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癸丑5

第26章 癸丑5

一百年後,枯月閣內,坐在榻上的癸丑,以同樣的心境,憤怒又似乎有點瘋狂,默默念着無憂的名字。

“無憂!”

“這次我絕不會輸給你!”

曜離看着眼前近於瘋魔的癸丑大人,背脊發涼,輕微的顫抖,心裏一股莫名的情緒盪開。

“大人……”

曜離的聲音微弱而試探,癸丑並沒有從自己洶湧澎湃的記憶里回過神來。

一百年前,他輸的太狼狽,輸的一無所有。月澤歸於暗月,永遠回答不了那句他在心底問了千千萬萬遍的問題。

“月澤,你為什麼對無憂那麼親近?就好像你們前世就認識了似的。”

“月澤,你怎麼不轉身看我一眼?”

許清宛在菩提院,跟月澤一起修行,月澤心思純凈,安靜的時候,清雅嫻靜,戲耍起來又有幾分古靈精怪,常常鬧得許清宛不知所措。許清宛有時候會跟着月澤一起耍鬧,但大多時候,她都像是帶着心事,冷眼旁觀着月澤的一舉一動。

月澤:“清宛,你怎麼看起來總是悶悶不樂?你有什麼心事嗎?”

許清宛:“月澤,我們生在啟月國,也會像人一樣有七情六慾嗎?”

月澤:“你怎麼會問這個?我們月隱師們是因為生前執念未散或者生魂純凈才暫時免去輪迴生在這啟月國的。不過執念種種也是因為七情六慾,雖然我們沒有像人類一樣有全部的七情六慾,應該也會有其中一種吧。”

許清宛:“月澤,你的執念是什麼?”

月澤:“我不知道,我是老祭神領回來的,自從我長大成人,就一直在菩提院修行,老祭神對我很嚴格,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執念是什麼。你呢?”

許清宛:“我?我生前被丈夫拋棄,被一個什麼都不如我的寡婦比下去,我的執念可能就是這個吧。”

月澤:“老祭神說過,這天地萬物的緣分很奇妙,人和人之間的機緣都是有前因後果的。生前你丈夫選擇那個寡婦而不選擇你,也或許他們本身就該有那種緣分,你丈夫和你的緣分本該就是一段,緣分結束了,你強求也是不可能的。”

許清宛:“我付出了半生心血和青春年華,卻換來被拋棄的結局,這也是本該如此嗎?!”

月澤:“這個……我不知道,也許是……也許不是吧……”

許清宛:“月澤,你也曾受過情傷嗎?”

月澤:“情殤?!我不知道,只是剛才聽你那樣說,我心底忽然有種悲涼,世間美好的女子,如春花秋月,總欣賞的人少,忽略的人多。”

許清宛:“月澤,有時候我特別羨慕你,感覺你就像我們啟月國的月亮,純澈明亮的掛在那裏,讓人忍不住仰望,欣賞。”

月澤:“你也是一個值得羨慕的好姑娘!這麼清秀雅緻,如果我是月亮,你就是月亮旁邊那顆最亮的星星,誰也忘不掉你的光芒!”

許清宛:“月澤,你為什麼總是對無憂和對別人不一樣?”

月澤:“沒有啊,對大家都一樣,你哪裏看出來不一樣?”

許清宛:“我們都看得出來,你總是很親近無憂,很關心無憂的一舉一動,整個無憂閣,你最關心無憂,三句話里總有兩句是關於無憂的。”

月澤:“是嗎?也許吧,我也不清楚,看見無憂,就像很久之前就認識了一樣。清宛,如果這樣說,你對癸丑師兄也很上心呢,每次我倆去無憂閣,你總是先問候癸丑師兄,也最關心他,跟他說話最多。”

許清宛:“癸丑師兄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他救我一命,也許我造就被其他惡鬼吃掉,灰飛煙滅了吧。”

許清宛盯着虛空,像是陷入某段回憶,是啊,如果不是那次相遇,也許她早已被其他惡鬼吃掉,灰飛煙滅,永遠不能輪迴,也許她會變成更惡的惡鬼,最後落入無間地獄。

癸丑,無論如何,是救了她命,給了她重生的機會,無論他要她做什麼,她都會無條件的去完成。

月澤在許清宛面前揮了揮手,笑着問道:“你想什麼呢!”

許清宛回過神來,回以淺淺的笑;“沒什麼。”

老祭神閉關的時間越來越長,無憂跟着聖君到處處理惡鬼作亂,從揚州,到潼川,從潼川到永嘉,嵐風和無憂配合,子契和聖君配合。嵐風用降魔杵鎖住惡鬼,無憂念誦無上清涼經超脫惡鬼,子契和聖君剛開始的處理手段是直接把惡鬼打散,一路走下來,也漸漸隨着無憂,對惡鬼們實行超脫。

這天在潼川山腳下的一個小鎮,處理完惡鬼之後,四個人來到一家客棧歇腳。

聖君:“不知道老祭神有沒有想好妥善的辦法?”

嵐風:“聖君放心,老祭神一生慈悲為懷,對祈月國鞠躬盡瘁,這次火月祭,必定會穩妥處理。”

聖君:“對老祭神,我是十分放心的。說到慈悲,無憂,你是我見過的,除了老祭神之外,最慈憫的一位。”

無憂:“聖君,謬讚。”

嵐風:“聖君說得對,無憂,你就別謙虛了,我也覺得你是除老祭神之外,最慈悲的一位。”

無憂:“嵐風!”

嵐風自知在聖君面前失了分寸,慌忙低頭作揖向聖君請罪。自從嵐風與無憂一起回無憂閣,與老祭神密談一番后,嵐風就成為無憂的貼身侍從,說是侍從,更像是朋友。

聖君:“無妨,大家一心處理惡鬼,並肩作戰,這些虛禮不必放在心上。再說,我現在還是試用期,不算是真正的聖君。”

還未在潼川安心休息,趁着夜色,聖君一行又奔襲永嘉。來到永嘉城內,永嘉城比不得別的地方,城內似乎籠罩着一股說不清的怨氣,但這股怨氣似有似無,一般的月隱師覺察不出來。聖君和無憂一進城,就警覺地互看一眼,同時示意子契和嵐風提高警惕。四個人穿梭在街巷內,那股怨氣似有似無,街巷內也有種不安的寂靜。

嵐風:“無憂,這氛圍有點不對啊……“

無憂:“嗯,小心點。”

嵐風握緊了手中的降魔杵,子契和聖君也鷹眼似的盯着四周。走過一條街巷的盡頭,四人剛走進拐角處,忽然一陣飛鳥驚起,五六個惡鬼虎撲而來,嵐風舉起降魔杵,一下刺進一個惡鬼的心臟,惡鬼直接尖叫着慢慢變成一縷青煙消散在夜色里,聖君,子契,嵐風三人在前迎戰,無憂站在三人後面念誦無上清涼經試圖超脫各位惡鬼。

嵐風:“無憂,這個時候你還要超脫他們?!”

聖君:“無憂,你可真是慈悲啊!”

惡鬼們像是被激怒似的,更加兇狠的撲上來,三個人堪堪迎戰,本來想着像無憂一樣超脫他們,不過看他們那架勢,真沒有超脫的必要,也就下了狠心,三個人疾風而起,運足靈力一擊殺,三兩下就把其他三四個惡鬼全部解決掉。

聖君:“無憂,走了,惡鬼們已經全部打散。”

無憂:“我已為他們超脫誦經,希望他們能再入輪迴。”

聖君:“不過……這幾個惡鬼好像跟別處的惡鬼不一樣,更加兇殘,剛跟他們打鬥,貌似他們被什麼激怒似的。”

嵐風:“我也覺得有點不一樣。”

子契:“難道這邊的惡鬼被異化?”

聖君:“異化?!什麼意思?”

子契:“具體的說不清楚,感覺他們不像是流浪在啟月國的惡鬼,更像是從別的什麼地方放進來的!”

無憂:“我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

癸丑自從在後山遇見那根權杖,那句“你失去的一切”就像一根針似的深深扎在他心裏,許清宛傳來消息,月澤在菩提院一如既往,沒什麼變化,許清宛也沒能從月澤嘴裏套出有用的信息,關於無憂的一切,月澤只是無心而為,月澤對無憂沒有特別的心思。

癸丑看見許清宛的這個消息,心內稍稍輕鬆一些,這總算是個好消息,無論如何,他癸丑跟無憂是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的。老祭神那裏,根本不算什麼,無憂不還是有個秘密嗎?

可是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呢?

癸丑趁無憂不在,偷偷潛進無憂的房間,在房間裏翻找一遍,什麼都沒有發現。

可是回想起來,無憂大殿內,無憂跟老祭神說的那些話,無憂肯定是有什麼秘密的!

為什麼不去問問老祭神呢?

趁着老祭神叫癸丑上前問話的間隙,癸丑一改往日輕慢較勁的態度,十分溫順謙虛。

癸丑:“祭神,火月祭……”

老祭神:“癸丑,你怎麼沒跟着聖君一起去處理惡鬼?”

癸丑:“有無憂和嵐風跟着,他們已經可以應對,我留在無憂閣,保護您閉關,以防萬一。”

老祭神:“嗯,其實你不必如此,跟着他們一起,你可以看見更多,也能悟道一些修行。”

癸丑:“是,老祭神說得是,是我考慮不周。我本來是想去的,無憂說他想趁此機會尋找身世,所以我就……”

老祭神:“無憂要尋找身世?!”

癸丑:“祭神,無憂身世有什麼秘密嗎?”

癸丑看老祭神這反應有些過火,心內更加確認,無憂身世確實有什麼秘密。

老祭神:“沒什麼,撿你回來和撿他回來,沒什麼區別。”

癸丑:“祭神。你還記得,是在什麼地方撿回來無憂的嗎?”

老祭神:“時間比較長,記不清了,大概也是像你一樣,是在雪地里撿回來的。”

癸丑看老祭神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想是問不出什麼,便恭敬地退出無憂大殿。

癸丑踏着無憂閣的千級石階,一級一級,從山頂到山腳,從山腳到山頂,心裏尋思着,思慮着。不知從何時起,癸丑思考問題喜歡採石階,在行走中有助於他凝神思考,即便遇見其他月隱師們,他也能瞬間回過神來,笑着說一聲“這種散步的樂趣,你們不懂。”

可是,無憂的身世到底有什麼秘密?

為什麼老祭神提到無憂的身世之謎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難道祭神之位傳給無憂跟無憂的身世之謎有關?

癸丑一絲一絲扒拉着回憶,從老祭神帶無憂回無憂閣,那些點點滴滴,癸丑找不到一點特別之處,突然癸丑像是抓住一個光點,停在石階上,眼神中放着發現秘密的光。

無憂的月隱花至今無人見過,甚至無憂都未見過!

一個月隱師,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月隱花呢!

也許,無憂根本就沒有月隱花,也許無憂的月隱花是……

如果,無憂沒有月隱花,除了惡鬼,他就是閻羅殿來的人……

如果他的月隱花是那種花,那麼,祭神之位就非他莫屬!

不,不可能,無憂的月隱花不可能是那種花,那種花沒那麼容易修鍊!

可是如果他是閻羅殿來的人,他來啟月國做什麼呢?

無憂終於從紛亂的記憶中扒拉出一點蛛絲馬跡,他接下來最重要的目標就是要從這蛛絲馬跡中找到問題的答案,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是他制勝的關鍵!

無憂大殿內,老祭神坐在榻上,雙手合十,捻動一會兒咒語,一瞬間閻君憑空出現在無憂大殿內。

閻君:“老祭神,這麼匆忙找我,有什麼急事?”

老祭神輕輕施禮:“閻君,確實有一件事情,無憂在尋找自己的身世之謎,火月祭還未到,我怕會出什麼意外。”

閻君:“放心吧,靈蛇廟只是記載在啟月國先賢集子裏的一個傳說,除了我手中的玉石手串和火月祭,沒有人能查到無憂的身世。”

老祭神:“無憂自己會記起來嗎?前段時間,他跟我說,他總是夢見一個人世的女子,還有人世的一些記憶碎片。”

閻君:“想必是火月祭,激起他一些人世的記憶碎片。”

老祭神:“閻君,當初在靈蛇廟,你把他交給我的時候,我曾問過你關於無憂的身世,如今,我還是不能知道嗎?”

閻君:“老祭神,天機不可泄露,機緣一到,您老自會知道。”

老祭神:“既如此,那麼,火月祭該如何安排?”

閻君:“嗯,據我推算,火月祭還有十天,聖君和無憂已去處理部分惡鬼,想必現在已經在永嘉龍虎寺附近了。接下來,老祭神你可以不用日日閉關,準備火月祭的祭祀儀式,菩提院的月澤是火月祭的聖女人選,聖女必須在火月祭虔誠獻祭,凈化血月,當時,無憂作為繼任祭神,必先度脫聖女。”

老祭神:“聖君如何安排?”

閻君:“聖君,本就是閻羅天子選定的,只要沒有嚴重的錯誤,不會再換其他人。此次火月祭,若能安然度過,可保啟月國安穩平定一百年,這聖君怕是求之不得吶!”

老祭神:“之前聖君來商量惡鬼的事情,特別提到那些惡鬼說‘血月現,惡鬼亂,山河破碎,啟月冰寒。’閻君,這四句話……”

閻君輕輕皺了下眉,人都說地獄閻君青面獠牙,又黑又丑,其實十殿閻君裏面就屬閻羅天子最儒雅,最有書生氣。雖不是白面書生,但至少是個清爽疏闊的書生。這眉頭一皺,頗有幾分遊俠氣質。

閻君:“這是那些惡鬼說的?!”

老祭神肯定的點點頭,靜靜盯着閻君。

閻君:“老祭神,你先安排啟月國的火月祭儀式,我回閻羅殿一趟。”

果真如閻君所說,聖君無憂一行處理那些惡鬼,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永嘉城外的龍虎寺。

這龍虎寺頗具南方禪院的風格,黃牆黛瓦,飛檐翹立,雕花精緻。寺門進來,右側是供食客吃飯的素食館,素食在南方盛行,尤其是信奉佛教的信徒們只要進廟燒香,就必須在素食館來一餐素食,名曰凈身。這素食館裝飾華麗,禪味十足。人間的人真的是只顧外求,不在內求,以為做這些形式就能得到佛祖保佑,其實佛只救自救者,渡也只能渡自渡者,內在不凈,求佛又有何用。嵐風看着素食館前烏泱泱排隊的人,忍不住翻個白眼,“幸虧我們不需要吃人類的食物,聞一聞香氣就算供養。”無憂瞟了嵐風一眼。寺門進來左側有一道門,門內是一個方形四合院構造,正前面是大雄寶殿,與大雄寶殿相對的是四天王殿,左右兩邊一是地藏殿,一是觀音殿。廣場中間有一個超大的香爐,供香客們燒香拜佛。無憂,聖君用靈力鞏固人身,化身成為兩位遊方秀才,嵐風成為無憂的侍從,子契成為聖君的侍從。在這不遠處的半山腰處,並排而立兩座高塔,高塔之上,一塔塔頂盤踞一條龍,一塔塔頂卧着一隻虎,這龍虎塔由此得名。

聖君無憂一行在寺廟內轉悠一圈,並未發現異常,又因白天人潮湧動,噪雜怪味的陽氣熏得幾位幾欲作嘔,四人匆匆逃出寺廟,在半山腰處一片疏闊的山林里呼吸草木的香氣,排解胸中的濁氣。

子契一路上,基本無話可說,誰也沒想到他竟然脫口而出。

“那些俗世的人,一身臭味,求佛拜神不如先把自己的生魂氣息修行清凈,神清自然運至,何必去求。”

嵐風:“就是!神濁則人昏昧,這神,越求越是顛三倒四。”

聖君:“俗世里的人,誰不想神清氣爽,誰不想智慧明達,否則他們又為何虔誠拜佛!俗智不同,只能昏昧,我們也不過是另一種昏昧,執念在心,受此折磨,又有什麼立場去評論他們?”

聖君:“無憂有執念嗎?”

無憂:“聖君有執念嗎?”

聖君:“我不知道自己的執念是什麼,大概是想啟月國在我手裏國泰民安吧。”

無憂:“聖君以後一定會是位開明聖君!”

聖君:“期望是吧。對了,這幾次的惡鬼事件,你怎麼看?”

這一路走來,聖君越來越欣賞無憂,不僅是他的慈悲,還有他的睿智,他看事情總是不一樣的角度。

無憂:“這些惡鬼,更像是被誰刻意放出來,引我們來永嘉的?”

無憂:“你們仔細想一想,我們先在揚州超度的那些惡鬼,他們就是一般的惡鬼,被別的惡鬼欺負,怨氣濃郁,我念無上清涼經超脫他們,念三遍之後,那些怨氣就消散了,念九遍,那些惡鬼們就被超度了,潼川的也是,可是永嘉城內的那些惡鬼們,卻像是怨氣所化,被你們打散之後,那怨氣也要盤旋好一會兒才消散。”

聖君:“同你這樣說,細想來,確實如此。不光如此,那些惡鬼出沒的地方串聯起來,就是要把我們幾個往龍虎寺引。會不會這龍虎寺有什麼東西?”

無憂:“無論有什麼東西,我們今晚先養精蓄銳一晚,明天是滿月,陰氣最盛,月色最純凈,是我們探秘龍虎寺最好時機。”

聖君:“就按你說的來!”

四個人坐在矮樹枝上,打坐修習,吸取月華,養精蓄銳。山月普照,萬籟俱寂,夜色清明,清涼洗滌。塵世的人大多害怕黑夜,其實與白天的喧囂涌動相比,黑夜的靜謐才是修復生命的最妙靈藥。

暗夜裏有鬼,白天裏有人,人與鬼又有多少差別呢?都是大自然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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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空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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