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臨江酒樓
程樟將青冥劍經還給了山長。
鶴鳴軒內,盛山長上下打量程樟,見他眼神溫潤,英華內斂,大不同於往日,便含笑問道:“果然有所得?”
“確有所得,”程樟心悅誠服向山長行禮,“前聖之書,玄妙精深,真為瑰寶,令弟子今日如脫胎換骨,修為大進,遠勝於昔。”
身軀高大、面形方正的武院監院石明先,早年曾是朝廷的武將,如今還兼領着鶴州城的司兵參軍。他起身過來,欣慰地拍着程樟的肩膀:“既然傷勢已經大好,那就事不宜遲,領着師弟師妹們,早些動身。”
於是武院之中的出色弟子,元秋月、黃興浩、張毅等十餘人,仍由程樟率領,辭別眾位師長,和特意趕來的鶴州刺史、別駕等,離開迎鶴山,前往麓安城。
女教習丁璐,曾先後就學於雲麓書院和崇山逍遙宮,名門子弟,氣度高華,與諸位教習一道送別往赴麓安城的諸弟子。
她一身素白,打量着程樟,雪白秀美的圓臉既詫異,又歡喜:“竟然這麼快就全好了,果然是吉人天相。上蒼如此庇佑,你可要好生努力,給師弟師妹們,做個榜樣。”
好一位嚴謹溫柔的御姐。
他不得不承認,這鶴州武院雖地處偏遠,彷彿一處鄉鎮中學,可是裏面的先生,卻的確都是不錯的。
於是程樟在山門之外,深深行禮,這才轉身大步而去。
黃興浩、元秋月等弟子,也辭別老師和同窗,跟隨大師兄,往麓安城去。
元秋月的父親,如今在溪州做着五品別駕,在武院百餘名弟子當中,她算是出身最好的一個。或許因為這個緣由,一路之上,她對旁人都不大理會,自吃自住,自己會鈔。
“她向來如此,獨來獨往。”排行第二的黃興浩不以為意,“其實當初,她是想去麓安、東夏求學,家裏卻不讓,只許她就近。是以她雖入了武道學院,心氣卻一直不順。”
“這也難怪,麓安城外雲麓書院,天下知名,平湖道各府縣學子,無不嚮往。”程樟點點頭,“還有兩位師妹,便另住一間屋子。咱們這幾個,胡亂擠擠罷了。”
“大師兄不用擔心盤纏的事,”與身形頎長膚色白凈的黃興浩不同,形貌黑瘦的張毅雖其貌不揚,卻是出身豪富之家,他大氣揮手,“家父給了許多銀錢,這一路,夠大伙兒用的。”
“嗯,”程樟笑了笑,張望着蜿蜒於群山之中的官道,“那就讓四師弟破費了。”
“大師兄何必說這等見外的話,”張毅真心實意說道,“西鄉縣城之事,大師兄義薄雲天,奮勇沖前,正是咱們的楷模。”
張孟勇、曲文哲等弟子也都點頭贊同,大師兄雖然不是修為最出色的一個,但是平日為人,謙和仁厚,的確令大家心服。
女弟子李春瑤也小聲說道:“大師兄平日裏就很好,對咱們多有照應,如今你傷勢痊癒,解試也一定會順利得中的。”
這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個頭嬌小,說話輕聲細語。她資質悟性都很不錯,算是一顆修行的好苗子。
不管怎麼說,漵水以西,鶴州武院算是最好的學府,對於附近府縣的學子們來說,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一行人東渡漵水,經漵州、漣安、潭安,施展功夫,半飛半走,一路但見漫山層林,黃綠斑駁,六七日後,終於過芙蓉江,抵達麓安城南面之黃道門。
芙蓉江東畔的麓安,與瀾江岸邊的東夏,是行台治下最大最繁華的兩座城池,武舉解試,便分南北兩處,同日開考。
黃道門中,來往行人客商,絡繹不絕。一個小廝打量着從鶴州趕來的這伙年輕男女,湊過來小意作揖:“小人斗膽,敢問幾位公子,可是鶴州武道學院來此?”
“不錯,”黃興浩瞅着小廝,“敢問這位小兄弟是?”
“小的在張充張公子跟前行走,公子早知幾位要來,因此日日吩咐小的在此等候。”那小廝神色歡快,“還請眾位在此稍候,小的這就去稟報。”
說罷,他轉身拔腿就跑。
弟子們都笑了起來,轉頭瞧着程樟。
程樟微微頷首:“那咱們就等一等罷。”
張充曾是武道學院弟子,其父乃是鶴州茶商,買賣越做越好,逐漸發跡,遂舉家遷居麓安。因此張充只在武院修習了兩年,便辭別師友,離開了鶴州。
約莫一刻工夫,一個白白胖胖的年輕男子,約莫二十一二歲模樣,頭戴方巾,穿一身月白色綢衫,騎一匹高頭大馬,急急趕來,翻身下馬,上前拱手笑道:“大師兄、黃師兄、元師姐張師弟,咱們可是許久不見了。”
眾人紛紛見禮,只有元秋月微微點頭。
張毅將昔日好友上下打量:“張師兄,你如今這氣派,可了不得啊。想必令尊在這麓安城,買賣愈發紅火了。”
“將就過得去罷,”張充又與彼此並不相熟的幾位師弟師妹寒暄過,一手牽了馬,引着眾人進了城門,“敝宅屋舍不少,眾位同門不如就住到我那裏,雖說簡陋,到底清靜,也便於修行,如何?”
“咱們這麼多人,未免太過叨擾,還是住邸店為好。”程樟搖頭否決,“回頭咱們幾個領頭的,去拜見令尊便可。”
到底是大師兄,張充也就不再堅持。眾人趕至春和邸店,定下食宿,又敘談一會,張充執意請大夥在附近酒樓用了晚飯,才告辭離去。
翌日,元秋月不願動彈,程樟只領着黃興浩、張毅兩個,至張宅拜訪張員外。
告辭出來之時,張充又提議往芙蓉江邊臨江閣去吃酒:“這是麓安城中第一個有名的酒樓,清蒸鱸魚、紅燒青魚,大大有名,又有松醪酒,今日咱們便去一快朵頤?”
黃興浩、張毅兩個,都很是心動,齊齊望向程樟。
程樟笑了笑:“那便同去。”
張充大喜:“走,走。”
臨江閣位於西城牆大西門外,閣高四層,青瓦朱牆,築於城外芙蓉江邊高台之上,視野開闊,氣象巍峨。四人一路談笑至此,登閣第三層,靠江邊坐定,遠眺窗外,江波浩渺,遠山青翠,霜天寥廓,舟楫往來,令人心懷大暢。
黃興浩、張毅連聲讚歎,張充已經吩咐酒菜,幾人說劍談兵,逸興遄飛。得意之時,張毅拍案笑道:“咱們鶴州武院,當年也是出過響噹噹的豪傑的,堂堂劍聖,驅逐虜寇,解救萬民,那是何等英姿?所謂見賢思齊,咱們後輩弟子,也不能自甘平庸,將來一個個都能做一番大事業,才叫痛快。”
張充笑着搖頭,正要說話,隔着兩張桌子,另一夥用飯的客人轉頭瞧來,其中一個冷笑說道:“鄉野鄙夫,專會胡吹大氣。說什麼做大事業,也不照一照自己,有這個能耐么?”
四人都掉頭望去,卻見是三個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衣飾都很是華麗,神情傲慢,對着他們這邊,流露出不屑之色。
黃興浩皺起眉頭,正欲開口反駁,卻被程樟制止:“想必也是來此應試的,咱們不必作這口舌之爭,說話小聲些便是。”
他話音才落,那桌客人之中為首的一個,已經含笑開口:“小地方出來的人,雖未見世面,脾氣卻未必小了,三師弟,你要小心他們來尋你的晦氣。”
“呸,我怕甚?”那三師弟連聲嗤笑,“甚麼鶴州武院,也敢在咱們面前誇海口。還說甚麼劍聖,哪裏有這等人物,不過是他們生安白造罷了。不過這往自家面上貼金的本事,我建昌書院,的確是大大不如。”
這一下,連程樟也皺起了眉頭。
建昌書院,名氣不小,沒想到門中弟子,這等輕佻無禮。
張充起身拱手:“幾位兄台,方才咱們吃酒喧嘩,的確有些失禮,在下先賠個不是。不過,這位仁兄對我師門出言不遜,辱及先賢,未免過分了些?”
“不過分,”為首的那名書生端坐不動,似笑非笑,語調揶揄,“你們方才說甚麼劍聖,空口無憑,史書無載,不過是以訛傳訛,誇大其詞。如今卻說得這般煞有介事,難道不可笑么?”
張充一時語塞。
昔年劍聖之事,朝廷修史之時,不知什麼緣故,這一段往事語焉不詳,含糊其辭。學院弟子不知內里,如今也難以辯駁。
但是他們都知道,其人其事,絕非虛妄,學院之中典藏的那本劍聖經卷,便是明證。
那三師弟又譏諷道:“咱們能體諒,你們都是偏遠地方來的,到了這大地方,不免心中無底,索性給自家編造一個厲害的前輩,以壯膽色。行罷,咱們也不會見怪。”
他哈哈一笑:“不過,校場應試之時,諸位可不要露怯才好,呵呵。”
幾個武院弟子都面色不忿,只有程樟微哂,內心毫無波動。
是真的瞧不上。
張毅再也按捺不住,騰地起身:“建昌書院是罷?貴處名聲響亮,咱們早有耳聞,今日張某冒昧,便來領教足下的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