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 9 章
謝今爻在輾轉反側了一個時辰之後,終於找到了解決辦法。
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那株花死了。
謝今爻靈光乍現。
好傢夥,那要是那花沒死,她不就不用走了!
謝今爻暗道自己機智,興奮地翻身爬起,躡手躡腳走向洞外。
她後知後覺地回頭看,石床上的貓,似乎已經睡熟了。於是謝今爻帶着激動的微笑,摩拳擦掌地走出了洞口,開始了長征。
外頭的風雪還在打旋,她一腳深,一腳淺地踏進了雪裏。
老祖宗能忍的時候還是很能忍的。
謝今爻此刻忘記了嚴寒,只希望底下還能剩下一株花給她用來李代桃僵。
她屏住呼吸一路小跑下山,雪堆上留下一排散亂的腳印。
蘇不遮幾乎是在她出洞的時候就醒來了。
她要離開?他困惑。隨後他瞭然,人族小姑娘的自尊心很強。從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弱的時候,他就應該看出來。現在應該是不願意被他趕走,所以自己離開了。
可是時候選的實在不湊巧。
這一遭出去,幾乎可以說是必死無疑。
雪豹慵懶地掀開眼睫。
就這麼難受被趕走嗎?
蘇不遮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有了一個念頭。
她吃的不多,個子也小,不費糧食,不佔空間。收拾乾淨了還算美觀——他也許,可以嘗試着飼養一個人族小姑娘。
但他幾乎瞬間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可能。她來歷詭異,也許留下她,會帶來不好的後果。放她走,是最正確的選擇。
謝今爻正握着霜寒劍化成的小花鏟子鏟冰土。
她看到這片花田裏,還有為數不多幾棵剩下的大臉盤子花。謝今爻鬆了口氣。
現在只需要在貓咪醒來之前,把花換掉就可以了。
謝今爻如願以償,被凍得通紅的面龐上現出幸福的笑容。她將霜雪劍化作一把小花鏟,俯身去鏟地面被凍結得僵硬的泥土。
謝今爻正蹲在花田裏兢兢業業幹活,忽然聽到一陣陌生的交談聲。
“確定是在這裏嗎?”
“是吧,我看最後他們倆傳來的位置就在底下那片林子裏.......”
“他們不會是真讓那小崽子給吃了吧?”
“誰知道呢,不過雪豹獸丹珍貴,他們要是被吃了,就不用和他們分了,咱倆可以平分。”
“唉,不過咱們動作得快點了,聽說過幾天,王都那邊就有動作,說是要趁修界不注意開戰了。”
“真的?”
“那還有假,據說王的探子去探,發現那姓謝的根本不在邊境——前不久那姓謝的,不是還失蹤了好一段時間才回來嗎?”
“那又怎樣?有人敢在她頭上動土?”
“修界那邊探子傳來消息,似乎那位遇到了點不好的事情,據說,修界單是算天命,最近都算了三次,如此陣仗,你覺得能是為了誰?”
那兩個魔修踏着鬆軟的雪堆繼續上山,斷斷續續的聲音還在風裏。
“那麼說,那位是要死了?”
“誰知道呢。不過那位活了那麼長時間,也該是壽終正寢了吧。”
謝今爻放下了挖冰土的鏟子。她眉宇間如同結了萬重霜雪,冰原萬里。
開戰?
壽終正寢?
謝今爻真切地怒了。
那又是橫屍百萬,血流成河。
她抬起手將花鏟往空中一擲。
*
魔尊正於殿內與美人縱情聲色,好不快活,忽的,只聽颯然一聲,見天邊飛過一道雪色銀光。
只聽鏗鏘錚然一聲,門板巨劍削平了整座殿宇的屋頂,直直插在了魔尊頭頂一寸之上的樑柱之上。
隨後,只聽不堪其重的崩裂瓦解之聲,塵土飛揚之中,大殿轟然倒塌!
風雪自四面八方而來,灌得他腦子瞬間清醒了。
雖不知人在何處,但是見到劍,他怎會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這謝今爻,真是老成精了。
竟有如斯恐怖心機,深沉城府。自己這魔宮裏,不知道有沒有她安放的眼線?
真是禍害遺千年,老不死的。魔尊神色陰鷙。
不過他已經找到辦法,能夠殺了她......
四面放風的廢墟之上,唯有那門板巨劍的劍意分神斜插於□□的頂樑柱上。劍下釘着一道清音鈴。他伸出手,觸碰到那金色符籙。
美人們瑟瑟發抖地望着魔尊觸碰到那一記清音鈴。
那一瞬,劍意金輝散作漫天星子,灼燒如岩灰石火,只聽悠然冷澈鈴聲玎然響徹天地,遙震萬里。頂樑柱伴隨劍意的迸碎,化為齏粉。
隨後是那肅殺的,清凌凌的聲音:
“千里送死,以殺止殺。”
合宮美人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脊背似無形之中壓彎。不見其人,威壓都已至此,若是在那人劍下,是否還會記得呼吸?
這熟悉的威壓與魔尊胸腔內的陳年舊傷共振,竟讓他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好一個千里送死,以殺止殺。
亂雪排空,聲音遠傳,整個魔都聽得一清二楚。
謝今爻沒死。
很快,魔界軍隊惶恐地傳遍了這個消息。
而且她說。千里送死,以殺止殺。
沒人敢再往邊境線靠近一步。
*
謝今爻接回了從半空中降落下來的小花鏟子,繼續挖土。
等到抱出來一株完整的花,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剛剛那兩個魔修剩下的話。
謝今爻咀嚼了一遍。
謝今爻回味了一遍。
她抱着花站了起來,隨後往回走。
她怎麼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唔,雪豹,獸丹,前人死了,他們上山找。
謝今爻腦海里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他們要找的,不會是貓貓吧?
老祖宗心率加快了一秒,隨後她很淡定地打消了這個念頭。謝今爻覺得十分可笑,甚至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他們要找的是雪豹,和我貓貓有什麼關係。
謝今爻抱着花,加快了腳步,心想必須要在貓貓睡醒之前把花換掉。
*
蘇不遮嗅到了陌生的氣味。
他霍然睜開了眼睛。這幾日由於和謝小羊相處,他感受到人的氣息,第一時間竟然沒有合理地做出攻擊。
也就是這遲了半秒,那兩個人已經踏進了山洞。
“在這裏!”
那貪婪而讓人厭惡的眼神讓蘇不遮後退弓起了脊背。
猛獸喉嚨里滾動着低低的警告的聲音。
他的第一反應,是懷疑。
他們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明明這幾日他並沒有在山麓地帶頻繁活動。
蘇不遮腦海里掠過了兩個可能。
第一個,這兩個魔修是從之前死去的魔修那裏得到的消息。第二個,有人告訴他們,他在哪裏。
死去的魔修追蹤了他半個月,身邊並沒有出現同伴。同時他們死得十分蹊蹺。蘇不遮很確定的一點只有,自己必須搬家了。
自己身在此處的消息可能已經被更多魔修知道了,這裏已經不安全了。
但如果是有人告訴了他們,那個人只有可能是......
此時,謝今爻慢吞吞抱着花進來了。
謝今爻蹲在了地上,謝今爻滿懷歡喜,謝今爻把拿着小鏟子哼哧哼哧地鏟——把花埋了進去。
沉默的氛圍之中,只有她單調重複的鏟土聲音。一鏟子,兩鏟子.......
謝今爻鬆了口氣。
“這下就看不出來了。”她拍拍手,站了起來。
蘇不遮的所有懷疑,土崩瓦解。
傻羊沒有那麼聰明。
此時謝今爻才看見昏暗的岩洞裏,三雙眼睛注視着她。她下意識想到,自己不會又走到哪個魔獸的洞裏了吧。
但是對上最裏面那雙熟悉的冷金色的眼睛,她遲疑了片刻,試探性地喊:“貓咪?”
蘇不遮動了。
雪豹銀白的身影如同暗夜裏一道電光,謝今爻只看見它撲向自己,隨後她便被銜在了嘴裏。
雪豹身影如箭,穿梭在無邊無際的雪海荒原之中。
謝今爻顛顛簸簸,左右搖擺,吃了滿嘴的風雪。隨後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被塞進了她的懷裏。
謝今爻可憐無助又弱小地把貓咪的尾巴抱住。
雪豹的習性,在林海雪原奔跑之際,大多數雪豹會銜着自己的尾巴前行,以免吸入過多的冷氣風雪。
那兩個魔修後知後覺地從洞裏追出來,對着那靈動的身影射出幾箭,也不知中沒中。
“跑了!”其中一人惡狠狠地啐了一口。
這隻雪豹戒心很重,警惕性極強,想必很快就會搬家,再找到,就是難事了。
他們望着早已看不見人影的茫茫雪原。
“剛剛,好像看見了個姑娘?”另外一人謹慎開口。
二人目光落在了門口那朵無辜的大臉盤子花上。
*
蘇不遮帶着謝今爻去了更高的山上。
等到蘇不遮鬆口,謝今爻一屁股坐在地上,無辜抬眼看他。
少年化作人形。
長久的奔跑讓他微微出汗,呼吸急促。
謝今爻望着他潮紅的臉,忽然覺得貓咪精靈看上去沒有那麼冷冷淡淡,聖潔遙遠了。反而,看上去多了一點奇怪的感覺.......
謝今爻沉思片刻,心想,是多了點什麼呢?
少年的聲音因負重奔跑而格外低沉沙啞,翡翠色眼眸注視着她,極具壓迫感:“你去了哪裏?”
謝今爻猛然心虛,低頭摳手指。
少年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應答。
謝今爻摳指甲里的泥巴。
忽的,謝今爻聽見一聲喘息,她抬頭,錯愕地看清楚了冷青色光照下,他因為疼痛微微眯起的眸子。
那翡翠碧的眼眸方才的壓迫,化為了一種難以言說的脆弱和瀕臨破碎的美感。
“貓咪?”謝今爻下意識想摸貓爪子,摸到少年青筋暴起的手背。
她莫名心裏突突一跳。
他銀白的髮絲沾染了雪,此刻雪化,氤濕的髮絲垂下,綴在潮紅的,同樣濕潤的面頰旁。
他反手握住了謝今爻溫暖的手,以謝今爻從未經歷過的力道,幾乎把她的手指全部包裹了進去。
謝今爻獃獃地望着他痛苦的神情,吞了一口口水。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眉間滴落的汗水上,那一滴汗水靈巧地滑落到他雪白的微微顫動的眼睫上。然後順着薔薇一般的面頰,落到了下頜,再是一滴——落到了謝今爻另一隻手食指上。
他咬着唇,那唇瓣比濕潤的花瓣還要鮮艷上幾分,三道牙印,並不難看,也不猙獰,只是讓人覺得很熱——會讓謝今爻想起,花綻放時,現出的那一點粉色的蕊。
少年濕漉漉的眼睫一顫。
那翡翠色的眸子如同一片湖泊,平靜無波清稚內斂,謝今爻望他,被那睫羽的陰影攝進眼波里。
湖泊底下,潛藏着的近乎暴烈的東西被克制收斂地鎖好。
蘇不遮想起自己抓住的是她的手。
隨後他強忍着脊背上的疼痛,鬆開了她的手——他怕他的力氣太大,會捏碎她的手骨。
乍一鬆手,渾身卸去力氣,謝今爻肩頭一沉。
她後知後覺側臉望去。
少年伏在她肩頭,纖細聳起的蝴蝶骨伴隨呼吸起伏,如同折翼的精靈,但更像是未出鞘的薄刃。她背靠岩洞洞壁。蘇不遮怕把她壓扁了,甚至還是用雙臂撐在洞壁上,他一用力,傷口裂得更開。
謝今爻看見了他從尾椎延伸到到線條凌厲的肩胛骨的血痕,感受到連他的指尖都是緊繃的——淋漓汗水下那貫穿脊背的傷痕。
雖不是致命,卻將舊傷一同崩開了。
晦暗的洞穴里,她只聽見他沉重的喘息聲。
他牙關緊咬。
“謝小羊,幫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