂靜,只有風聲嗚嗚而過。
程樟目光在兩個同門好友面上來回瞧過:“這事不但干係兩位,還會牽連軍中上萬將士。如果你們不能參與,沒有關係。只要將程某今日所說,爛在肚子裏便好。”
“還有,我程樟既然要做這件事,就一定會辦成。”他又笑了笑,“大不了,我今日就闖入皇宮,一劍斬了當今。”
“我要殺一個人,哪怕他千軍萬馬,也攔不住我。想必兩位不會忘記,當年劍聖一劍斬破城池之壯舉。”
“程兄弟既有當年劍聖的本事,自然無人能阻止得了你。”霍金麟定一定神,“可是你做下弒君之事,今後又如何在大楚國中立足?”
“道之所在,雖萬千人吾往矣。”程樟微笑,“為天下人除一獨夫民賊,就算往後只能遠走絕域,我這輩子,也值了。當初我就說過,要做事,就一定要比對手做得更狠,更絕。兩位兄長,你們勸不住我的。”
“不是勸阻,只是想問個明白。”石忠定解釋道,“譬如程賢弟廢了當今,那麼端王應王兩個,你又打算支持誰來接這大位?”
“是,程兄弟既然鐵了心要做這事,也得計畫周全。”霍金麟點頭贊同,“這兩位皇子,各有各的長處。端王在百官之中,甚為物情所向,應王雖性子孤傲些,卻也是個聰明沉毅之人,你總得要挑選一個,助他上位,這朝局才不會大亂。”
程樟搖頭:“應王端王,我都瞧不上。一個假仁假義,一個陰險狠辣,我都不喜歡。”
刺客楊從源之事,只怕與這兩位親王,都脫不了干係。
“難道你要推舉永王上位?”霍金麟連連搖頭,“這位五殿下性情雖好,可是年紀太小,在朝中並無根基,你要幫他,不是不可,我卻擔心他立不住。”
“也不是永王,我打算推誠王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