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手嗎?
警車的聲音接二連三呼嘯而來。
那些搗亂鬧事的,跑得一個比一個快。
蔣韶南帶着人往會場去,一行人路過夏婷的附近,有個年輕男人快步走向夏婷,對她和哥哥說:“你們也進來。”
夏婷從車裏拿出來那件因為多餘拿出來的白T恤,三兩下就套上。
哥哥看着她被扯爛了的領口,低聲,極度抱歉地說:“對不起……”
夏婷問:“會場門口那些是監控嗎?我可不可以要求看?”
“那不行的,除非報警讓警察來調。但是……”
“有難度?”她從他猶豫的口氣里聽出話外之音。
他低聲說:“公司說會低調處理,最近有新的樓盤開盤,不能被這邊影響。監控視頻肯定難拿到。”
“什麼新樓盤?”
“那個蔣先生本來要參加的奠基儀式,就是第二個樓盤,第一個正在賣,今天這個拆遷項目是第三個。”
“這個公司夠忙的。”
“發展的好。”
夏婷舉步向會場中心去,反問他:“知道你們老闆找我們什麼事嗎?”
“你生氣了?”他不確定的問。還不忘糾正:“蔣先生不是老闆。”
夏婷說:“這種意外誰都不想的,”
她嘴上這麼說,心裏卻不是這麼想的,她這場無妄之災得有人買單!
跟着前面一行人進了會場中心,蔣韶南走在前方,一群人簇擁上他,他帶的人看上去效率都不錯。
有人給他簡單而快速地報告着剛剛的情況。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
他走進去,會議室中間隨便拉了張老闆椅坐下,對着大夥說:“我替你們老闆過來看一眼。負責人呢?”
女領導被扶出來,進門的一瞬間就夾雜着巨大的洗甲水味道,夏婷站在門邊,她立刻屏住了呼吸。
她看得清楚,女領導身上各處仍舊留着紅油漆,額頭,那短髮,真是慘不忍睹。
蔣韶南卻眉頭都沒挑一下,好像一切都不存在。
問那女領導:“到底怎麼回事?”
女領導說:“真的莫名其妙,我們已經派人去查了。”
“14萬拆遷戶,你們安置拆遷,沒有想過這14萬戶臨時住戶的安置問題嗎?”
“他們都是租戶,安置他們也不是我們應該負責的。”
蔣韶南看着她,不說話,好像遇上了什麼極度愚蠢的對象,讓他在衡量是把對方直接扔出去,還是叫別人扔出去。
他旁邊一個男士,笑眯眯地說:“這一區的房價便宜,風景也好,周邊配套全都跟上了,他們住在這邊貪圖什麼都方便,房租還低,當然不想搬。你們安置的時候,應該也該預計到這一點。”
夏婷總算得了個明白,原來那些想鬧事的人,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只希望開發商可以安置他們。
那這個安置的問題可真的燙手了。
但是,這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這是說給她們聽的理由,深層次的緣由,她得知道本地基本盤才能估到。
蔣韶南問:“今天受傷的所有員工,都是怎麼處理的。”
那個笑眯眯的男士立刻說:“是不是受傷的都已經安排去醫院裏,沒有受重傷,輕傷的都在這裏?”
夏婷進來的時候就知道,她被叫進去,就是因為他們要統計輕傷的工作人員,因為怕有人告公司。
果然,就聽那笑眯眯的男士對她們問:“有什麼特別的要求,都可以對公司提,全部都會按照工傷流程走,但額外的要求也可以提出來。”
“沒事的,這點小傷。”一個女職員右手搖得飛快,紅着臉,好像別人要找她借錢。
別人也像都在發揚什麼精神,一個比一個積極,都在表示沒關係,沒有受傷
夏婷冷眼看着她們,略微意外。
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雖然那個老闆很有個人魅力,可是哪裏有實際利益更有用呢。
她眼看也被群眾代表了,在笑眯眯的男士已經開始表揚大家很有企業精神的時候,她不得不抬了抬右手。
那笑眯眯的男士,立刻眼睛都快要彎成月牙了,對她和藹親切地詢問:“你是哪個部門的?”
夏婷說:“我不是你們公司的員工,有幾句話要單獨和你們老闆談。”
“唰——”眾人目標一致地看她。
神情意外。
夏婷說:“不是談索賠的問題,雖然我也確實受傷了。十分鐘就可以。”後面的十分鐘就可以,她是看着蔣韶南說的。
他留下的目的就是斷後,要斷掉一切的可能性,所以不可能不給她這個十分鐘。
蔣韶南漆黑的眼神,停在她臉上幾秒,那眼神很銳利,如果眼神如劍氣,夏婷現在已經嘴角掛血受內傷了。
因為那種眼神背後淡然的審視,包含着,他遇上過無數各懷心思的女孩,他在審視,她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
夏婷用手指比了個“十”。
她理解他,這是出於對自己利益的保護。
他揮手,大家就開始向外去。
在眾人魚貫而出的幾十秒中,蔣韶南還又打量了她一眼。
夏婷也光明正大打量了一下人家。
其實對看男人她不怎麼在行。
一直都忙着掙錢,後來離婚後,身邊各種找機會獻殷勤的數都數不過來。
不好看也不敢往她面前自薦。
只是這蔣韶南有個最大的不同,他的劍眉很好看,離得近,會覺得,那上挑的眉,都埋着疏離和無數宏圖霸業的設想。
氣度也太惹眼了。
有種讓人想探究的吸引力。
她忽然就聯想到了老徐的念念不忘……
她垂下目光,這是……如果Steven見到,會嚴防死守不希望她認識的類型。
等最後一個員工出去,會議室里依舊有十幾個人,笑眯眯的男士關上門,蔣韶南微仰頭看着她,問:“你旁邊的,是你朋友?”
夏婷這時才發現,哥哥還在。
她很有輕重緩急地先說道:“沒關係,他是我朋友的哥哥,今天我第一天到埠,需要他幫忙找住處,而他要上班,才會讓我在你們公司的車上等。”
說到這裏,她忽然說:“他這樣讓外人坐你們公司的車,不違反任何規定吧?”
蔣韶南手上的手機放在桌上,靠向椅背,扶起雙臂看着她說:“那要看看你和公司是要談什麼事情。”
夏婷心裏冷冷地笑了一下,說:“我想說的是,我有辦法解決他們這個拆遷的問題。作為交換,我要看會場的監控錄像。”
“就這樣?”蔣韶南面無表情。
“處理問題不花你們公司的錢。”夏婷又說:“我只要看監控。”
蔣韶南露出膩煩的神情,好像在面對一個空口說白話的騙子。
夏婷完全明白,換成她也不會輕易相信。
她的手搭在桌上,隔着巨大的會議桌,看着他說:“還有附加好處,可以提升你們公司的形象。”
他抬手看着腕錶:“剩下五分鐘了。”
沒什麼興趣,連反駁都不屑的那種。
但還遵守諾言。
夏婷好多年沒有碰過這樣輕視她的對象。
她輕輕笑了下,她非常清楚對方想什麼,甚至他的態度也在預料之中。
可縱然是這樣,他身上的氣派顯出的蔑視,還是讓她多了久違的一些好勝心,還多了一點點,棋逢對手的錯覺。
當然,她不覺得他能是她的對手。
再抬起頭,她輕聲,有條有理地說:“這個事情,是你們公司和政府的決定,但是,城市是有記憶的。這種建築,就說那個木塔,對於當地居民來說,是他們的記憶遺產,他們在這一地區長大,每天早上上班看到,晚上下班看到這個地方,就知道快要到家了。也許還有一些人,年輕時候戀愛,約會就約在這個門口見面……”
她拉開椅子坐下,好聲好氣地說:“對商業而言,這個東西也許沒有任何商業價值,對歷史而言,也許歷史價值都夠不上申請文物保護。但是民間記憶,也是城市歷史的組成部分。”
他沒說話,但看着她的眼神有了一點點認真。
夏婷繼續語調輕緩,不疾不徐地說:“在以後的二十年間,我們都會進入高速發展時期,有很多要這樣取捨的時候,都能夠這樣具體的處理,是不是在公司的形象上,會多一些人文化氣息,對公司形象是有好處的呢?”
他厲聲發問:“你覺得我們公司沒有人文氣息?”
“我不是這個意思……”夏婷柔聲繼續,語調絲毫沒有被這兇狠的語氣帶走:“我的意思是,權利大有本事的人,像你,完全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更有能力,那你是不是可以對拯救城市審美也出一份力呢。”
“拯救城市審美?”蔣韶南咂摸着這幾個字,好像第一次聽人說。
而後他竟然又打量了一次她的着裝,抬手,看了看錶說:“給你延長10分鐘。”
夏婷並沒有道謝,而是微微側頭,對哥哥說:“可以把我的行李箱拿來嗎?”
哥哥什麼也沒問,轉身就出去。
等門關上,夏婷繼續說:“那現在我可以說一下,你們這個項目的具體處理方案了嗎?”
“你是說?”笑眯眯的男士插嘴道:“你要提前把方案說出來?”
夏婷靠向椅子背,用一種和她年齡極度不相稱,比對面的蔣先生還要穩妥的姿態,看着他,理所當然地說:“我不說,怎麼讓你老闆放心的讓我去執行?”
“可是,你說出來,我們自己就可以執行了呀。”
蔣韶南側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是絕殺般的責備。
一秒鐘,笑眯眯男士顯然也知道自己說錯了。
夏婷側頭笑了笑,看着他。那個笑眯眯的男士,大概是蔣韶南的助理。有絕對的權利,所以敢在他面前說話。見人未語先笑,不是特別好看的長相,但是每天對上這樣的人,多讓人開心呀。
如果是她,她也喜歡自己的團隊有這樣的人。
於是她願意和對方多說一句:
“你們老闆是做大事的人,是不會和我爭這些蠅頭小利的。”
笑眯眯的男士好像也感受到了她幫忙解圍的善意,笑着問:“那個城市審美,你具體再說說。”
夏婷心裏更是嘆了口氣,這個人好有眼色,明明問的,是他老闆想知道的。
她手支上下巴,像她平時和人聊天那樣,慢慢說道:“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我個人的一種想法而已。”
她的視線轉向蔣韶南,有些認真地說:“很多有權利的人並沒有足夠的審美。能夠決定城市特色的,有時候並不是具備那個能力的人。您是有眼光的人,如果在你以後做項目的時候,多考慮一些這些,是不是,可以讓城市更漂亮。畢竟,多數人一輩子都是待在一座城,守着自己愛的一家人而已。”
會議室一瞬間變得落針可聞,蔣韶南一言不發看着她,神情莫測。
那笑眯眯的疑似助理,臉上的笑意都沒了。
清風從窗口緩緩送進來,會議室里的每一個人,好像都因為老闆的沉默而定格了。
這個時候還在努力圈地盤佔地方,這個概念後來才會被大力的推廣,夏婷投地產的時候,時常聽人說起早年地產商蓋房,只有商業概念,欠缺人文情懷。
哥哥拉着行李箱敲門進來。
夏婷站起來。
蔣韶南的視線反常地凝視在她的衣服上。
夏婷套着兩件白色黑字母的T恤,這種白色T恤長短不一,上面一層側面亂綁了一下,顯出一種散亂卻又時尚的層次感。
他突然問:“你是……什麼學校畢業的?”
她說:“我還沒上大學,才從國外回來,準備實習上半年一年,再繼續去上。”
沒有上大學……
蔣韶南旁邊幾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顯然他們覺得沒有上大學,和這種自信的語氣,反差太大。
笑眯眯的助理,彷彿不死心般追問:“那你是預備上美術系,還是藝術系,設計系?”
夏婷彎腰去開旅行箱。
蔣韶南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好像首次產生了興趣,竟然眺望了一眼,問:“你準備找什麼?”
“當然是繼續談話資格。”她說,彎腰的時候,長發垂下來,就像洗髮水廣告那樣,柔順地從她肩膀滑落。
頭髮散開,也露出了她后腰到褲子上的斑駁紅油漆。
蔣韶南視而不見,抬手看了看錶,再抬頭的瞬間,一沓證書資料類東西就放在了他面前。
他拿過來,翻了翻。
都是很有分量的獲獎證書。
獎學金年年都包攬。
“可以上清北的呀……”
他翻到最後,合上,手搭在上面,敲了敲,像敲一張授權書。
最後說:“那畢業以後,可以考慮來我們公司,給你安排個好職位。”
他看着她說:“不管你後面學什麼專業。”
夏婷完全不給面子地說:“那才不行呢,我以後可是要和你平起平坐的,怎麼可能給你打工。”說完她還翻了一個白眼。
笑眯眯的助理和他周圍幾個人都被逗笑了。
沒人覺得她失禮。
因為這個白眼特別可愛,完全是沒有掩飾,很刻意的那種。很像很像美劇里想表現心機又很可愛的那種富家女,並沒有很壞的心思,就是純粹想表達,我要做一個很刻薄的壞人,不要惹我哦,那種毫無攻擊力的不服氣。
但內容,誰也不會當真。
只有蔣韶南沒有笑,就像他是世界上最難被女人奪得歡心的男人。
他說:“你說吧,你所謂的解決這個公司的拆遷問題,你是什麼方案。”
夏婷略抱歉地說:“那得清場了,對不起大家。”
蔣韶南抬手,大家出去了。
她的表現為她贏得了更合理的待遇。
夏婷拉住要出去的哥哥,問蔣韶南:“這個哥哥的問題,可以先說清嗎?——公司的規定里,有沒有不可以讓我這樣的關係坐一下你們公司的車?”
蔣韶南沒什麼語氣地說:“小賈,算不算公車私用。”
笑眯眯的助理立刻說:“那當然不能算了蔣哥。”
又對夏婷解釋的語氣說:“他今天本來要請假的,但是公司缺人用,不能請假,所以他才不得不讓你坐公司的車,這個事情他領導知道。”
夏婷給他了一個讚賞的微笑,這一會,對外的理由都完美無缺的想好了。
大家依次出去,笑眯眯的助理也陪哥哥出去。那個沒有被通知的領導,現在需要去被知會一聲。
辦公室里只剩下蔣韶南和夏婷兩個人。
他的臉色更沉鬱,幾乎是黑着臉地說:“說吧。”
夏婷也懶得計較他的態度。
她是個目的明確的人。
大家明買明賣,達到目的就行。
清楚簡單,幾句話就說了自己的打算。
而他,根本,連一個字都沒有反駁。
只是問她:“為什麼要看監控”
“這個也是交換條件嗎?”
“不是。”他說:“不用說。就按你說的去辦吧。”
他拿起桌上手機,撥了號,對那邊說:“回來吧。”
門被推開,大家依次進來。
他抬頭,卻發現夏婷還沒走。
他不解地問:“還有什麼沒說清的嗎?”
夏婷說:“還有我需要你們公司提供一些支援。”
“支援?”他聲音終於有了些變化:“什麼支援?”
夏婷說:“這公司其實不是你的,你也在給人幫忙,他們的樓盤內部關係銷售,可以拿幾個點折扣,你能做主嗎?”
“我不能做主,你會找我說?”蔣韶南一點不給留面子。
夏婷等的就是這一刻,笑看着他,用她以前和人聯投時候的語氣說:“那你把這個優惠給我要過來,如果我帶人來簽單,優惠的幾個點都給我。我用這錢給你們公司辦事。”
蔣韶南如被人拿槍,點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助理也詫異地看着她,好像也發現了,這是一個,根本沒機會說“no”的什麼技巧。
夏婷穩穩地老神在在,他怎麼好意思說不給呢,畢竟是給他們辦事,難道還要她出錢?
當然不行了……
說現在不用她,反悔嗎?
那當然更不行了……
她的計劃都說了,那麼大的老闆,現在反悔不用她,自己也不能用她說的手段了,那這個遊戲還怎麼玩!
她看着蔣韶南,同情而瞭然於心地看着他,還微微笑着。
眼神無聲的廝殺中,她終於刷了一把存在感!
蔣韶南抬手,點着她,點着她,
“小丫頭片子,你……”他好似驚覺自己上當了般,抽過枱面上她的畢業證:“Rebecca?這個中間名,ting,夏婷是不是?”
他手指兇巴巴地點着中間名的位置
像威脅要記住她的名字!
夏婷抬手,擋着嘴,沒擋住,
笑出了聲。
如果讓老徐知道,第一次遇上蔣韶南,他們口中的蔣爺就被自己氣得要給自己點相……太想看看他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