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意外失手
陸昭卻長鬆一口氣,神色欣然:“是,有閣下這句話,奴心中便踏實了。還請閣下告知名姓,奴回西京之後,也好稟報於本門門主。”
“在下鶴州武院程樟,我瞧陸姑娘身手,醫武雙絕,卻似乎並未修習顥天門鎮門功法——貴處還是與當年一樣,唯有門主才能修鍊么?”
“程公子瞧得確切,奴的確不曾修鍊本門之鎮門神功。”陸昭有些詫異地瞅他一眼,欲言又止。
程樟微微皺眉:“吞吞吐吐做什麼,有話就說。”
“奴有一事不明,”陸昭咬咬牙,終於問道,“南楚弘盛皇帝,是從何處習得本門功法?”
“什麼,竟有這事?”獨孤樂大驚失色。
“弘盛帝竟然修習了顥天門秘功?”程樟也是大出意外,皺眉思忖一會,才輕輕點頭,“既是這般,有些事便能說得通了——好,多謝陸姑娘告知,咱們就此別過,往後有緣,必能重逢。”
話音未落,他騰身而起,消失在半空之中。
陸昭這才徹底放鬆戒備,催促獨孤樂道:“咱們已經平安脫險,不要耽擱,趕緊回罷。”
獨孤樂既惱怒,又不解:“他是天元,你也是天元,怎地就這般怕他?先前能殺那兩個南楚高手,你偏要留人性命。方才遇着這程樟,你又連大氣也不敢喘,就眼睜睜放他去捉楊師弟,顥天門的名聲,我瞧着今日也就到頭了。”
“副總管在程公子手底走不了一個回合,”陸昭心平氣和,“不瞞副總管,我在程公子手底,同樣也走不了一個回合。”
獨孤樂將信將疑,可是陸昭年紀輕輕,早早晉入天元之境,就連西魏皇帝,也是待她十分客氣,這樣一位身份尊貴之人,沒道理誑語騙人,滅自家威風。
他鼻孔出氣:“這人是什麼鶴州武院出身,還與顥天門大有淵源,那又是怎麼回事?”
陸昭雖身份尊貴,到底年輕,模樣嬌弱,獨孤樂有時還是將她當做晚輩來瞧。
“鶴州武院如今名聲不顯,你不知道,那倒也罷了。”陸昭嗤笑一聲,“當年南楚劍聖之事,難道副總管就全然不知?他可是曾經做過咱們顥天門門主的。”
“依稀記得有這麼個人,”獨孤樂愈發驚訝,“還做過顥天門門主,竟有這樣的事?”
“千真萬確,當年劍聖大人橫行無敵,魏楚兩國國主,皆視為倚天之柱,這才過去多少年,後人就全給忘啦。”陸昭說著提氣縱身,向西面飛掠而去。
獨孤樂氣急敗壞:“喂,我那楊師弟,陸堂主當真就不救了?”
陸昭的聲音遠遠傳來:“程公幹既來,我救他不得,讓他自求多福罷。”
楊從源眼見程樟現身,截住去路,陸昭竟不敢出手迎敵,便果斷隻身遁走,向西南方向疾奔。
西鳳嶺山險林密,人跡罕至,楊從源自忖如果能順利趕到,多少能得些喘息之機。
草坡,樹林,陽光之下一派綠意盎然,生機茂盛。楊從源飛奔不停,心下窩火,堂堂騰龍境之高手,被人追得有如喪家之犬,狼狽到了極點。
兩山相對,叢林茂密,一條下坡的小徑,荒無人煙,楊從源卻生生煞住身形。
陽光熾烈,他疾奔數十里,渾身火熱,揮汗如雨,心中卻如墜冰窖。
因為程樟又一次從天而降,穩穩落在小徑上,正等着他自投羅網。
楊從源毫不遲疑,手中長劍一晃,一左一右兩條虛影,同時刺向程樟。
與此同時,他的真身卻疾速後退。
程樟全不理會那兩條虛影,木劍刺出,瞬間即至楊從源後背。
隱約感覺到身後傳來的凌厲劍意,楊從源絕望之中一聲大叫,奮力回身一劍。
千鈞一髮,他徹底激發出內勁玄功。
“咦——”
程樟挑眉詫異,但見楊從源周身忽然閃爍五彩之光,回劍一擊,準確截住木劍,接着借力而遁,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瞬移千里,天元境才能施展出的逃生手段。
這個楊從源,生死之際,竟然突破了境界,生生從他手底撿回了一條性命。
自他參悟劍聖經卷,直至今日,這算是頭一回失手。
程樟深覺意外,又搖頭失笑。
他如果繼續追趕,就算楊從源片刻之間閃出千里,也仍然逃不出他的手心。
只是對方能因此緣故而晉入天元,也算是他的造化,程樟決定還是放他一馬。
他轉身向東,去尋沈庭柱等人會合。
鐵欄關南面,西鄭縣境內,歇馬山山腳,楊從源止住身形,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
然後,他再也支撐不住,頹然栽倒,昏迷過去。
一個路過的樵夫嚇得慌忙丟下柴擔,轉身飛跑:“死了人啦!”
楊從源蘇醒過來,已經被人抬入了村落之中。里正、村民圍在一旁,神情戒備。
他想要起身,卻仍是渾身無力,動彈不得。
“弄些吃食給我,”他嘶聲說道,“本官是京城裏禁衛,潛入楚境查探敵情而回,好幾日沒吃東西了。”
里正疑惑拱手:“不是小老兒不敬,這鐵欄關內外,百年太平,哪有甚麼敵情?”
“你若不信,那也罷了,”楊從源耐住性子,“就算某是個逃犯,你們只管將某扭送縣裏便是,某隻一個人,你們怕什麼?”
里正這才吩咐村民去弄些吃的來,楊從源長出口氣,轉頭望天,微微眯眼,心中既喜且怒。
喜的是自己意外破境,從此真正成為頂尖高手,西京城中,大好前程在等着自己。
怒的是,這一番西逃,狼狽到了極點,尤其是被那程樟追得險些性命不保,實是奇恥大辱,也不知今生往後,能不能報復回去。
此時程樟也已經與沈庭柱、鐵惟正兩人會合。當著弘西府刑曹參軍和一眾捕快的面,沈庭柱對他冷嘲熱諷,程樟也不以為意,只淡然一笑。
程宅之中,常玉琨杜桓兩個,得知程樟這回竟然撲空,也是大出意外。
程樟沒有告訴他們實情,只說:“我與沈都郎分頭搜拿,沒能尋着刺客蹤跡。”
路婉兒很是擔憂,悄悄問杜桓:“大人這回沒能捉住逃犯,會不會受奴婢連累,被皇上責罰?”
“不用擔心,”杜桓笑着安慰她,“要責罰,也輪不到大人頭上。”
沒能捉回刺客,穆廷棟和商慶,都有些不喜,卻也無可奈何,將情形稟報於弘盛帝。
弘盛帝一掌將身前桌案拍得粉碎,面色赤紅,連聲冷笑:“竟然將暗子塞到了朕的兒子身邊,西魏君臣,這膽量當真不小,以為朕會就此善罷甘休么?”
穆廷棟躬身行禮:“至尊遲早興兵,滅了那西魏小國。不過臣以為,密王失察之過失,也是實情,當有處分。”
商慶心下一跳,穆相這是在撇清干係了。
密王被禁足之後,王府之人不許隨意外出,府中所用,皆由宮中遣內監輸往。在刑部和金吾衛的嚴查密訪之下,一名主事的內常侍,服毒自盡。
數日之後,宮中頒詔,密王元瑰監禁,王府諸官,俱被貶斥,王妃石氏等人被遣回母家。
接着,王妃之父、禮部右侍郎石世福被貶為萬安刺史,遠遠地打發出京。
與密王關係密切的前科狀元解珍山,也被貶出京,往河清府出任柏崖縣令。
密王之母,穆貴妃則躲入紫微宮中的太清觀,潛心修道,闔門不出。
江南道行軍統領厲元隆,被轉遷為羽林軍統領,召入京師。
端王回府靜養,皇帝又給了許多賞賜,下詔撫慰,卻並沒有令其傷愈之後入政事堂學習政務。
大同坊程宅之中,鄔玉銘捧茶閑坐,意態安適:“密王已經徹底失勢,儲君之位無望矣。可是端王應王兩位,各有各的長處,如今也難說誰能勝出一頭。鄔某說句大膽的話,密王雖有失察之責,可是楊從源究竟是借了哪一處之力,楔入密王府,如今還難說得很。”
屋內除了程樟,只有常玉琨,議論起來也就無所顧忌。
常玉琨便問道:“鄔檢司之意,是說密王或許不過是替罪羊?”
“密王往日確有些不端之舉,行事也有差池,可是被禁足之後,他還要如此行險,豈非嫌自己處境還不夠糟?先前就有傳言,說密王被至尊貶逐,乃是因為端王隨駕之時參劾,如今端王被刺,眾人立馬便會想到,是密王挾憤報復——這是百害無一利之事。”
程樟斷然搖頭:“不是密王。”
“不是密王,”常玉琨有些糊塗,“那又會是誰?”
“程大人未能捉回楊從源,此事便難以真相大白。”鄔玉銘拈鬚微笑,“以鄔某揣測,端王,應王,都有可能。”
“端王,他——故意教人刺殺自己?這萬一拿捏不好,不是害了自家性命。”常玉琨連連搖頭,“鄔檢司這猜測,太過荒唐。依我看,應王或許有這念頭,鷸蚌相爭,一死一貶,得利的自然是他了。”
他又轉頭問一直沉吟不語的程樟:“程大哥以為如何?”
“傳話的老內監服毒自盡,這條線索已經斷了,如今刑部也沒有什麼章程。”程樟搖頭,又回想起陸昭所說之秘辛,不禁嗤笑,“不管幕後之人究竟是誰,都不過是白費氣力罷了。”
“程大人見識深遠,”鄔玉銘大感興趣,“還請指教於鄔某?”
“程某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咱們且再瞧着罷。”
暑去秋來,程樟在刑部督捕司中,協助沈庭柱連辦了幾樁迷案,不但屬官們服氣,就連沈庭柱,雖然仍有譏刺之語,到底對他態度客氣了許多。
往政事堂奏事之時,程樟也見着了那位門下侍中封輅封大人,依然是一副微眯着眼,要睡不睡的模樣,但有詢問,則無不點頭曰可。
全然沒有霍金麟等人所說的那種殺伐果決模樣。
這才叫大事不糊塗,程樟心中暗想。
西魏國中,楊從虛接替了師兄獨孤樂,以天元宗師身份,出任禁衛府副總管。獨孤樂則晉位三品護將軍,離開京城前往北夏州,擔任北道行台之行軍副統領,與名將丘林峻一道,為天子鎮守北地之土。
消息傳至神都,眾人私下議論,唏噓不已:“怪道沈庭柱、程樟兩個聯手,也沒能將他捉回,到底是天元高手,端王能撿回這條性命,當真是不幸中之萬幸也。”
段雲超卻在皇帝面前竭力闢謠:“楊從源行刺端王殿下之時,還只是騰龍之境,不但卑職,便是伊侍衛項侍衛,也可以作證,臣無虛言。”
沈庭柱也被召來問對,他面色難堪,但還是實情稟報:“當日職等已經追上楊從源,卻被他走脫,乃是西魏另遣來高手相助,其中一個年輕女子,還是天元高手。若非她手下留情,職與中原道鐵惟正鐵推官兩個,必定性命不保。這都是職等習藝不精,辜負了至尊厚望。”
他想了想又說道:“程樟程佐郎,於追索途中,半道與臣走散,敵我交手之時,並未在場。所奏俱實,還請至尊詳察。”
或許他的錯覺,弘盛帝聆聽稟報之時,泛紅的面容微微有些抽搐。
“沈庭柱,段雲超,爾等都是我大楚國後輩俊秀,”弘盛帝壓住火氣,冷笑說道,“不但令刺客脫逃,還讓他功力大進,晉入天元。這等無用,是要朕親自出手去拿人么?”
段雲超面紅耳赤,沈庭柱也無話可回,弘盛帝不等他想出辯解之語,又繼續說道:“那個女天元,朕知道,再加上楊從源,西魏年輕高手之中,已經出了兩個天元,你們呢,要教朕等到甚麼時候?”
“卑職必定發奮,再不教至尊失望。”沈庭柱連忙躬身叉手說道。
弘盛帝不耐煩揮手:“下去罷,朕不欲聽這等大言,等你真正破境了,再來見朕!”
兩人灰溜溜地出了紫宸殿,沈庭柱忍不住小聲問道:“段騎尉,如今至尊可是在修鍊一門絕密功法?我瞧着,他情形有些不對勁。”
“大家心裏都在猜測,”段雲超悻悻回話,“可是至尊十分忌諱旁人議論,是以誰都不敢詢問。”
沈庭柱聞言,眉頭大皺,半晌才嘆氣說道:“至尊一代雄主,但願他吉人天相,早日神功大成。不然,這副模樣,咱們心下都擔心得很。”
中秋之後,弘盛帝於神都西苑,大閱羽林軍諸部。
天氣突變,忽****,席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