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風平浪靜了兩日,偶爾碰上妃嬪請安還沒走,慎嬪從來放刁撒賴都帶着分寸,自那日損完人,見了她只翻個白眼就過去,德妃又恢復了淡淡的疏離樣子,彷彿在花園的笑語晏晏是場夢似的。
靜嘉樂得她不再提這事兒,前頭的羞澀是為了讓德妃安心,她並不覺得這個永遠淺笑的纖弱女子是個佛心的,能少些麻煩總是好的。
春里細雨多,夜裏無聲無息下過一場,早上放了晴,地上還濕漉漉的,空氣裏帶着幾分清涼,倒也不叫人覺得冷,反而精神不少。
靜嘉帶着杜若跟門口的小蘇拉打過招呼,進了慈寧宮,還沒靠近正殿就聽見個帶着幾分少年氣的清脆京腔兒,嘎嘣脆說著討喜的話,從嗓子眼兒都能聽出玩世不恭。
“老祖宗您是不知道,奴才的阿瑪簡直是叫豬油蒙了心,他竟然派奴才南下監管賑災放糧的事兒。您是知道奴才的,要說吃拿卡要,蟲鳥鷹馬,奴才當仁不讓說聲還行,可叫奴才負責正事兒,哎喲喂,可是要了奴才的命咯!”
端貴太妃模糊笑罵幾聲,殿內笑意融融,那少年依然紈絝得理直氣壯。
“那有什麼不能說的,奴才這是有自知之明啊,雖然不成器好歹奴才知天恩不是?這下去河間,奴才那叫個吃不下睡不香,天天圍着戶部幾個掌事轉悠,生怕耽誤了家國大事兒。”
那嗓音里多了些逗趣兒的委屈和哽咽:“老祖宗是沒瞧見,奴才頭髮大把大把的掉,好是祖宗有先見,叫奴才這腦門兒看着更齊整了些。”
說著少年似是更可憐:“求老祖宗給奴才做主,可叫皇主子管管奴才的阿瑪吧!再這麼下去,奴才不用剃度就能去寺廟裏當和尚啦!”
屋裏又傳出一陣笑聲,靜嘉莞爾,沖殿門前的常久忠點點頭,帶着杜若扭身進了大他坦。
雖沒見過,可靜嘉聽蓮心她們閑磕過,能將太后哄得如此高興,端貴太妃也難得不搶陽鬥勝跟着樂呵的,也就只有馬佳鄂魯了。
難為他是真真為自己的紈絝驕傲,偏他嘴巧吃四方,得女性長輩們護眼珠子似的喜歡,叫馬佳尚書和馬佳老大人頭疼得緊。
大他坦里沒幾個人,估摸着都在前頭瞧景兒,太後身邊的四大宮女只有順心和可心在,正帶着幾個小宮女做綉活兒。
靜嘉順勢帶着杜若坐在一旁,四個大宮女里蓮心負責管屋裏事兒和司寢,順心負責茶房和司賬,如心負責管帶小宮女,可心則是負責老祖宗的衣裳和首飾。
平日裏靜嘉和杜若都愛跟可心多說話,她性子比別人都靦腆,但手巧,也愛鑽研些新鮮花樣兒。
可心知但凡有外男進來,大格格是不會往前頭湊的,只在大他坦的萬字炕上空出個地兒來,跟靜嘉主僕小聲閑聊。
過了會兒,仔細聽着裏頭沒動靜了,在一旁聽她們閑磕牙的順心去前頭換茶,小宮女們也都精神起來,收了活計等着伺候。
這時大他坦門口突然有個光腦門兒探進來,瞧着是個濃眉大眼,還帶着幾分稚氣的小夥子。
“安家大格格可在?”
靜嘉起身上前屈了屈膝笑道:“請小大人安,您找我?”
鄂魯睜大眼睛瞧了她一眼,猶豫着沖她招招手:“大格格別見怪,可否到廊子上說幾句?”
靜嘉想了想點頭應下,既然常久忠和董興福師徒都沒過來把人領走,那就是太後有叫他們說話的意思。
等在廊子上站定,鄂魯瞧着除開杜若,不管是宮女還是太監都站得不算太近,他這才放肆的上下多打量了靜嘉一會兒。
杜若悄悄蹙眉,餘光見主子就那麼規矩站着,任由他看,這才勉強壓下不滿。
這位馬佳少爺是不是太孟浪了些?
可隨即馬佳鄂魯更孟浪的話叫杜若氣紅了臉。
“大格格別嫌我說話戳心窩子,我這人沒別的優點,就倆字兒實誠,憋不住話。”鄂魯驕矜地開口道,“你這容貌不合我的眼,若不是你出身安國公府還是嫡出,說話兒給我做妾我也是不樂意的,更別說你還大我一歲呢。”
靜嘉倒是不像杜若那般生氣,她垂眸輕輕笑出來,難聽的話她聽過不知道多少,這才哪兒到哪兒。
所以她只淡定點頭:“小大人說的是,能出身安國公府還是嫡出是我的福氣,能在宮裏伺候老祖宗也是我的福氣,我這個人沒別的優點,就是福氣大些。”
杜若心裏痛快,差點樂出聲兒來,趕緊抿唇低下頭,她沒瞧見,站在暗地裏的昂藏身影眸子裏也染上了笑意。
看來這位安家大格格雖然不聰明,嘴皮子倒是不笨。
鄂魯叫她噎得胸口一窒,反倒是沒那麼討厭靜嘉了,他剛才那話真是很過火了,人家還能好言好語的,他本就不是那種惡人,聞言略有點心虛。
他撓了撓腦門兒:“既然大格格說話敞亮,那我也不藏着掖着,剛才我言語過了,你原諒則個。其實……娶誰都是娶,我也不是不願意,可我家中有一美妾,打小兒跟着我長成的,若是你嫁過來,不能打她罵她給她立規矩,她哪兒都好,就是膽子小。”
靜嘉聽鄂魯極為坦然說完這番話,一時竟也被噎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在這麼敞亮的地方說這話,沒一會兒功夫太后和端貴太妃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嫌自己的美妾命太長?
“那你不如就守着美妾過日子。”不等靜嘉想出怎麼回答,身後突然傳出個冷清的聲音,“或是扶妾為妻,豈不更好?”
靜嘉心下一驚,趕緊扭身蹲下請安,瞬間慈寧宮這偏側的天井裏跪了一片。
除了在旁側候着的孫起行和躬着身子的常久忠,誰都不知道皇上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靜嘉迅速回想自己剛才說的話,應是沒什麼僭越的……吧?
不等她尋思明白,皇帝緩步來到馬佳鄂魯面前,聲音更涼了幾分:“哦,朕記起來了,大清律例不許扶妾為妻。”
鄂魯身子抖了抖,趕緊泥首道:“回皇主子話,奴才絕無此想法。”
“那你可知道,寵妾滅妻也是重罪?”皇帝聲音冷淡的叫人心驚,“若你不清楚刑罰為何,不如回去請教請教你阿瑪,他應該心裏清明些。”
說完皇帝腳步不停,朝着正殿方向去了,從頭到尾都沒看靜嘉一眼。
靜嘉屏氣凝神等皇帝的身影消失,這才撫着杜若的手起身,瞧見鄂魯嚇得滿頭大汗,禮貌性的垂下眸子:“時辰不早了,小大人可要出宮?”
鄂魯漲紅着臉起身,心口還有些狂跳。
可畢竟是個少年人,雖然他對皇上怕得如同老鼠見了貓,在能說親的姑娘面前,他還是想多少保住幾分臉面。
所以他梗着脖子,盡量穩住哆嗦的嗓音:“我沒想過寵妾滅妻,你嫁給我,別欺負我的妾室,我自然也不會讓她欺負你,你放心,馬佳府規矩嚴着呢。”
靜嘉心裏腹誹,馬佳府的規矩再嚴,馬佳夫人不還是不得寵?不也慣出你這麼個四六不知的頑主兒?
她抬起頭看着鄂魯盡量妥帖道:“多謝小大人抬愛,可我長得不好看,偏偏脾性也不好,雖然為人小心謹慎是有幾分,正因此我這心眼兒也不大,若是嫁了人看夫君寵愛妾室,我怕是控制不住自己。為避免鬧得府中不寧,我也不能害了小大人,只能說……對不住,你我沒這個緣分。”
鄂魯愣住:“可三姐姐說,不是你想嫁給我嗎?”
靜嘉垂下的眸子裏閃過一抹冷諷,柔弱好欺負的德妃,這是打量着她更好欺負嗎?
她收起笑正了臉色:“德主兒定是心疼我,怕我自卑才跟您說了些不該說的,或者是您沒聽明白。我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婚事自有父母和老祖宗做主,哪由得我不知天高地厚想嫁給誰,這話還請小大人不要再說了,否則對我對德主兒都不好。”
鄂魯見她板著臉,莫名縮了縮脖子直着眼不知該說什麼。
不知怎的,靜嘉突然厲害起來,他竟覺得靜嘉其實也挺好看,那雙眸子清凌凌的彷彿能看到人心裏頭,肉嘟嘟的唇兒哪怕抿起來,微微上翹的弧度也叫人……
“小大人,到時辰該出宮了,可不敢壞了規矩。”常久忠突然湊過來輕聲提醒。
進宮給太后請安,太后不一定會接見,接見了那就是恩典,大都是清晨摸黑進來等。
若是太后叫留,那就是有臉面陪着用膳,壽膳房的奴才就該請問忌口了。
可若是太后沒留你還戳這,問吧,太后心裏不快,不問又失了慈寧宮的體面,所以但凡進來請安不叫留,那都是在午膳前一個時辰就要離宮的。
顯然鄂魯也知道規矩,吭哧半天沒想好怎麼說,只能眼巴巴三步一回頭,跟着常久忠身後笑眯眯的董興福出去了。
常久忠見他們走遠,才笑着躬身:“剛才老祖宗問起您呢,大格格請吧。”
靜嘉一想到皇上還在裏頭,面色不變心下卻微沉:“皇主子不是還在裏頭?我也不是什麼上得檯面的,要不遲會子進去,省得丟了老祖宗臉面。”
“大格格很不必這般自謙,您是老祖宗的客人,哪兒來的丟臉面一說呢。”常久忠臉上笑容不變,頓了頓輕聲道,“是老祖宗請您這會兒進去的。”
靜嘉唇角的笑頓了頓,垂着頭往殿內走時,面上一片冷然。
※※※※※※※※※※※※※※※※※※※※
靜嘉:我是控制不住我寄幾的,瘋起來我自己都害怕!
皇上:沒事兒,朕讓你瘋,讓你去放縱,別讓朕等太久。
靜嘉臉紅:我總覺得你在開車,但是我沒有證據~
話說這應該是枸杞文中第一次出現跟女主有對手戲男配角,也算是個進步了哈…沖鄂魯傻狍子特性也應該不算男二~嘿嘿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