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官道初相逢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
1912年,民國成立。如今是民國元年的三月。
漫天的鵝毛大雪,把紫禁城埋在了冰冷的慘白中。
在這個寒冷的日子裏,出京的官道上幾乎看不到行人。
大雪已經下了三日三夜,道路幾乎被冰雪隱藏在茫茫的荒野中,若不是道路兩旁的枯樹隱約可見,根本就沒有人能在這樣的雪地里行走——找不到路。
這時候,卻有一輛馬車在寒風暴雪中艱難的前行。
車把式的眉毛和鬍子上面都沾滿了雪花,他也懶得去用手擦一下。天氣太冷了,實在是出不來手呀。
他的一雙手籠在棉衣的袖子裏,馬鞭子就那麼斜斜的抱在懷中,任由馬匹自由發揮——隨便跑,反正就這一條路。
“爹,”這時候車廂里傳來了一聲清脆的聲音:“你也上來坐吧,別走路了,外面太冷。”
“嬛嬛,我這歲數可比不了你。爹要是不走兩步,非得凍死不可。”
“那你幹嘛非這時候着急去南京,等天暖和了再走不行嗎?”
“民國都成立了,宣統也退位了,我這不是想去看看新朝新氣象嗎。”
“新朝舊朝,和咱們父女有什麼關係?看把你急的,難道你去的早,人家大總統賞你個官做?”
“啊呸,你把爹當什麼人了?爹缺這個官嗎?天大地大,老子最大,除非給我個皇帝寶座,否則老子還不幹呢。”
“一條到晚就知道吹。一個打把式賣藝的,天天就會做夢。有吹牛的時間,你把這車子整治整治。這破車軸都銹死了吧。你看咱家大青都累的走不動了。”
“嬛嬛,我這不是沒時間嗎,忙啊!”車把式這時候也發現車子停了下來。
他有點奇怪。雖然宣統退位了,可是這條官道不應該跟着完蛋啊。這條出京的路還是很平整的,而且現在地上凍的梆硬,這時候跑車,儘管冷了點,可是車子跑起來應該很輕鬆。
怎麼大青馬不走了呢?
車把式立刻吆喝了兩聲:“駕,駕。”
大青馬拚命蹬了兩下地,車子終於動了。不是向前,而是向上。
馬車竟然跳了一下。
車把式暗叫倒霉。雪太大,看不清路,軋上石頭了。這車子可有年頭了,基本上離散架也不遠了,千萬別被這一下顛壞了。
他連忙蹲下身子,向車底下看。
一看之下,饒是車把式走南闖北賣藝多年,也被嚇了一大跳。
車底下有個人!
雖然看不清男女,可是顯然是一個人不是一塊石頭。有半截人的身子露在雪外面。
“不好!嬛嬛,快下車,咱們壓着路倒兒了。”車把式連忙招呼他閨女。
他以為這人是被凍死在路上的行人——路倒兒。
被稱作嬛嬛的姑娘坐在車廂里根本沒動,她語氣都不帶一絲變化,沒有半點緊張的問道:“軋死了沒?”
“爹不知道啊。”
“那你還不趕着大青快跑。難道留下來讓他訛咱一副棺材嗎?”
“說的也是。”車把式一邊說著,一邊扒拉開那人身上積雪,把人腦袋給找了出來。
他雙手放在那人的鼻孔下,感受到一絲微弱的呼吸。
“閨女,快下來,這人還沒死。”
“爹,你腦袋進水啦,他沒死咱們更得跑啊,難道真等着他活過來訛咱?你是準備把我的嫁妝錢賠給人家嗎?”
“嬛嬛,你看他這個樣子,估計是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要不怎麼大雪天暈倒在路上呢。我看他中氣還挺足,是個好勞力。爹歲數大了,力氣活越來越干不動了,咱們爺倆正好缺個苦力,不如撿上他。”
“爹,等我下來檢查一下再說。真的夠力氣咱們再救。還有,如果剛才軋折了他的骨頭,咱們可不要他。”
說著話,車廂的棉帘子掀開,一張年輕姣好的女孩面孔探了出來。
姑娘看了看漫天大雪,抽了抽鼻子,似乎很不滿意這個天氣還要出來勞動。不過她還是利索的跳下馬車,然後彎腰把那半死不活的人身上的雪再扒開了一些,找到了兩條腿。
“爹,你看他連褲子和鞋子都沒有。這人是不是被打劫過了啊,連衣服都讓人搶走了。估計沒什麼油水剩下。”
“快救人吧。”車把式連忙催促他姑娘。
車把式多年賣藝,風餐露宿的,身體已經有點不行了,再加上在風雪中行走了這麼久,身上沒什麼力氣。
他姑娘自幼跟他學藝,也算是有着一身好功夫。幹不了別的,力氣還是有一些——絕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戶人家少奶奶樣。
姑娘看了看地上的兩條腿,點點頭說道:“爹,單看這一雙腿,應該是有把子力氣。你看這肉,一點不虛。”
“嬛嬛,這天氣,就是豆腐都凍的鐵塊一樣了。你快別磨嘰了,別誤了救命。”
“好。看看他的造化吧。如果沒受傷,本姑娘就救他一命。”說著話,姑娘提着那人的兩條光腿向外使勁一拉。
這一下頓時把父女倆同時嚇了一大跳。
這個人可太慘了,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原來他不但被打劫的強盜搶走了所有衣服,而且連底褲都沒給他留一條。
這打劫的,也忒窮了。你怎麼連人家底褲都要呢?
小姑娘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裸體,她“呀”的叫了一聲,下意識的立刻用雙手捂住了臉。不過馬上她又好奇的把手指叉開一條縫,透過縫隙偷偷看這個光溜溜的男人。
還別說,這個人嗎,看起來挺不錯的。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副健美的男人身體。
五官英俊,身材勻稱,四肢修長,而且有力——凍的跟鐵塊一樣能沒力氣嗎。都可以掄起來當鐵鎚用。
車把式也沒想到這個人連底褲都沒有。要是知道他這個樣子,車把式怎麼能讓自己家姑娘上手呢。
姑娘可還是黃花大閨女,今年虛歲才十六。
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父女倆都不再計較。江湖兒女,就是這麼有氣魄!
車把式隨手脫下外套,罩住了冰凍人的關鍵部位,然後和閨女一起把他弄進了車廂。
車廂里溫暖多了。雖然也是零下,可畢竟有車棚車簾擋風,人還受得了。
車把式扯開棉被,先給這個冰凍人蓋在身上,然後立刻讓姑娘去熬薑糖水。
他們父女倆一輩子都是賣藝過來的,可以說是後世驢友的鼻祖,倆人的野外生存經驗都是一等一的高明。
車廂雖小,卻好像一個雜貨鋪,什麼都有。
嬛嬛很快就熬好了薑糖水,然後掰開冰凍人的嘴巴,給他一勺一勺灌了進去。
漸漸地,冰凍人身上有了點熱乎氣。
“爹,剛才你看了沒?他沒骨折受傷什麼的吧?”嬛嬛看到這個人要活,馬上意識到該談價錢了。
“沒,他凍的梆硬,車子都沒軋斷他。”
“按說這樣,不應該早凍死了嗎?”嬛嬛有點奇怪。凍成這樣還不死,簡直不是人啊。
“可說呢,這世上總有那麼一些命硬的。”
“那就好。咱們不能白救他,得讓他給咱們當苦力,如果他不幹,我就揍他。”嬛嬛說著話把小手捏成拳頭,示威似的晃了晃。
“這也別忙。”車把式慢悠悠的說道:“嬛嬛,你看這個人的頭髮。”
“呀,短髮。”
“正是。這年頭什麼人才有這樣的頭髮?爹看他八成是個洋學生。”
“怎麼?”嬛嬛沒明白她爹的意思。
“傻丫頭,洋學生,家裏有錢啊,沒錢能留洋嗎。咱父女救了他命,等他醒了,問明白他家在哪,給他送回去,他家人還不得送咱們一大筆錢嗎?”
“爹,薑是老的辣,你真是一塊老薑。”嬛嬛姑娘頓時笑靨如花。爹爹還是比自己厲害的多。
自己就想找個免費勞動力,可是爹爹卻看到了一堆白花花的大洋!
“我這就問他。”嬛嬛是個急性子。她對着冰凍人左右開弓就是一頓嘴巴。
還別說,那冰凍人真給打睜眼了。
“爹,你看他醒了。”嬛嬛頓時興高采烈。
她指着冰凍人的鼻子問道:“嗨,你是誰?叫什麼?家是哪裏的?家裏幾口人,幾畝地,多少錢,統統告訴我。否則我給你扔雪地里去不管了。”
那冰凍人雖然睜開眼了,可是眼神一片迷茫,似乎找不到焦點。
“爹,別是他被凍傻了吧。傻子咱們可不要。”
“嬛嬛,你別著急啊。”車把式看到冰凍人活了過來,心裏輕鬆了許多。不管怎麼說,自己算是救人一命:“讓他緩一緩,這也不知道凍了多久。唉,這世道還有這樣命硬的,少見。不能再停了,再停一會大青就凍死了。咱們先走着。”
“好,爹,你趕車,我審他。”
父女倆配合默契。車把式下了車,一抖韁繩,大青打個響鼻,奮力的拉着破車繼續在風雪中前行。
車裏,嬛嬛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把柳葉刀,細細的刀鋒閃着寒光。
她把刀子在冰凍人眼前晃着說道:“嗨,本姑娘姓朱。不是豬八戒的豬,是朱門酒肉臭的朱。我叫朱嬛,你叫什麼?快告訴我,別裝傻。”
此刻,朱嬛根本不知道,她刀子下的冰凍人正在進行着一番激烈的交談。
被凍的半死的,正是秦牧。
他那天把柜子劈成了劈柴,結果不知怎麼就被扔到了這個全新的時空。
也許是柜子被劈爛了功能受損,所以秦牧沒有受到半點保護,直接從半空摔到了堅硬的地面上。
一下秦牧就暈了過去。
再醒來,他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眼前是一個陌生的姑娘。
這是哪裏?還是自己那個大宋嗎?我的家人我的世界,還在嗎?
秦牧一肚子話想要問,結果還沒問出去的時候,他腦袋裏面突然傳出來一個聲音。
一個姑娘的聲音。
“嗨,秦牧,你好,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秦牧都傻了。雖然眼前有一個姑娘,正拿着一把刀在問自己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可是秦牧確定,自己腦袋裏面的這個聲音,絕不是眼前這個姑娘發出來的。
這聲音直接就出現在腦海深處。這讓秦牧頓時想起了柜子神。除了它誰還有這個本事!
難道柜子神沒被自己劈死?那這麼說自己還有機會回到自己的那個大宋時代。
他正要開口說話,卻沒想到他的思維遠遠快過了語言。
秦牧要說的話,似乎那個聲音的主人已經聽到了。
秦牧要問,你是不是柜子神。
那聲音直接就回答了:“你別叫我柜子神,我是有名字的。我叫阿愛。”
“阿愛?”秦牧和那個聲音直接在他自己的腦海裏面展開了交談。
“對,阿愛。”
“那你是不是柜子神啊?我現在是在哪裏?我能不能回我的世界,見我的家人。”
“秦大哥,你的問題太多了。不過作為神仙,我很聰明的,我能記住你所有問題。”
“……”秦牧頓時覺得畫風不對了。柜子神怎麼好像換人了。之前它可不是這樣說話的。而且它之前也沒名字啊。
“秦大哥,要說呢,我是柜子神,可也不全是。所謂神,不過就是更高級的存在而已噢。而且你說我們是神,難道我們會比人類差嗎?我們當然不比人類差了啊。我們更聰明噢。”
“……”秦牧都不知道說什麼了。這個柜子神怎麼變成智障少女一般。這還是那個老神仙嗎?
“本來我們是一個柜子,後來就變出來兩個頭腦。因為兩個頭腦總是意見不統一,所以就對你疏忽了控制,讓你在那個世界留下了不該留下的東西。”
“卧槽,原來是你們打架連累了我。你們是神經病吧。”秦牧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一點。
“這也很可能噢。也許以後我也能有神經。”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你說倆頭腦,那你是其中之一?另一個呢?”
“讓你給劈了啊。如果我們不打架,你想你能劈碎柜子嗎?你把他給弄死了。”
“……”秦牧沒想到事情真相竟然是這個樣子。難怪自己連神都能劈,原來是她們精神分裂了。
“不管那麼多,你還沒回答完我的問題!快告訴我,我在哪,我還能不能回去看到我的家人。”
“秦大哥,你現在是在一個全新的世界。這個世界現在是民國元年。你是有可能回去看到家人的。”
秦牧一聽這話,頓時激動的差點蹦起來。只是實在他被凍的太狠了,手腳全麻木不堪,根本一動也不能動,所以只好保持木乃伊一般的姿勢。
“柜子神,快告訴我怎麼回去?”
“秦大哥,我不叫柜子神。這太難聽了。我有名字的,我叫阿愛。”阿愛的聲音很委屈。
“好吧,阿愛,你讓我叫你奶奶都行,只要你能讓我回去。”
“秦大哥,這個要靠你自己了,我現在受損嚴重,失去了太多能力。所以當時只能把你丟到這個世界,然後自己再跟過來。如果我不這樣做,我也活不下去了。”
“你還有壽命?”
“當然啦,秦大哥,這個世界什麼不是有生就有死,有老就有少,有陰就有陽,有男就有女,有……”
“行了,行了,打住,打住。”秦牧腦袋都大了。他不知道怎麼柜子神突然變了性一般,成話癆了。
不過秦牧再一想,覺得自己的想法還真正確。以前那個柜子神給他的感覺好像一個老爺爺。如今這個阿愛好像一個智障少女。這可不是變性了嗎。
不過有神在身邊就是好,雖然是智障少女,可絕不是一般的智障少女。
智障多了,誰能鑽人腦袋裏面去說話。
“阿愛,咱們也算認識了。孔聖人說過,生活要有儀式感,我現在正式請教一下你的大名。”秦牧知道自己有可能回去,頓時精神大振。他要好好和柜子神交朋友,讓柜子神能全心全意的幫助自己。
“就是阿愛啊。一個字母A,一個字母I,都要大寫噢。”
“AI。”秦牧頓時被智障少女打敗了。
你管AI叫阿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