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孫起行聽話頭子不對,趕忙跪下給自己兩巴掌:“奴才不敢,都是奴才多嘴多舌。”
他這不是瞧着一次兩次的,萬歲爺對安家大格格總有幾分不同嗎?
過去何時瞧見過萬歲爺對別個女子青眼過,雖說對着大格格刻薄居多,那得看跟什麼時候比,萬歲爺他以前根本就不愛跟后宮裏那些嬌花們多說話。
說難聽點,每回有人侍寢孫起行都在外頭聽着,滋要后妃進了門兒,殿內吹燈熄蠟后要不是還有喘粗氣兒的,他都當裏頭人叫鬼給抓走了。
他這不是尋思,安家大格格寡淡是寡淡些,好歹也耐看,萬歲爺可能就好口清粥野菜呢?
皇帝斜睨了孫起行一眼,對這奴才心裏怎麼想,猜的八九不離十,他冷哼出聲:“自己去領十個板子,再這麼當差你就給朕滾去守陵。”
“嗻!奴才這就去領罰!”孫起行爬起來,安靜無聲往外跑。
等殿內只剩下皇帝一個人時,隨着玉石棋子落到棋盤上的清脆聲響,一聲哼笑彷彿風兒似的輕靈鑽出乾清宮大殿,沒叫任何人聽見。
正當好的季節,雨水不見少,天兒卻是一日暖過一日,不只宮人衣裳薄了,妃嬪們瞧着也花枝招展了許多。
即便多時都避在大他坦里,靜嘉隔着門帘子也能聽見,請安時嬪妃們笑得環佩作響的時候多了些。
她心下暗暗讚歎,單看最近皇上翻綠頭牌的次數,這孝心還是很足的嘛。
得了雨露滋潤,宮裏頭戾氣就少些,即便是爭寵的招數也都如潺潺流水掩蓋在平靜表面下。
這跟靜嘉並無甚關係,她沒多會兒功夫惦記,叫她頭疼的事兒並不少。
鄂魯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自那次送東西見她不要,許是覺得她品行高潔敬上了?
靜嘉礙着自個兒的處境,也沒把話給說死了,鄂魯便總能想着法子,叫人給她傳了好幾次信兒。
哪怕她一直沒給過回信兒,鄂魯還是藉著給端貴太妃請安的功夫,在大他坦里攔住她一次。
他話里話外那意思就是我未婚你未嫁,門又當戶也對,馬佳老夫人覺得娶個不好看的孫媳婦挺好,不會掏空她孫子的身子,府里有一個妖精就夠了。
鄂魯道這是馬佳老夫人的原話,他還說呢:“我現在知道你心眼兒不大,沒關係,我心胸寬着呢,成親后咱們可以慢慢商量着來,只要你不打我叫瑪瑪生氣,一切都好說。”
都不用靜嘉說什麼,杜若氣得鼻子都要歪了,當她家格格稀罕掏空他的身子呢?
“就是挨皮笊籬奴婢也認了,怎麼就聽不懂人話呢?那位心胸寬不寬奴婢沒看出來,眼神孬是真的,就是腦仁兒彷彿也有問題。”回到頭所殿,杜若低聲嚷嚷。
格格哪兒不好看了?不就是皮子黑一點,要不是……杜若想到憋屈處,越發氣得滿殿轉圈。
靜嘉笑着安慰她:“好姐姐彆氣了,往後躲着些就是。這不都忙着呢,輕易沒人得空見他。”
能不選擇鄂魯,她也確實不想嫁到馬佳府上,先避開些也無妨。
太后的生辰就在端午後,每年都是替太后賀完千秋,宮裏主子們就要去園子裏避暑,如今估摸着太后太妃們,心思都在搗騰自個兒和物什上。
眼瞧端午漸近,慈寧宮的奴才們既要忙着收拾太后常用的物什,又要忙着千秋節各種事宜,即便有內務府操辦大頭,也都個個忙得腳不沾地,恨不能一人劈開兩半兒使。
就連靜嘉都不得閑,常久忠和慈寧宮幾個大宮女忙到顧不得跟靜嘉客氣,時不時央着她幫忙。
這天趁着太后歇晌兒的功夫,靜嘉應了可心的央請,去內務府尚服局查看太後娘娘端午和千秋節的衣裳。
進了內務府,尚服局的姑姑恭敬將靜嘉迎進門,由着底下小宮女捧了十幾套衣服出來,大都是南邊進上來的緞緙和雲錦料子,其上湘繡、蘇綉、粵綉、蜀綉……各種精湛到骨子裏的花樣兒叫靜嘉和杜若差點看花了眼。
她倆是做綉活兒的行家,一人一邊捧着衣裳仔細探看許久,才選出來一身牡丹花正紅湘繡旗裝,一身彩雲金龍妝花緞的香色蘇綉旗裝,一身雲蝠金紋的明黃蜀綉旗裝,並着一身五彩鳳凰銜花枝的石青雲錦旗裝。
兩身正經穿,兩身兒留着替換,剩下的檢查好沒瑕疵都留着備用。
這下子不管是喜慶還是莊重都有了,甭管是哪一身兒,邊邊角角的吉祥味兒都濃重,不怕出了錯。
緊盯着尚服局的姑姑們仔細將衣裳分別裝進了黑漆描金木箱,貼上明黃色的封條,靜嘉這才拿着尚服局敬上的條子,頭昏腦漲帶着杜若回去給可心交差事。
從內務府出來,一路過保和殿右邊的崇樓,拐個彎兒穿過永康右門就能看見慈寧宮。
不等跨過永康右門的台階,杜若眼尖,突然拉她一把低聲提醒:“格格,您瞧……”
靜嘉定睛一看,立時腦仁兒就有些疼,正站在慈寧宮大門口晃着腦袋笑嘻嘻跟小蘇拉嘮閑嗑的,不是鄂魯是誰?
瞧見他時不時朝這頭張望,靜嘉趕忙帶着杜若避開。
“這可往哪裏躲呢?”靜嘉扶着腦袋無奈道,這小霸王是不是也太長性[1]了些?
杜若指着前頭:“要不咱先去雨花閣門前轉一圈兒,這會子可是快到要離宮的時辰了,他總是得出宮的。”
靜嘉大中午走了這麼多路,腳疼得厲害,可這會兒也沒別的法子,只好嘆口氣:“那走吧。”
兩個人剛走出去十幾米,就聽見小太監逢迎着鄂魯的動靜越來越近,靜嘉皺眉,這會子避哪兒都是來不及的。
“大格格這邊請。”聽着聲音越來越近,靜嘉正頭疼呢,突然蹦出個溫潤聲音道。
靜嘉扭頭一看,瞧着竟是隆宗門外的侍衛,長得高大挺拔,面容也清雋。
她顧不得多問,趕緊順對方意思穿過隆宗門躲在門后。
“誒?子恆?你怎麼跟這兒戳着?”鄂魯並沒有順着靜嘉心意離開,聲音反倒越來越近。
剛替靜嘉解圍的侍衛輕笑出聲:“我剛淘騰了幾根關外的老紅神[1],想着孝敬康老爺子,稟了上頭,在這兒等壽安宮的蘇拉過來。”
鄂魯聞言倒是忘了別的,聲音特別積極:“給我瞧瞧,喲呵,得有年份吧?老紅神可是好久沒能見着了,更甭說這般體面的,康老爺子福壽綿長。”
“嗯,你不是要出宮?再不走這蘇拉可是要哭了。”叫子恆的侍衛含笑道。
鄂魯這才嘟囔着慢慢遠去了。
靜嘉在門后縮了好一會子,才帶着杜若進了隆宗門,給那侍衛躬了躬身。
“多謝您搭手,叫您看笑話了,不知您是哪家的?”見他跟鄂魯熟稔的態度就知道是旗人里爭氣的人家,旗人好個禮貌規矩,總不好叫人幫了忙還不知道跟腳。
侍衛不只長得清雋,聲音也柔和得叫人不自覺放鬆:“大格格不認識我,我卻是認識大格格的,我阿瑪是納喇費馨,我在家裏行大。”
靜嘉聞言稍瞪大了眼,那不是慎嬪的阿瑪,內務府總管大人嗎?
她這就知道眼前是誰了,該當是納喇家的庶長子納喇淮駿,靜嘉眼底閃過點子詫異和思忖。
見他近在跟前的溫俊模樣,靜嘉退後一步垂下眸子:“叫您見笑了,我這記性實在是孬,竟然不記得何時見過您,下次定記着的。”
納喇淮駿不在意地笑笑:“大格格無需介懷,我也是在您進宮那日第一次見您,當時我正巧在西華門當值,值房裏您沒瞧見也是應當的。”
靜嘉眼神閃了閃,笑着再次謝過也不欲多說,趕緊進了永康右門。
納喇淮駿一直注視着靜嘉消失在門后,這才瞧着手裏的木匣子笑了笑,扭身出門進了外頭的值房。
這老紅神是要送給康太妃不假,只也不用他等着,有他阿瑪在,自會有內務府的蘇拉來取。
他不過是耳朵尖,聽見了靜嘉主僕倆的動靜,心神微動,沒多想就拿着木匣子犯規矩進了內廷。
交了差事回到頭所殿,杜若立時就端着笸籮湊到主子身邊,神秘兮兮地笑。
“格格,奴婢瞧着那位納喇侍衛像是有點意思,咱們進永康右門時,奴婢餘光瞧着他一直看咱們呢。”
靜嘉拿金線和各色彩絛低頭打絡子,頭都不抬:“能不能是瞧上咱們杜若姐姐了?雖說納喇家門檻兒高,可杜若姐姐能幹,當個姨娘是綽綽有餘的。”
“格格!”杜若氣得跺腳,“您慣會拿奴婢打趣兒,奴婢瞧得清明,他是……”
“好了!”靜嘉瞪她一眼,隨即又軟下嗓子,“好姐姐可別說了,若他不是納喇家的人,倒是個好女婿料子,可惜……別攀想這沒影兒的事兒啦。”
杜若噘嘴嘟囔:“怎麼就攀想了,明明他還是庶出呢。”
靜嘉微笑:“我什麼情況你不知道?我這家世就是土地爺放屁,聽着神氣,實則連紙老虎都不如,別人不戳都漏風,何必搶着頭朝下[1]。”
杜若這才不說話了,納喇老家主納喇輝圖乃是大理寺卿,納喇家當家的大爺是內務府總管,雖說隨龍時候是包衣升的旗,現在也是高門大戶,還有實權,就格格如今的境地,確實算攀想。
杜若突然頓了下,發愁道:“剛來宮裏您借眼生避過了幾次,如今可是不成了。老祖宗千秋還好說,您給常總管幫忙也能躲個清凈,但端午您要跟着去坤寧宮伺候老祖宗立桿大祭[1],若碰上夫人只怕又要遭罪。”
長到這麼大,靜嘉身邊也就留下杜若一個,其他奴才們要不就被墨勒氏打殺了,要不就是被罰得不敢伺候,如今想起墨勒氏,杜若頭皮還發麻。
靜嘉早就想到了,放下跟納喇淮駿有關的回憶皺眉道:“盼着是在宮裏,還是大日子,她不會太出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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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正兒八經的男二出現了
鄂魯:那我是啥?憑啥他出場晚是男二?
嘉嘉:你大概是……二男?
鄂魯:……
太長性:感興趣時間長,能堅持的意思。
老紅神:上了年份的野山參,挖參人在挖之前,要先繫上紅繩兒,記得是聽幾個老北京胡岔的時候說的,知道是啥,當作者胡謅就行。
頭朝下:丟人丟面兒
立桿大祭:清朝立春、寒食節、端午、中秋、小年等節慶日子都要在坤寧宮進行的室外祭祀活動,像是立春和小年還有除夕都還有室內祭灶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