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那天之後,時小之離開東方星城,她把東西都留下了,閣樓的門依然緊鎖着,藏着已經不再是秘密的秘密。
陳半本來想將房子清理乾淨,斬斷與時小之這個人最後一絲牽扯。
可不知道為什麼,剛撥通了家政的電話她臨時反悔,只是再沒有去過樓上。
生活彷彿又歸於平靜。
然而時小之的名字卻並未在陳半的世界裏消失。
蔣安來找過陳半幾次,雖然她對陳半懷揣着別樣的心思,但她和陳半的共同話題好像只剩下時小之。
蔣安說了很多關於時小之的事,開始是站在和陳半同仇敵愾的角度上,很主觀的評價,譬如時小之的佔有欲,瘋狂,病態。隨着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蔣安漸漸成為了一個理智客觀的局外人,總是有些感慨的分析時小之性格形成的緣由。
陳半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時小之的身世這樣波折離奇。
她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一生下來就被當做是累贅包袱,連名字都沒有就被父母甩手送人,第二任父母不能生育,起初也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看待,一直把她養到四歲,如果不是養母生下了弟弟,她大概可以好好的長大。
養母有了親兒子,她又成了多餘的人,一個沒有勞動力的養女在那種大環境裏,就像農村的小貓小狗,要蹲在桌子底下等着吃主人丟來雞骨頭才能填飽肚子。
沒過多久,天災降臨。
養父母一家包括剛出生的弟弟全都不幸死在了那場災難里,只有時小之一個人活了下來,連同在那場災難中僥倖存活的孤兒一起被送到了福利院。
別的孤兒哭天搶地,要找爸爸媽媽,要找爺爺奶奶,唯有時小之在福利院過的如魚得水,像來到了天堂一樣。
那大概是時小之一生中最討人喜歡的時候,和其他孤兒相比,她樂觀,積極,聰明,漂亮,好多人都想領養她。
於是她迎來了第三任父母,那是一對從外表看無可挑剔的夫妻,他們需要一個無可挑剔的女兒,時小之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們給時小之穿很昂貴的衣服,吃有營養的食物,更不吝嗇砸錢進行精英式教育,這讓時小之成了遠近為名的神童。
但時小之的悲劇仍在上演。
養父母在外人面前恩愛如初,內里的關係卻愈發惡劣,養父對一天天長大的養女垂涎不已,養母經常以陪養女出去玩的名義和男人偷情。
那種生活應該很令人壓抑窒息。
蔣安沒有切身體驗過,也說不清究竟會是什麼感覺,她只分析出,時小之後來變得孤僻、傲慢、冷漠和這段經歷有着直接關係。
陳半覺得她這通分析都是廢話。
她說時小之孤僻、傲慢、冷漠,可那樣的事情放在她身上,她現在又會是什麼模樣。
時小之無疑是頑強的,天底下有多少女孩能有時小之這份骨氣,在一灘爛泥里掙扎着爬起來,還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陳半總會在網上看到和時小之相關的消息。
她創辦了屬於自己的遊戲研發公司,歌久帝國正式上架,作為全球獨有的一款社區經營戀愛養成遊戲,在極短的時間內便風靡亞洲,被國家看做是文化輸出的重點項目,得到了國家的大力扶持。
她年輕漂亮、富有才華、敢闖敢做、白手起家,憑藉一己之力在男人堆里站穩了腳跟,是當代年輕女性和創業者的崇拜對象,有關她的報道層出不窮,媒體誇讚她的原身家庭,稱她是精英教育下最成功的作品。
可她卻站出來推翻了這些言論,撕開養父母的假面,坦蕩的將那些過往鋪在大眾面前。
網友為此爭議不休,有人說她編造子虛烏有的故事,是為了博取關注,有人說她不知感恩,養父母為了教育她傾其所有,她還反咬一口敗壞養父母的名譽,也有人在她身上得到了力量和勇氣,敢於直面自己糟糕的過去。
在這場爭議中,有一句話令陳半影響深刻,久久不能忘懷。
那是一個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擺脫原生家庭陰影的女孩,她說:我們已經長大,已經有能力自保,可還有無數像我們一樣的孩子生活在深淵中,正無聲的求救。
陳半從來不是一個聰明剔透的人,被利用,被欺騙,被這不懷好意的世界嚇破了膽子,她不願意和陌生人打交道,終日躲在虛擬世界裏追求短暫的快樂,就這麼渾渾噩噩的度過了小半輩子。
可二十二歲的初夏,她忽然找到了生命的意義,她覺得自己可以做些什麼,她像一個要摸着石頭渡江的傻瓜,茫然而又勇往直前的出發了。
在這條充滿泥濘和坎坷的路上,陳半依舊會被利用,會被欺騙,可這並不妨礙她找到正確的方向,找到和她有着相同追求的集體。
她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和大山裏的放牛娃並無兩樣。
不過她有錢,是真的很有錢。
除了每月按時到賬的房租,還有普釋大師掏空腰包的贊助,以及……時半遊戲研發公司的股份分紅。
時小之拿走了陳半充值在遊戲裏的那筆錢,說算她投資入股,陳半當下沒有明白其中的意義,直到季度分紅打到她賬戶里,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時小之送了她一個聚寶盆。
憑藉著一人之力可頂萬人之力的財富,陳半很快融入了這個各路英雄匯聚就是沒錢的大家庭。
陳半跟着這個大家庭走過許多地方,見到了許多在她看來不可思議的人和事。
世界上居然真有人吃不起米飯,居然真有搖搖欲墜的房子,居然真有十幾歲就要結婚生子的女孩,居然真有每天四點起床翻過兩座大山去學校的學生。
陳半從前埋怨爸爸拋下她,如今也化解了。
她應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留守兒童。
“欸,再往前車就開不進去了,大家把東西拿下來吧。”
“好嘞!小陳,過來搭把手!”
陳半打開車門,一腳踩進泥里,乾乾淨淨的運動鞋幾乎立刻與地面融為一體,她瞪大眼睛,看向一望無際的山路,聲音微顫的問,“我們,要徒步走上去嗎?”
在這些志願者眼裏,陳半是個善良,慷慨,但不食人間煙火的嬌氣包,眾人早預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不禁笑道,“說了讓你搞後勤,你非要來,這兩天一直下雨,路肯定難走,看你王哥,姜還是老的辣。”
被喚做王哥的中年男子把拖鞋裝進隨身背包,光着腳站在泥濘里,頗為得意道,“這叫經驗豐富。”
陳半咬咬牙,也脫掉了鞋襪,引來一聲驚呼,“你這孩子,跟他學什麼,他是皮糙肉厚,腳底心拿錐子戳也戳不破,你細皮嫩肉的,受傷感染怎麼辦。”
“沒事,踩在泥巴里還挺軟和的。”
“我記得小陳第一次進山的時候,那鞋髒了一點來都垂頭喪氣的,現在也不怕臟啦。”
“你們少說兩句吧,抓緊時間,早去早回,不然小陳又要犯愁她的如廁問題了,哈哈哈哈。”
和陳半同行的這些人,大多年過四十,家庭和睦,事業有成,他們之所以拋家舍業的來做助學志願者,是因為他們童年時有過相似的經歷,想幫助和他們一樣的孩子,不管是泥濘難行的道路,還是骯髒污穢的廁所,對他們而言都不算什麼。
陳半是個異類。
她第一次進山的時候的確沒有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單單上廁所這件事就鬧出不少的笑話,完全是來幫倒忙的。
那時有人問她,為什麼要加入這個行列。
陳半思考了很久,卻無法給出答案,她只有一腔沒由來的熱血。
扛着一堆物資徒步走了三個多小時,一行人終於抵達了山溝里的小村落,這裏空氣清新,環境優美,比那些人擠人的旅遊景點更令人震撼。
可陳半已經沒有了欣賞景色的閑情雅緻,她的腳很痛,臉上被蚊子叮了一個硬幣大小的包,癢得厲害。
“小陳!這有水,過來洗洗腳,把鞋穿上!”王哥一邊喚她,一邊把腳伸進山泉里,被冰的打了個寒顫,“誒我天啊,這也太涼了。”
一旁大姐拉住陳半,“你女孩子還是得注意點,村裡是通了電的,我們帶電水壺上來了,待會給你燒壺熱水洗。”
“沒事,我湊合一下就行。”陳半不想拖後腿,硬着頭皮用冷水洗了腳,穿上襪子的那一瞬間彷彿重獲新生。
王哥大大咧咧的笑道,“光腳就對了,你看宋總,鞋都走丟一隻。”
被叫宋總的男人上山時鞋陷進了泥里,腳□□了,鞋卻神秘失蹤了,蹲在那挖半天也沒找到,可以說十分倒霉,他插着腰大聲喊道,“你少幸災樂禍!還不趕緊過來,再過一會天都黑了。”
雖然現在還不到中午,但對他們來說已經算時間緊迫。
陳半從地上爬起來,跟着眾人走進助學對象的家中,只見那小小的土房裏陰暗又濕冷,床單被子黑的發亮,上面堆滿了髒兮兮的衣服,地上到處都是柴火和雞糞,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惡臭味,簡直像一個大型的垃圾場。
而這間土房的主人是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大的不過十歲,小的只有五歲,她們的母親在幾年前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來過,父親外出打工,一年到頭只回家一次,她們一直跟着爺爺生活,不過爺爺年紀大了,耳聾眼花身體也不好,得靠着那個十歲的女孩照顧,至於日常所需,全都靠着當地政府的扶貧政策。
“哎……”年紀最大的趙姐嘆着氣小聲跟陳半說,“這種情況還不如沒有爺爺和爸爸,帶也帶不走,幫也幫不了,就在這裏硬耗,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陳半想了想道,“那讓她們一家都搬到鎮上住不就好了。”
趙姐無奈的搖搖頭,“現在倒是有搬遷扶貧的政策,但都是整體搬遷,大工程,這一帶像她們這樣的家庭太多了,當地政府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可就算我們把這裏收拾好了,用不了多久還會恢復成原樣,也解決不了兩個孩子上學的問題。”
“所以啊,這不是在想辦法嗎,先聯繫一下她們的父親看看吧。”
腳上只剩一隻鞋的宋總扯着嗓子和女孩們的爺爺溝通許久,終於聽明白了老爺子的方言,扭過頭對趙姐說道,“孩子爺爺說,他已經和兒子失聯半年多了,打電話也沒人接。”
“什麼意思?是跑了?還是死了?”這種事趙姐經歷太多次,已經見怪不怪。
宋總嘆道,“這個還不太清楚,對了,小陳是S市的吧,孩子爸爸就在S市打工,你看能不能託人打聽一下,小陳?想什麼呢?”
陳半回過神,一本正經的問趙姐,“大工程是多大?”
趙姐獃滯許久,方才開口,“……你要這麼講話,我們就得和政府那邊好好聊一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HE結局來了[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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