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仙門5
巨魔秘境之中,四周天際一片血紅。
肢體殘缺面容猙獰的鬼物尖銳地叫囂着、步步逼近秘境中的年輕男女。
靈陣球中正在投放的是秘境中的一處,身材高大的錦衣少年被懸浮尖叫的魔物圍繞着,蹲下身子瑟瑟發抖抱頭哭泣。
再定睛一看,竟是被嚇得失/禁了。
有觀看的外門長老眉頭皺起,一抬手將那錦衣少年的身份名冊滑出,直接抹去。
“心性不穩膽小如鼠,如何能走修仙之路,踢除!”
而畫面一轉,又是一個滿身補丁的小少年咬着牙舉着一把小鐵劍,面對身前形容恐怖的魔物腿肚子都在打顫,卻鼓起勇氣揮手去刺。
看着驚悚駭人的魔物實際上是虛張聲勢,一劃下去整個身體都散成一團灰濛濛的霧氣飛遁散去。
少年渾身冷汗卻眼睛發亮,心中膽怯驅散不少。
觀看的長老微微點頭,“這個小子倒是有點勇氣。”
巨魔秘境設立在仙門中,本就被封印壓制,再加上常年沒有魔氣滋養,裏頭大多數的魔物實際力量比幾歲大的凡人小童還弱,一戳就破。
第一關測的就是這些孩子的心性膽識,要知道未來求仙問道的路上,會碰到比這危險千百倍的真正妖魔,到那時候怯懦,丟的就是性命。
秘境之中的陳隱稍稍抹了把額上的汗,倒不是累或是害怕而出的,而是這秘境中縈繞着一層陰濕的魔氣,呆久了會讓人不自覺地冒冷汗。
她手中握着一把刀背有些銹的短刀,是在這秘境中行走時撿到的。
入手冰冰涼,沉甸甸地很有份量,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製作而成。
雖然刀背連着刀柄被一層厚厚的紅銹腐蝕,但刀前刃卻鋒利無比,一抬手就將面前咆哮的魔物劃破。
劉莽說過在巨魔秘境中有自行衍生出的低階的武器、丹藥,誰遇到拿到就屬於誰,這是個人機緣。
陳隱一路上遇到了大大小小的恐怖魔物,但都是看着嚇人,實際上不堪一擊。
她前前後後上過幾次戰場,見過的死狀可比眼前這些裝神弄鬼的魔物慘烈多了,因此一刀破一個,一路上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期間她還路遇了那個之前拿着匕首威脅她、反倒是被她打劫了全部聚靈丹的劉文崗,被一隻張牙舞爪的魔追着哭爹喊娘得跑。
看着那狼狽不堪的少年,陳隱雙手抱臂眉頭微挑。
眼見着腳下又是一顆森森白骨破土而出,不等它咆哮着撲來,陳隱飛起一腳,將剛剛鑽出土地的骷髏頭踢飛出去。
圓滾滾的頭骨在暗紅的天際劃出一道弧度,不偏不倚正砸到了逃跑中的劉文崗身上。
頭骨略有重量,他似有所感,一回頭正對上一雙空洞洞的眼眶。
頓時劉文崗本就緊張的心臟一窒,直接軟了腿暈過去了。
見狀陳隱撇撇嘴覺得有些無趣,不再管暈過去的人,徑直往前闖。
約莫又破了四五隻魔物后,眼前的暗紅色天際忽然像水墨畫一般漸漸模糊,四周所處的空間一下子像破碎的鏡面般塊塊掉落。
“恭喜小友第一關順利通過,此物乃先行者的獎勵。第二關,問心。”
隨着聲音落下,一卷銅黃色的書冊緩緩浮現在陳隱的面前。
她伸手握住,頓時書冊上浮現出一行大字,轉而化為一點熒光鑽進了她的識海。
空蕩蕩的識海中憑空出現了一冊小小光澤很暗的書籍。
“黃級武技,滾火拳。”
此時場外一聲清脆的鐘聲驟然敲響,一直在旋渦外的石墩上合眼打坐的劉莽猛地睜開眸子,乍露一絲精光。
他看向了一旁點燃的凝魂香,此時第一柱香剛剛燃了一小半,就已經有衝破第一關的人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後輩,勢頭如此迅猛。
還處在第一關魔域幻境中的新人也聽到了這聲清脆的鐘聲,大多數人皆是一臉迷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血霧之中,一雙手掐決的少年人聽到鐘聲后頓時面色一變,通過第一關需要破魔十隻,他身上帶着家族備好的專門驅魔的符籙。
遇倒魔物只需要掐決將其催動,符籙就會自動凈化魔物,不會傷他分毫。
此時他正在擊殺第九隻,卻聽到第一關被破的鐘聲,登時心中惱怒憤恨。
到底是誰先他一步?!
是南下李家人?還是齊家那個齊名?
少年憋着一股火,手中符籙登時火光大作。
匆匆凈化完最後一隻魔物后,眼前的鏡像也開始碎裂。
第一關已失,他要搶在那人的前面通過第二關。
秘境每一關第一個通過的人都會有門派贈與的寶物,最低也是黃級功法或者是丹藥,得到了就能在接下來的修行中領先他人。
這些事情普通的凡間孩子是不可能知道的,而各大修仙世家傳承深厚,家中多少有子弟參加過選拔、或者就在赤霄門中當正式弟子,比這些沒根基背景的孩子準備更充分,少走更多的彎路。
所有修仙世家子弟鉚足了勁兒準備齊全,就為了得到這三關的獎品,誰知道卻被一個不知哪兒殺出來的黃毛丫頭得到了第一關獎勵。
他們不知道的是陳隱根本就是個異類,在這些世家子弟小心翼翼慢慢悠悠地催動符籙、等待凈化的時候,陳隱已經腳踩骷髏、一拳一個小魔頭。
陳隱着實沒想到還有額外收穫,她沒去翻看識海中忽然多出來的武技,而是小心謹慎的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她不知為何身處在一片熙熙攘攘的街道,人聲鼎沸街上香氣撲鼻,到處掛着高高的大紅燈籠,身着布衣的男女老少面帶歡笑。
這裏不像是不食煙火的修仙世界,反倒是……
很像她生活的凡間。
陳隱心中知道自己身處在秘境中,但儘管她已經竭力保持警惕,清醒的心神依然慢慢混沌起來,眼神也有些迷茫。
忽然,身後有人輕輕觸碰她的衣角,在她側身扭頭時低聲道:
“殿下,該回宮了。”
陳隱迷茫的眼神漸漸清明,對,她想起來了。
她今年十四歲,是王朝的太女。
每天的日子除了練功,就是上樹掏鳥蛋,又或是課上戲弄夫子和書童、被氣得翹鬍子的夫子追着大罵“紈絝”!
因着今天過節,便偷偷跑出宮門,看看宮門外自由而熱鬧的民間。
她依依不捨地在宮人的護送下踏入了宮門,心中有種怪異的感覺。
總覺得這段路程她走過一遍,又隱約覺得即將有什麼事情會發生。
年輕的太女搖了搖頭,以為是自己胡思亂想,縮緊身上的鹿茸袍子走進了深宮之中。
“走罷小桃,三哥還說今日帶我去獵場騎射投壺呢!”
當天夜裏,宮牆內外戰火連天。
三皇子帶領的叛軍人馬將整個皇宮包圍,鮮血浸透了清冷的青石磚縫。
*
靈陣球外,幾個外門長老看到第一個破開第一關的竟是一個眼熟的面孔,登時都有些驚訝。
美貌婦人來了興趣,“一個沒靈骨沒根基的小丫頭竟先破了第一關,真有點意思,我倒是期待她能通過選拔賽了。”
另一古板道人搖頭道:“沒有靈骨是無論如何都過不了第三關的,可惜了,她雖心性出眾,卻不能走修仙一途。”
靈陣球中的陳隱盤膝坐在一處空地,她雙目緊閉眉頭縮緊,似乎很是痛苦。
外門長老們知道,她這是陷入幻境中,也就是赤霄門用特定的手段給這些孩子設置了一個小小的心魔。
困在心魔中的孩子會陷入他心中最不想面對的、最害怕的、又或是最後悔的場面。
如果能夠破而新生,就算洗清前塵,順利通過了第二關。
有的人孩子沒什麼心魔,這一關便過的輕鬆;有的孩子心事沉重,反而被緊緊束縛難以掙脫,只有等宗門的人前來解除。
這樣心事沉重的人往往難以勘破過往,就算走上仙途也容易被心魔困住。
看着那張臉色蒼白略顯扭曲的小臉,一直沉默不言的白眉老道忽然開口道:
“如果這女娃能破了心魔關,那本道就把她收做洒掃弟子吧,也算合了我的眼緣。”
可一炷香燃盡了,兩炷香也緩緩燃盡,第三炷香慢慢爬到一半……
越來越多的人衝破心魔關,甚至已經有幾個資質不錯的世家子弟衝破了第三關,順利地成為外門弟子。
空蕩蕩的四周,陳隱依舊盤膝而坐。
她糾結的面孔就從未舒展,一顆顆豆大的汗珠順着她的臉頰往下落。
她被魘住了,被困在自己的心魔中不得掙脫。
古板道人嘆息道:“看來這陳隱是過不了問心一關了,小姑娘看着是個心智不錯的,怎麼會有如此深重的心魔?”
長老們無法看到這些孩子具體的心魔幻境,但從陳隱的面色和狀態來看,她心事很沉重。
沉重到像是一個重重的枷鎖死死地卡在她的脖頸上。
白眉道人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如果真的過不了,只能說這丫頭無緣仙門了。”
……
幻境之中的陳隱依然身處深宮之中,高高的城牆蓋下一片昏暗的陰影,她已經在幻境中生活了兩年。
兩年,她經歷了三皇兄叛變、太子哥哥逼宮。
第一次她的母后被釘在城牆上,說母後生下的自己是一個妖物,根本就不是什麼仙人轉世;最終三皇兄被她一劍刺死,鮮血流到了宮牆外閹人的腳邊。
第二次她本就身體不好的父皇被氣到吐血昏厥,是年僅十六的她手持虎符和父皇手諭,詔令禁衛軍捉拿叛賊廢太子。
同年六月,先帝駕崩,太女繼任新皇,身着玄黑底綉金邊五爪龍紋的皇袍,一步步登上了紹和大殿。
曾經的她可以是宮牆內的飛燕,雖有繼位權但一心只想當個俠女,歡笑肆意飛檐走壁。
現在的她沒了嚴厲的父親和敬愛的母親,下令處死了一同長大的哥哥,也將曾經會抱着自己舉高高的太子殿下貶為庶人、流放夷地。
親情左右逃不過一個“人心”、一個“權利”。
十六歲的陳隱從此只能目朝前頸朝上。
她的脊背要挺直,因為擔著一國的重量;她的心腸要冷硬,因為她已經手染鮮血、身後空空蕩蕩。
每一次做出決定時,她感覺自己的肩就沉重一分。
彷彿有一座五指山死死地壓在她的身上,讓她不斷陷入輪迴。
跟着她從少女一路走到女帝的小桃一躍成為她身邊的掌事宮女,此時面帶猶豫手捧着戰甲,靜靜地站在陳隱的身後。
視線從窗外收回,陳隱輕輕呼出一口氣。
“給我更衣吧。”
小桃有些着急,“陛下,您不必御駕親征……”
“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陳隱微微蹙眉,聲音冷的就像是一月的霜雪,少年帝王站在高高的大殿上,不怒自威。
先祖武皇能做的事情,她也能。
只是當櫻紅的盔甲一點點地覆上身軀時,陳隱隱約覺得有些茫然,那種時不時會在深夜中忽然冒出的虛幻感又來了。
就像是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她的耳畔,讓她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
……
兩軍對陣之日黑雲壓城,漫天的雷鳴轟然落下,陳隱就像是烏壓壓大軍中的一點紅梅,隨時都能被敵軍覆滅。
她的腹前的盔甲被敵軍將領破開一個大洞,淙淙鮮血和紅纓混在一起。
手上、劍上、身上……都是她的和敵人的血。
她整個人就像是浴血的殺神,看着身形不健碩,但挺直着立在殘破大軍之前時,就能穩住紊亂的軍心。
“陛下……邊夷幾國撕毀盟約派軍聯合攻打,我們真的受不住了!”
“我會帶軍死守,周副將已經準備了良馬疏通了小道,求求您快走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身後的武將滿臉地焦急,催促着已經渾身是傷的陳隱。
陳隱看着他的臉,又看了看遠處廝殺在一起的大軍,心底就像是有一個模糊的聲音在不斷地誘/惑她。
‘走吧,快走吧。’
‘一個女人上陣殺敵未免也太辛苦了。’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畢竟被諸國圍剿,輸了也沒什麼丟人的。’
‘……’
這一聲聲一下下就像是符咒一般緊緊地纏繞着陳隱,就在她含糊着點頭時,她身子忽然僵住了。
她真的要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