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求神得神
“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優美的文字，動聽的聲音，在月色下宛如一曲樂章。
郢都城外，曠野之中，密密麻麻的人群跪拜着。他們眼前是一個人，還有一棵樹。
這段優美的文字，正是眼前人所講。不過文字聲音縱然優美，講述的人卻讓人感覺到恐怖。
她一襲黑裙，臉上也烏黑一片，若不是說話時露出的一排潔白牙齒，和雙眼如寒星一般明亮，幾乎看不出是個人。
她，正是此地的巫女：羋素。
如今下混亂，楚國被秦國打的丟掉了郢都，楚王一心謀求復仇。所謂不問蒼生問鬼神，楚王慌亂中，就想起求神問卜。
他要民間推舉大巫出來，以非常手段對付強大的秦國。
楚王這個命令，讓楚國大地陷入了巫術的狂熱。各地真假巫師層出不窮。
羋素也是其中之一。她也想藉助這個機會一步登天。
今夜，她召集了大量的村民，來見證自己的神跡。
“親們，剛才我所講的，正是楚國大夫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賦》。宋玉大夫說，我們楚國的女人，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最美的楚國美女，就在他家隔壁。這個美人長的如此漂亮，連宋玉大夫都想和她睡覺。這樣的美女，親們想不想見到？”
“想！”誰不想看看連宋玉大夫都喜歡的美人呢？宋玉，可是全天下最漂亮的男人，深得楚王喜愛。他喜歡的女人，自己要是能看上一眼，那真是死了也值得。
“好，我羋素身為大巫，有通天徹地之能。我現在就請美女下凡，給大家看上一眼。”
說著話，羋素閉上雙眼，小嘴極速的念出了一段誰也聽不懂的話。
就在大家焦急盼望的時候，只見羋素左手指着月亮，溫柔的說道：“有請美人下凡。”
眾人這時候好像被抻長了脖子的鴨子，一個個向著天上看去。
羋素心裏暗暗欣喜。看來成了！
只要姐姐按計劃好的出現，自己必將獲得村民的認可。這樣縣尹就會把自己推薦到都城。到時候，自己就有機會爭奪巫王的位置了。
羋素站立的位置是特意挑選的。
曠野中只有一棵大樹，她就站在大樹之下，樹上，是清亮圓滿的月亮。
羋素左手指月，就是要藉助這棵大樹。
樹冠深處，藏着羋素的雙胞胎姐姐羋華。
她們姐妹都是天姿國色，絕代佳人。不過羋素作為女巫，時常在臉上塗抹的黑漆漆一片，再美也看不出來。
羋華最近才學藝歸來，沒人知道本地還有這樣一個美女。
羋素就是要藉此機會，一舉成名。
隨着羋素虔誠的請求，只見一道白光突然閃現，差點晃瞎了眾人的眼睛。接着，一道模糊的身影從天而降。
隨着噗通一聲，地下濺起一片塵土。
哎呦，這個美女下凡的姿勢可真不夠優美！
眾人都極為納罕，這什麼美人啊，下來的這麼不講究。
羋素傳道的地方在一處高台，那美人正跌落在高台之上。這下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個美人真是夠“狂野”的。
她全身上下，幾乎一絲不掛。
修長的四肢，攤開在高台上，就在羋素眼前。
這個……
羋素腦袋都木了。
這怎麼回事？怎麼從樹上跳下來的不是姐姐？
羋素搞出這麼大場面，就為了眼前這一下子。
她姐姐從小時候就離開了家，去跟着師父學習武藝。因為姐姐有着高明的武藝，所以羋素才讓姐姐從這麼高的樹上跳下來——換一般人肯定摔骨折了，搞不好要摔死。
只有姐姐才能優雅輕鬆的如仙女一般下凡。
而且姐姐是一襲白衣，美若嫦娥，怎麼現在掉下來這個人近乎一絲不掛呢。
還好，他腰上還是纏着不知道什麼樣的一團布。否則那就是全裸了。
這個人不是姐姐，是個男人。
姐姐呢？這男人哪裏來的？
這個時候羋素不敢抬頭尋找姐姐。戲演砸了，可是還得向下演。
只是召喚美女變成召喚猛男了，這應該怎麼繼續？
羋素心思電轉，馬上有了主意。
“親們，不成想我的巫術更進了一層。如今請下來的，不是美人，而是美人的丈夫。”
這時候還是男尊女卑的時代，男人比女人的社會地位要高的多。
請來一個男人，似乎比請來一個女人，法力是高一些。
那這個男人，是天上來的了？
大家都伸着脖子看台上的裸男。
這男人一動不動躺在地上，也不知道生死。難道羋巫法力不夠，請的人摔壞了？
“親們，本巫適才施法過度，現在需要回家休息。”
說著話，羋素不等眾人有反應，她一把就將地上的男人提了起來，一溜煙的跑了。
回到家裏，羋素狠下心，點起了火把照明。
平時她可捨不得夜裏點火，火把也要花錢買呀！
火光下，羋素終於看清了天上掉下來的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讓羋素非常非常的奇怪。因為他沒有頭髮。
這個時候的男人，都是留着一頭長長的頭髮，而眼前這個人，頭上只有短短的一層毛。
這是怎麼回事？他頭髮去哪了？
只有初生嬰兒才沒有頭髮，難道他是才生出來？可是誰家孩子生下來就這麼大。
這個男人比自己快高兩頭了。羋素在這個時期，就是罕見的高個美女了，一般男人比她高的不多。但是這個男人比自己高這麼多。
真是稀罕。哪有初生嬰兒有這麼大的？
羋素想了片刻，一伸手把纏在男人腰間的布給解開了。
“咦，不是嬰兒，這不是已經長大了嗎。”
羋素終於確定了眼前這個人不是小孩。
這是個成年人。
緊接着，羋素對手裏的布產生了興趣。這塊布不是麻布，也不是綾羅綢緞。這個料子是什麼東西做成的？羋素完全看不明白。
“妹妹，你在幹嘛？”
羋華這時候推門進來，正看到羋素把那男人最後一塊遮羞布取掉，而且還對着這塊布又看又摸。
她頓時有點惱怒。
妹妹和自己，都是雲英未嫁的大姑娘，怎麼能對一個陌生的男人這樣。
再說，今夜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憑空出現這麼一個人？
當時羋華正準備從樹上跳下去，幫助妹妹顯示神跡，誰知道有一個人比自己先了一步。
這樣羋華就不能再跳了。否則妹妹一下請來倆，那更不能收場了。
到底哪裏發生了意外？
“姐姐，你看看這個人是怎麼回事？他是哪裏人？從哪裏來的？”羋素連忙把姐姐拉了過來。
姐妹倆一起觀看這個意外出現的裸男。
這個人，雙目禁閉，眉頭緊鎖。即使他一言不發，羋家姐妹卻同時感受到了一種說不盡的哀愁。
這份哀愁讓羋家姐妹都忽略了他英俊的五官，和健美的身軀。
這個人，難道就叫“愁”？
“他也沒死，弄醒了問問就好。”還是姐姐先清醒了過來。我們問問他不就完了嗎。
姐姐隨手扯過一塊麻布，先把男人的緊要部位蓋住，然後雙指在男人眉心一掐，那男人頓時睜開了雙眼。
“姐姐，他活了。”
“他本來也沒死。”羋華不理妹妹的傻話，低頭對着男人問道：“你是誰？你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聽到這個問題，那男人臉上突然顯出了一股茫然的表情。
我是誰？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我不知道啊！
“姐姐，他好像是個傻子。”羋素躲在姐姐身後，看着一臉白痴樣的男人，偷偷的對姐姐說道：“咱們把他扔了吧。”
姐姐回頭白了妹妹一眼：“好歹也是個生命，你這樣把他扔了，和殺了他有什麼區別？再說，如果不是你要請神，也請不來這麼個傢伙。”
“姐姐，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請神是請你。我哪有那麼大本事從天上請下來神仙。對了，姐姐，剛才你站的高，你看清楚他從哪裏來的嗎？是藏在樹上掉下來的嗎？”
“這個……”
姐姐這個時候也猶豫了。她本來確定這個男人是從更高處出現的，但是妹妹這樣一說，她也有點糊塗。
那一道瞬間出現的亮光有點恍惚了羋華的心神，她也不敢確定。莫非這個男人，一直藏在更高的樹叉上？
“我餓了，有吃的嗎？”突然之間，這個男人開口說話了。
羋素嚇了一跳，向後縮了一下。
羋華立刻抽出了一把劍，劍尖頂在男人的咽喉。
“你說的什麼？”男人口音古怪，羋華完全不知道他講的什麼。
“我是說，我餓了，你們有什麼吃的嗎？”男人瞬間換了一種口音，這下和羋家姐妹的口音一樣了。
咦，他竟然還是本地人。
那這是誰家丟的男人呢？
“妹妹，給他點吃的。”
“白給嗎？”
“你不是還拿了他一塊布嗎。就當他買的。”
“好。”
羋素來到隔壁廚房，拿出一把黃豆，放在石磨裏面開始研磨。
豆子變成漿汁，羋素再用陶鍋把豆漿煮熟。
一碗熱氣騰騰的豆漿端到了男人面前。
“告訴我，你是誰，你剛才藏哪裏了？為什麼要來破壞我的請神大法。誰指派你來的？說出來，說出來我就給你吃。”清香充滿了小屋，也勾起了男人的食慾。
他望了望眼前的豆漿，再看了看身邊的兩個女人。一個臉蛋黑漆如墨，一個臉蛋潔白如雪。
他再望了望四周。火光映射下，這間小屋處處透漏着寒酸。
沒有燈，沒有電腦電視。這是哪裏？
不對，什麼是燈？什麼是電腦電視？這些名詞是什麼意思？
男子腦袋裏面亂作一團。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剛才想到了什麼。
我是誰？我在哪裏？
“我好像姓秦，我叫秦牧。姑娘你說的話我不知道什麼意思。我也不知道我從哪裏來。我只知道我現在很餓。”
“給你。吃吧。”姐姐搶過碗，遞到了秦牧手裏，然後拉着妹妹來到門外。
“妹妹，這個人好像有點傻了。”
“當然啦，這麼明顯的事，我能看不出來嗎？別忘了妹妹我是女巫。他得了失魂症。三魂七魄看起來不全了。”
“你說他從哪裏來的？”
“我看他病的很嚴重。他家裏人可能覺得他是累贅，把他扔了。就扔在那棵樹上。結果不巧，咱們姐妹倒霉，把他撿回來了。我剛才就說趕緊把他扔了。你還要給他吃的。這是個大麻煩。”
“妹妹，我師父說了，世間事，皆有因緣。既然我們遇到了這個人，就不能隨意丟棄。我們先治好了他，然後再說。”
“姐姐，你瘋了嗎。你看這塊布。”說著話，羋素把從秦牧身上得來的內褲拿了出來：“這個料子，這個樣式，我從來沒見過。咱姐妹雖然現在窮，可是畢竟祖上闊過。沒見過，也聽過。這東西我都不知道是什麼，可見他家裏不是窮人。肯定他家有的是錢。可是他家這麼有錢，都治不好他，咱們怎麼能治？”
“你不是巫師嗎？”
“姐姐，那是騙人的。你一走這麼多年，如果我不裝巫師，哪裏來的飯吃。”
“妹妹，這點姐姐對不起你。不過我回來了，你就不用擔心了。有我在，一切都會好的。今天的請神大法也算成功，以後縣尹把你推舉到都城。到了大地方，姐姐幫你找個真正的大巫，你就可以拜師學藝了。”
“姐姐，你這麼一說，這個男人到是個關鍵。請神請下了這麼個玩意，鄉親們都看到了。現在還真不能把他扔了。縣尹肯定會來看他的，咱們得給他編一套瞎話，到時候別露餡了。”
“編瞎話？這好嗎？”
“姐姐，這有什麼不好的？他傻乎乎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們怎麼說，他就怎麼信。這事你聽我的，絕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