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原生家庭2
余念在燈滅掉的一瞬間就睜開了眼睛，緩緩道“我媽……余芳女士看起來比以前的狀態要差很多，葉知秋女士也一樣，余強先生也是，他們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又或許，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那些事情，又或許在我的潛意識裏已經把那些事情想過了。”
“在我六歲那年我無意間聽見了余強和葉知秋的談話，挺狗血的，我也這麼覺得。”
“阿芳的精神狀體越來越差了。”是余強的聲音。
“是啊，如果沒有餘念，阿芳怕是......要我說都怪那個陳君奕...哎當初我就說不讓阿芳嫁給他，現如今，你看看！！這成什麼樣子，拽着個拖油瓶...”
“你小點聲，別讓孩子聽到。”
“你別說我！那孩子鬼知道長大了以後什麼樣子，要是和他那死爹一個德行，還不去現在就不要她！”
“余念這兩年的眉眼越發像他爹了，你沒看到阿芳看余念的樣子么，你現在要是把余念送走，那不是要了阿芳的命么！！”
“行了行了，怎麼說都是你有理。”
......
“其實在沒聽見這些之前我能感覺得到他們對我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好，但是自己猜的和自己聽到的總歸是不一樣的。”余念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一滴眼淚都沒有。
“在那之後我就拼了命的對他們好，不過這十一年倒是也有了些變化，他們害怕我會一聲不吭的離開這個家，所以現在倒是成了他們拼了命的對我好，想留住我。”
“你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余芳女士么？你應該記得吧，她很安靜，沒什麼情緒，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面，和以前相比她現在的變化太大了。其實我離余芳挺遠的，離他們也一樣。”
“在我的印象里余芳總是在笑，可是她過的開不開心我看的一清二楚，我總是變着理由的讓她把那束百合換掉，她從沒換過，一次也沒有。”
“她第一次向我喊是因為我不小心把那瓶百合弄倒了，至於是不是不小心，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覺得，我應該是故意的，或許，我就是故意的”
“那個瓶子碎了，花也撒了一地，我站在旁邊看着殘局沒說話，她大聲的尖叫，用力推開我，我摔倒了，她沒有像以前那樣溫柔的看着我，蹲下身看看我有沒有受傷”
“她跪在地上，用手一點一點的想把那些東西撿起來，一邊撿一邊質問我，為什麼！為什麼連這個也要奪走，我只剩下這些了！！”
“她喊的很大聲，我以為她會向我繼續喊，可是她沒有，我看的很清楚，她在道歉，她在說對不起。”夏墨白伸手拉住余念，余念由着他。
“她把那些東西都撿起來了，玻璃瓶碎了，會有渣子，你知道她是怎麼撿起來的么？”
夏墨白想到了。
余念笑了“你想的對，她把手按在渣子上，那東西粘在她的手上，自然就‘撿’起來了，她自始至終沒有看過我一眼，問過我一句痛不痛，她抱着那些東西回了房間。”
“從那天開始我就知道，她根本不愛我，她愛的是那個男人，她沖我喊，也壓根不是在沖我喊，而是沖他喊，她在質問他，為什麼什麼也不給她留下，為什麼連這些都要奪走，可她喊完這些之後，她又在道歉，她在說對不起，她在和他道歉。余芳對余念只是責任。”
“兩天後她從房間裏面出來了，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那個花瓶也被修好了，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那個，至於她到底是怎麼修的，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她應該只失控那一回，最起碼，我只知道那一回。從那之後她便對我越發的好，我欣然接受，畢竟她生了我，她到底在彌補誰，小時候不明白，長大了倒是一清二楚。”
“在我小的時候，余芳女士總和我說陳君奕的事情，講他們年輕的時候，談戀愛的時候，我叫過他爸爸，是在五歲之前，後來就不叫了，再也不叫了。”
“我沒見過陳君奕，從來沒見過，或許我應該去見見他，但是我不想，我恨他，如果不是他，余芳女士不會變成那樣，這個家也不會變成這樣，儘管他們看上去很好。”
余念說這些的時候冷靜到不行，夏墨白只知道余念的手很涼，像死人。
其實夏墨白的手也不熱，余念從來沒跟他說過這些，夏墨白聽得只覺得鮮血倒流。
“他們怕我走的原因我能猜到，可我不就是他們的精神寄託么，這是我的責任，我躲不掉的。”
余念笑了，笑的讓人心疼。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說的就是如此。
“我就是隨便說說，你別擔心我，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我並沒有你看上去那麼好，我和你一樣，除了這裏是自己的，沒有別的地方是自己的了”余念拍了拍夏墨白的手以示安慰。
余念是一具空殼，夏墨白也是，不過心臟在跳，也只有心臟在跳。
“我們不能選擇原生家庭，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是因為他們，所以不管怎麼樣，我們都不能離開他們。”
想逃也逃不掉。
“或者，我比你幸運的多，至少，他們對我好，不管對我好到底是什麼原因又或者因為什麼，只要她對我好，我便對她好。”
“夏夏，和你說了這麼多，我覺得你知道的真的太多了……”余念突然翻了個身，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上面。
夏墨白沒躲反而笑了下“所以，你這是要啥殺人滅口？”
余念把手收回來，躺了回去“沒勁。”
夏墨白明知故問“什麼沒勁？”
余念閉了閉眼睛“活着沒勁。”
“那去死？”
余念毫不猶豫的回答“怕。”
夏墨白打趣余念“你也會怕？”
“是啊，我也會怕，我怕我死了他們都活不下去了。”余念死了，余芳的精神支撐沒有了，她沒必要活下去。葉知秋和余強看到女兒死了，他們又怎麼可能獨活？
余念感覺自己說的話太沉重了。換了個輕鬆一點兒的語氣“尤其是怕你，怕我前腳去死，後腳你就跟着我，我可不想到了陰曹地府還跟你做朋友。”
“跟我做朋友你吃虧？”
“那……可是相當的吃虧。”
“余念，你大爺！”
余念笑了“我有沒有大爺，我還真不知道，要不你哪天去問問吧，反正我是不想去。”
“阿念。”
“有屁就放。”
夏墨白摸了摸鼻子，余念真的是一點兒也不淑女，好吧，淑女這個詞從余念一出生就沒有跟她沾過邊。
“謝謝。”
“滾蛋”這話雖然是罵出去的，但是余念卻是笑着說的。
沉默了好久，余念嘆了口氣“我說錯了。”
“什麼錯了？”
“我要是死了之後，你別死，那句話錯了，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你，我就你這麼一個朋友，不拉着你，去地獄也太無聊了，黃泉路上至少有個伴。”
夏墨白笑了“那你記得死之前給我打個電話，約個時間，咱倆一起。”
余念擺擺手，突然發現對方看不見，隨後道“算了，還是好好活着吧，活都沒活明白呢，就別提死了，死的事情等死了以後再說吧，好好活着，我還打算看你給我領個姐夫回來。”
夏墨白嘆了口氣“那你且等着吧。”
余念拍了拍夏墨白的手“會有的，都會有的。”
夏墨白沒再說話，余念也沒有，她扯了下被子就這麼睡了。
夏墨白以前一直知道余念的父母離異，余念沒和他說過，只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罷了，也沒聽過余念提起過他，所以猜到她的父母離異很正常。
父母離異對於現在來說太普遍了，或者說已經成為主流了，哪個班級裏面沒有幾個父母離異的，太正常不過了。
可是儘管這樣，夏墨白也從來沒有問過，就像余念從來沒有問過夏墨白為什麼在門口蹲着一樣。
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余念的母親……還有她的姥姥姥爺。他以為，他們對余念是真的。
六歲的孩子...
可是就像余念說的那樣，就算他們對她好是有原因的又能怎麼樣呢？對她好就是對她好，就這一點，余念就該對他們好。
夏墨白羨慕余念，一直羨慕，哪怕余念沒有父親，但是他也是真心羨慕余念，余念很幸福，余芳不會像白予那樣尖叫，不會吵更不會鬧，也不會動手打余念，這就已經讓夏墨白羨慕了。更何況余念還有姥姥姥爺對她好。
可是聽完余念今天說的那些話之後，夏墨白才知道余念的生活原來是這樣的。
或許，他應該才是那個外人看來羨慕的那一個。
如果說夏墨白的生活是他自己一個人的話，余念的生活就是一場戲，一場看起來團團圓圓的戲，一場不能說暫停的戲。
其實余念活的小心翼翼，她不知道余強和葉知秋什麼時候就會在她身上看到那個人的影子之後突然爆發，她也不知道余芳什麼時候會突然爆炸。
只是在那場爆炸之前，余念想在這溫暖裏面多生活一段時間，去任性，去和余強、葉知秋鬧，去纏着他們，粘着他們，讓自己沉迷在這幸福里，她享受這個‘幸福’。
余念真的想好好的大鬧一場，來挽回他們的愛，可是又怕耗盡這所剩無餘的溫暖。
余念覺得自己的使命就是這樣的，她的使命就是讓余芳活下去，余芳活下去了，他們才能活下去。
余念之所以今天突然說這些，無非就是想告訴夏墨白人人都一樣，沒有誰會例外。
面對無能為力的事情，不能改變，那就順其自然好了，能撐多久是多久。
可要是撐不過去了呢？余念不知道，至少她現在不知道，因為她還能撐下去。
等到撐不下去的時候余念才知道，撐不過去，也只能硬撐。
沒有誰會代替別人撐過去的，因為這個世界永遠沒有感同身受。
余念從來沒有跟夏墨白說過她理解他，感同身受這個詞，余念從來沒信過。
余念只說過她陪着他。
因為不能感同身受，那就陪着，陪他走過去，走過去就好了，至於什麼時候走過去，余念不知道。
但是余念會一直陪着他，直到他走出來，直到這個事情徹底結束。
一個人太孤單了，兩個人一起分擔，會比一個人好受的多。
夏墨白嘗過一個人的滋味，所以余念不忍心讓夏墨白再嘗第二次。
夏墨白，余念護着。
余念，夏墨白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