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錯落有致,疏影橫斜,這梅花插得真不錯。”容宓百無聊賴地點着面前白瓷花瓶內的紅色寒梅,笑臉盈盈地誇讚着。

容祈面容清冷,坐得極為挺直,宛若隔壁院子的修竹,修身如玉,對着耳邊聒噪的聲音,充耳不聞,繼續面無異色地畫著筆下的東西。

自從眼盲后,他開始重拾丹青,雖然一開始吃了很多苦,但過了那道艱難的坎,因為少了外界的干擾,讓他的筆鋒逐漸修鍊出與眾不同的風骨。

他畫的正是一支墨梅,雖寒風瑟瑟,但迎風傲立。

“這幾日你和阿姍的關係倒是突飛猛進,不錯不錯。”容宓欣慰地誇着。

容祈置之不理,他畫工極好,幾乎不需要多加思考,就能落筆定位,不知情的人完全看不出是個眼盲之人。

早已習慣的容宓也不惱,只是撐着腦袋,看着他最後點上一筆硃筆,突然靠近他,狹促地問道:“想不想知道寧汝姍長什麼樣子嗎?”

容祈慢條斯理地在青花筆洗墨池中洗着毛筆,狀若無睹。

“活脫脫的國色天香的大美人,依我看比富榮公主還要美上一點,尤其是唇頰兩側的那點梨渦,當真是小芙蓉,香旖旎,一雙笑靨顰香蕊。”容宓拉長語調,漫不經心間帶出一點紈絝子弟的風流調笑,懶懶洋洋,毫無臨安貴女的矜持羞怯。

奈何,容祈不為所動,繼續細緻地洗着墨筆。

“而且性子也比寧姝要好……”

容祈洗墨的手一頓,聞言,微微皺起眉來。

“怎麼,說她一聲都不行。”容宓一見他這樣,就忍不住挑眉冷笑,“你這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依我看可不這樣,換婚後還不知遠走避開……”

“你不是要去逛街嗎。”容祈打斷她的話,不悅說道。

容宓抱胸冷哼:“不過說幾句就給我使臉色。”

“她不一樣。”容祈不得不開口補充着。

容宓冷笑。

“哪裏不一樣,還不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矯揉造作的味道隔着三條街都能熏到我了,只有你把她放在心上,倒是縱得她之前整日拿毅勇侯的頭銜惹事……”

“咳。”冬青的咳嗽聲突兀地響起,“夫人來了。”

容宓遷怒地拍了一下容祈的手背,這才捋了捋鬢角,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寧汝姍穿着鵝黃色襦裙,鬢間一支紅寶石玉簪,簡單精緻卻也溫柔大方,她站在門口,笑臉盈盈:“讓大娘子久等了。”

“不久,是我來早了。”容宓狀似無意地打量着她,見她毫無異樣,這才鬆了一口氣,頗為親密地挽着她的手,帶她離去。

“她聽到了?”容祈聽着腳步聲離開,這才隔着窗戶問道。

“今日開了窗,大娘子聲音又不小。”冬青低眉順眼地說著。

寧汝姍腳步輕,又直接從拱門處走了進來,照景的假山又修得格外樹蔭茂密,這才讓誰也沒發現,直到她繞出假山這才被冬青發現。

“把假山推了。”容祈冷冷說道。

冬青應下。

那邊,寧汝姍和容宓坐着馬車去了臨安最熱鬧的水夕街,水夕街賣的是金銀玉石,綢緞華裳,一向是富貴地,連賣花的小姑娘都穿着比其他地方要體面一點。

“長久不來逛了,你可知最近哪家首飾店最為炙手。”容宓打量着沿街一桿桿幌子,招牌下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景象。

臨安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三月前廬州兵亂在這裏不值一提,如水牛過江,消失得無影無蹤,達官貴人,黎明百姓,都沉醉在臨安富足的生活中。

畢竟三百萬兩上供的白銀已經湊齊,國庫損失的錢銀,只要在明年各種雜稅還要再多收一層就能填補上來。

無名目的雜斂是懸在百姓頭頂的一把刀,但日子總是還過得下去的,窮點總比打戰死人要好一點。

容宓長長嘆了一口氣,突然沒了興緻。

一側的寧汝姍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委婉解釋道:“我甚少出門。”

容宓收回視線,驚訝地打量着她,這才發現她穿的衣服也不是當下最時興的大袖霞帔,還是七八年前的窄袖上衣模樣。

大燕三次北伐失敗后,對大魏則是步步退讓祈求生存之息,對國內又開始施行修生養息,短短几年,藉著商道和水運的雙重運作,國庫充盈迅速。

朝堂民間早已忘記三十年前奔波逃竄到臨安的狼狽模樣,衣服風俗種種物件又開始朝着前朝奢侈華麗走去,尤其是這幾年,華貴之風越演越烈。

寧家位卑卻權重,統領一方的都虞候在臨安怎麼也不至於穿不上最時興的衣服。

“也不礙事,按理哪家人多哪家生意最好,趕着熱鬧去總不會錯的。”容祈移開視線,壓下心中的疑問,轉眼岔開話題說著。

寧汝姍平靜地笑着點點頭,並沒有露出難堪之色。

兩人閑逛到夕陽西下,暮鼓敲起,容宓這才堪堪歇了手,施施然地回去了。

其實寧汝姍沒有買很多東西,扶玉手上的東西都是容宓硬塞給她的。

她自小對這些精緻富貴的衣服物件沒有強烈的喜惡,那些高門貴女們愛如眼珠,時常攀比的東西在她眼中還沒有幾本書感興趣。

“這些書放哪啊?”扶玉抱着一大摞書問道,“院子沒有單獨的書房,可要特意辟出一間來。”

“算了,直接放屋子裏吧。”

“這幾日的小報都是一些八卦逸事,沒什麼前線的事。”扶玉跟在她身後抱怨着。

寧汝姍也長嘆一口氣:“這也沒辦法,大概是最近又開始嚴打了,我們看不到邸報,只能從這裏推測出爹的消息了。”

邸報是官家刊登的小報,只有七品以上的官員才能拿到,一般都會送至正室夫人手中,寧家東西兩院關係如此緊張,她自然是拿不到的任何消息的。

扶玉突然想起一個臨安城的八卦,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倒是知道怎麼回事,聽說一年前有家叫朝夕小報在臨安突然流行,不僅詔令、差除和台諫百官章奏都有,連着朝廷未報之事,或是官員陳乞未曾之事都有刊登,甚至雇傭的那些內探都極為大膽,裏面刊登省院泄露的議案。”

寧汝姍眼睛一亮:“那我怎麼不見他們出現在報攤上。”

扶玉壓低聲音,小心說道:“聽說半月前裏面有個能人刊登了今上對大魏行父子之禮的嘲諷之事,後面又假擬了一個高祖呵斥曹忠的詔書,如今被臨安兆府全程城拿,現在已經很難買了。”

寧汝姍長長嘆了一口氣。

今上寵幸曹忠,民間早已民怨沸騰,奈何無人能撼動。

扶玉低頭不說話。

“夫人。”還未走進,就看到玉覃猶猶豫豫地站在院門口。

扶玉對屋裏新來的兩個丫鬟都沒有好臉色,大婚當日的話還歷歷在目,自然是生不出一點好心情:“怎麼了?”

玉覃大眼睛撲閃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夫人,小聲說道:“世子把新開院門兩側的假山拆了。”

寧汝姍並不意外容祈的反應,笑着點頭:“這些小事不必多說。”

“夫人教訓的事。”玉覃見她一臉平靜,突然訕訕地低下頭,再抬起頭來又是活潑的樣子,“扶玉姐姐拿着什麼,玉覃來幫你。”

扶玉一個扭身,機巧地躲過去,站在寧汝姍的另一側,同樣笑眯眯地說道:“不重,是姑娘的書,我等會直接送到屋內就好。”

玉覃尷尬地收回手。

寧汝姍看着已經空蕩蕩的宮門,只是隔了一道牆,兩個院子卻是相差甚多,她一眼就能看到靠在窗欞上的容祈。

容祈披着雪白狐裘隔着窗戶和冬青說話,眉宇低壓,心情陰鬱。

冬青很快就注意到她,不由站直身子,卻見寧汝姍對着他溫柔地笑了笑,搖了搖頭,示意他繼續,自己朝着屋內走去。

“怎麼了?”容祈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動作。

冬青摸摸鼻子,小聲說道:“夫人回來了。”

容祈沉默着,不經意聞到案桌前的梅花插花香味,淺淡悠遠。

這是昨日她推他去花園的時候摘的一株紅梅,到了晚上送葯的時候,興緻沖沖地捧着紅梅插花送了進來,他雖然看不見,但聽着她短短几句就形容出花枝模樣。

——“大娘子看了應該也會喜歡的。”

耳邊依稀還殘留着那個小心翼翼的試探聲,抬出阿姐讓他不喜,但說的話卻又詭異地說服了他。

兩人既然達成表面和平的協議,這些簡單的小事,他勉強能接受。

冬青見他沉默,以為他又不高興了,連忙岔開話題說道:“臨安府尹為了討曹相歡心,對我們的人大肆圍剿,我讓他們最近都按兵不動,只是不知今上到底何意。”

“今上可沒空管這些雞毛蒜皮,他現在最憂心的是那三百萬兩白銀如何送過去,既能保持體面,又能安撫大魏人。”

容祈譏諷一笑,手指搭在輪椅上,眉目冰冷。

“若是真如昨日朝堂口風所說,可能會是……”

冬青話還未說完,就見到蒼白手指在輪椅上敲了兩下,他下意識閉上嘴。

“本不想打擾世子,但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時辰,程大夫昨天交代過,今日針灸要按時去回春堂施針。”寧汝姍俏生生地站在拱門處,遠遠站着,迎着兩人的視線,微微一笑。

冬青抬眸看了眼沙漏這才發現施針的時間早已過了,心中一驚,暗道若是被大娘子知道,只怕要扒了他的皮。

“小程大夫的葯也快煎好了,不如我推世子過去。”

寧汝姍有理有據地開口說道,恰到好處地阻止了冬青馬上脫口而出的話。

冬青眨眨眼,看着她臉頰上那對淺淺梨渦,突然覺得脖子發涼,想起大娘子之前千叮嚀萬囑咐的話,只好膽大包天地低下頭,假裝無事發生。

“不用,讓冬青帶我去。”容祈不吃她這套,冷冷拒絕道。

寧汝姍溫和的目光落在冬青身上。

冬青當真是覺得無妄之災,哪哪都不對勁。

“大娘子剛才說,等會也要去回春那邊診脈。”她慢條斯理地替着冬青緩解尷尬,說著兩人才知的暗號,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斯文,如沐春風。

要在大娘子面前做戲,讓她安心離開臨安。

容祈眉心皺起,雙手握緊輪椅兩側扶手,狠狠‘瞪’着寧汝姍。

——敢威脅他。

他怒極,可隨後又反笑一聲,冷冷說道:“好樣的。”

冬青看着兩人之間誰也插不進去的僵硬氣氛,急得對寧汝姍直打眼色。

奈何,一向知情識趣,溫柔賢惠的寧汝姍此刻卻對他視若無睹,只是定定地看着容祈。

木質扶手被迫發出吱呀呻/吟聲,簡直是一把刀刮在眾人心尖。

冬青怕他怒極傷身,真打算說道,卻突然聽到容祈冰冷的聲音。

“推我過去。”

寧汝姍一直緊握的雙手慢慢鬆開,嘴角笑意逐漸加深,深深呼了一口氣,這才緩步上前,推着容祈出了院子。

冬青緊繃的一口氣也吐了出來,他看着夫人推着世子出了院子,後知後覺地發現夫人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敢拿大娘子做招牌激怒世子,還活着的,確實還是第一人。

世子更奇怪!

為什麼沒有生氣!

冬青握緊手中的劍,八卦之心順着冬日的風猛地熊熊燃起,簡直是恨不得立馬就能一探究竟,只是可惜他嘴角的笑還沒露出來,眼角突然看到寧汝姍推着世子去而復返。

世子那張比北風還要冷的臉,好似一盆冰水衝著冬青迎頭蓋下。

什麼八卦,什麼奇怪,通通消失得一乾二淨。

“世子針灸的熏爐忘記帶了。”寧汝姍站在院門口,對着他笑臉盈盈地解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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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報參考了南宋的報紙,那個時候叫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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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后我懷了白月光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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