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母親的改變
這天黃昏,回鄉下老家吃夜飯。家裏十分安靜。我爸端坐在門前,淡定地看路邊晚景,我媽在內屋正做飯。
先招呼父親,第一句永遠不變:我媽呢?
然後躥到后屋見母親,提高聲音報個到:老媽,我回來嘍。
母親一回頭,見到她的子女,第一句永遠是責備:煩得很,回來吃飯也不早些打招呼,老娘啥子菜也沒有準備。
若是只有爸媽在,自恃在家裏我便是最小的了,不知不覺就會變得有些嬉皮笑臉。像少爺一樣遊手好閒,在前廳晃一下,在內屋晃一下。
在前廳與爸爸閑聊,我問得多,他答得少。
在後屋,我有意找岔子,引出母親的呵斥,讓她老人家發泄一通。
我媽講話的方式很獨特。嘮叨是其主線,斥責是其方法,目的只有一個,為自己歌功頌德。這一性格,幾十年不變,兒女們,包括爸爸,都習慣成自然。一周沒聽見母親罵,反倒怪想念的,得緊趕着回去找挨罵。
我手術后從華西出院歸來,不覺已兩月。漸漸感覺母親性情有些變了。她嘮叨的次數少了,也不斥責子女,不擺個人功高,與我想像中母親的形象終於吻合:慈祥,寬厚,笑眯眯……
這個發現令我驚喜,私下與妹妹們交流,竟然都有同感。大家既奇怪,又寬心。這幾十年,母親的子女莫不是在她的埋怨聲中成長的。現在,我們終於也享受到了母親給予的溫暖陽光。
我妹妹說,哥哥住院期間,媽媽在家裏早晚祈禱,每天如此。或許我生病這個事,使母親驚覺到,兒女的身體,也有可能不如她。
母親的改變,短時間內讓我們倍感溫馨。但隨着時間稍久,我們的心反倒不踏實了。一個月的時間聽不到母親的斥責,一個個又惴惴不安起來,總覺缺少了些什麼。欠母親揍,竟也有癮啊。
三月以來,春天似乎注入了我的體內,身體日漸強健起來。一個月內,體重暴增七公斤,已超過術前一公斤,下腹又傲驕地微挺於世,只是受了傷的記憶仍是大不如前。
回家前,專門去理髮店理了發,自我感覺精神多了。母親見到我,果然喜形於色,表彰說:老大又像小夥子了,看來身體是真好了。
晚飯後,媽媽在後屋洗碗,我和爸爸坐在前廳觀看鄉間暮色。爸爸似乎想對我說點什麼,又終未開口。
我到樓上母親卧室看了會電視,正準備走,母親上來了。她站在卧室中間,平靜地對我說:老大你給媽看看,我腰部皮膚外面長了一個東西出來,最近有些發癢,你三妹硬要我去醫院看,我才不去的。
說罷,她撩開她的衣服,讓我看她的腰部左側。那地方,皮膚外竟垂掛着一個拇指大的黑色包塊。
我急得淚都要出來了,像她早前斥責我們一樣的厲聲:怎麼回事?好久長的?啷個不早給我們說呢?
剛“厲聲”完,又後悔了,怕驚着她,立即變換了語氣,故意逗趣說,這個不礙事,只是影響你老人家的美麗。明天搭你去醫院割來甩了就是。
媽媽像是做了錯事,以從未有過的低姿態交代說:這個東西是去年冬天長的,到過年時也才豆子那麼大。本來那陣子想給你們說的,但你在醫院住院開刀的嘛。現在這包塊長大了,又常常癢,所以才……
母親話未說完,我眼睛便有些濕了。急忙掏出手機,迅疾與在醫院上班的朋友聯繫,確認好第二天一早送母親到醫院的相關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