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待來自洛杉磯的飛機落地,早就換了一身與其外貌相稱休閑服的少年,乘車離開羽田機場。

久違的,已經在港口黑手黨任職許久的黑子哲也,回到了他度過整整15年時光的家。

那是位於東京一角,離繁華地段有點距離,再普通不過的一戶建。地段說不上好,附近也大都是類似的房屋,好在土地價格是他家能負擔得起的,周邊鄰居也足夠友好,讓黑子哲也自小擁有不錯的成長環境。

唯一可惜的是,這棟承載了他多年回憶、被稱之為家的地方,日後等待它的註定是寂靜。

畢竟如今只剩他一人了。

少年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氣,站在門欄處,注視着幾米遠開外緊閉的房屋大門,如同一尊任由風吹雨打也巍然不動石像,僵硬在原地,始終不肯有進一步動作。

想越過這道鐵欄杆十分簡單,與往常回家步驟無二,只是簡單的從口袋中掏出鑰匙,插/入鎖孔中轉動即可。住宅大門亦是如此,進屋只需換另一把鑰匙,重複同一步驟。

哪怕偶然忘帶鑰匙,社團活動選擇運動類的少年也能努把力翻過去,去拿藏在花盆底下的備用鑰匙進門,不至於在院落外束手無策,默默等待下班歸來的父母。

普通國中生都能辦到的事,對於港口黑手黨當之無愧的第一殺手而言更不是問題。

被燒到焦黑、略微有點變形的鑰匙此刻正靜靜躺在褲兜內,然而黑子哲也沒有任何要使用它的打算。

一扇再普通不過的鐵門,就能攔住港口黑手黨的幹部,說出去簡直會笑掉人大牙。

他遲疑地伸出手,指尖碰到吸收無數陽光熱量,稍顯溫熱的門欄瞬間,觸電般猛地縮回手,似乎前方有什麼洪水猛獸,甚至能阻擋他的腳步,令人心生退意。

黑子哲也明白自己的異常,再一次深呼吸,讓那顆躁動不已的心臟恢復正常,掏出焦黑的鑰匙,在乾澀的鐵門開合聲中,雙腳終於落在自家院落內。

他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家。

屋內昏暗無比,遮光性良好的窗帘緊緊閉合,唯有幾縷稀疏到微不足道的陽光透過縫隙落入室內,映照出空氣中舞動的塵埃,任由它們在光柱內浮浮沉沉。

空氣稍顯沉悶,隱約散發出一絲無人居住房屋特有的氣息。不知是潮濕產生的霉味,還是下水道反味過,尚未消散乾淨,總之不是什麼對嗅覺友好的氣味。

這也是當然,整棟複式樓內沒有一處窗戶打開,最大限度阻止了空氣流通,是舉家旅遊歸來后見到的正常景象。

少年關緊大門,原本透徹的水藍色頭髮在陰影中也顯得寡淡,一如他與外表極不相稱的眼眸,內里是如潭水般死寂的波瀾不驚。

他的視線被玄關處鞋柜上的相框吸引。

那是一家三口的照片,裏面的少年笑得開懷,是如今他絕不可能擁有的表情。

理由或許是順應日本社會發展的大流,亦或是單純想改變家庭經濟狀況,黑子家是雙職工家庭。哪怕雙親工作再忙,黑子哲也的父母也從未忽略過唯一孩子的成長,是再合格不過的家長,家庭氛圍很是溫馨。

特意把全家福放在此處,也是為了每天出門之前看到家人的笑顏,維持好心情。

少年輕輕拿起相框,拂去上方薄薄一層灰塵,不禁流露出名為懷念的情感,又很快淡去,將相框放回原處。

森鷗外那隻老狐狸可不會平白無故放他假期,美其名曰體貼下屬,實際上,哪怕他本人不提,黑子哲也也會主動要求休息一段時日,用來處理家人的後事。

與家人的相處,對他而言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遠到若不是看到照片,記憶中父母的面容都會模糊不清,再怎麼樣竭力描摹,也無法在腦海中刻畫出他們的五官。

如今的狀況,對於平凡溫馨的一家人來說,是再糟糕不過的結局。

國三畢業后,注意到自家孩子狀態異常,黑子夫婦作出決定,各自請了一段不短的假期,領着黑子哲也前去美國散心。

他們知曉黑子哲也似乎在社團方面跟隊友鬧了矛盾,不是單純青春期少年之間的口角,而是某些嚴重到甚至影響他精神的問題。

最直觀的變化,就是黑子哲也對籃球的熱愛消失得無影無蹤。

放在角落的籃球堆積滿厚厚一層灰塵,曾經引以為傲的正選隊服被刻意埋在衣櫃最深處,貼在牆上的科比海報也撕下。卧室內乾淨到不見任何與籃球有關的內容,彷彿只是單純的提及,就能讓他痛苦不已。

籃球畢竟是黑子哲也堅持多年的愛好,為其付出的心血究竟有多少,當父母的一直看在眼裏。

他們不會幹涉兒子的意願,替他作出選擇。勸黑子哲也索性跟讓他痛苦之事斷乾淨也好,勸他不要放棄真心喜歡過這麼久的愛好也罷,這都不是身為父母該做的事。

於是在這個沒有任何作業的假期,黑子哲也迎來了人生中第一次出國旅行,NBA球票也已買好,得以讓他切實感受這項運動最高賽場展現的魅力,那之後再做決定也不遲。

然而現實就是如此殘酷的東西,意外跟明天哪一個先到來,誰都說不準。

計劃許久的旅行戛然而止,在那條鬧市街頭的岔路口,搭載一家人的出租車被迎面而來的子彈擊穿油箱,迸裂的火光嘶吼着,將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撕扯得支離破碎。那些溫情、依戀、愛意,瞬間被裹挾着高溫的衝擊毀滅,連同黑子哲也存在過的證明,也伴隨着滾滾濃煙消失殆盡。

好在痛苦只是一瞬。

再次擁有實體時,黑子哲也發現他來到多年以前,教科書中含糊不清省略過的時代。

世界是戰爭過後千瘡百孔的模樣,單單是橫濱這座城市,貧民窟每天都有新的餓死的孩童,膽子大點的會從各種渠道搞到槍/支,彷彿活下去都成了奢求。除此之外,失業的歐洲軍人淪落成雇傭兵,在橫濱久久不能離去,只要給足了錢財,什麼殺人越貨的勾當都能幹。

殘破到與他熟知的現實沒有任何相像之處。

出於某些原因,黑子哲也的身體不再衰老,同時擁有了異能力這種本該存在於幻想中力量的他,選擇了殺手的工作。

也是自那時開始,少年才發現某個令他震驚不已的事實。

就像是一條擱淺的魚,在淺水窪中艱難呼吸着,卻不知好歹的拼盡全力融入陸地生物的範疇,利用自身稀薄無比的存在感,勉強爭得一席之地。然而它卻忽略了,魚這種生物本就不該暴露在空氣中,適合它生存的環境是水中,小溪、湖泊、河流、甚至是大海,這才是能讓它徜徉的環境,能活的肆意,舒適。

殺手這種見不得光的職業,似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那之後,他獨自飄泊過很長一段時間。少年樣貌在橫濱這座混亂的城市並不討好,他又不是學會把兇狠掛在面龐充當武器的人,難免會遇到某些不長眼的貨色。

即便存在感讓黑子哲也免除大部分麻煩,久而久之,他還是對無法安定的生活感到厭煩。再三躊躇過後,已經揚名的殺手選擇接受港口黑手黨遞出的橄欖枝,尋得一處還算合適的歸所。

他只須要忠於組織、忠於首領的命令即可,其他不必考慮過多。

也就首領換代的時候有點難辦。

另一方面,黑子哲也從未放棄過尋找自己的家人,試圖改變一家人死亡的命運。哪怕內心隱約有所預感,他偏離正常社會已是既定的事實,卻還是固執的心懷希冀。

在真正選擇接受現實之前,他更希望回到曾經平淡溫馨的生活,而不是將刀口舔血視為日常。

托父母飯後閑談的福,黑子哲也知道兩人婚禮是在何處舉辦的。然而考慮如何避免蝴蝶效應都過於奢侈,已經來到現場的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繼續前行一步,只能遠遠望着臉上綻放出幸福笑容的年輕的父母,什麼都做不到。

這是世界給他添加的禁錮。

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接觸到自己的家人,只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了解黑子哲也成長的一點一滴。哪怕托手下將信件送往家中,祈求真能避開規則,結果也不盡人意。

他無法干涉自己的過去,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候在註定到來的事故發生現場,以一家三口中唯一倖存者的身份,接替黑子哲也這一社會身份,妥善處理家人的後事。

所以在森鷗外隔着電話揶揄的時候,他才會生氣。

只要他失敗,無法改變父母死亡的事實,黑子哲也就註定成為港口黑手黨強有力的幹部,組織也沒必要蒙受損失。

如今一切發展都沒能偏離軌道。

撇去內心不斷閃現的繁雜思緒,少年踏上通往二層的樓梯,伴隨着不斷回蕩的沉悶腳步聲,來到正式回歸他手中的卧室。

黑子哲也依舊沒有拉開窗帘,走向平鋪整齊的床鋪,倦鳥歸巢般泄去全身力氣,徑直倒下去。

“我回來了。”

他輕聲呢喃着,房屋空寂,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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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Mafia黑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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