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六次征程
自打11月8日在華西做完最後一次化療出院至今,一晃已經兩周時間。記得那天黃昏,麗妹開車來醫院接我回家時,從地下停車場出來,我回首望一望醫院內外依然川流不息的人群,望一望華燈初上的大都市,不由從心底輕輕呼出一聲:別了,華西。
真的,好想就此與華西永遠道別,此生再不踏進半步。儘管之前的治療,既不可怕,也不兇險。但今番出院時,心情仍如出籠的鳥兒一般,一旦飛向遼闊的天空,哪裏還有重返囚籠的道理?
因此,當美麗的護士小姐從我手背上拔下針頭的一瞬間,我衝口而出的一句話竟然是:我再也不希望見到你了。
儘管這半年多的來來往往,我與血液科的醫生護士都混了個臉熟,彼此間有着親切而自然的交流。但那天的狠話一出,自己都驚嚇了一跳,怎麼會如此無禮呢?
護士小姐卻毫無驚訝之感,像是反駁我似的,朗聲呵斥道:離開醫院以後,永遠別再回來,永遠不希望再見到你。不只是你,從我們血液科出去的每一個病人,我都不希望他又回來。
於是大家呵呵一樂,心照不宣地揮手道別。
按照賈醫生的診療計劃,為期半年的化療就這麼結束了。今番回家靜養,讓身體在沒有藥物的作用下回歸常態,三個月後還得回華西複查。如血液里的腫瘤細胞已經徹底殺滅,血液不夾帶任何雜質地在血管里循環奔流,這種情況下,再對我早前被傷害的肺部進行一個療程的靶向治療,困擾多年的疾病即可痊癒。此前的治療,屬於第一期,重在治本。三個月後的治療,為二期,重在治標。兩次治療后的理想效果是:我受損多年的肺部組織從此恢復生機,煥發活力,在健康的一呼一吸,一吐一納之間,為我的後半生提供強勁的動力。
兩期治療結束之日,便是現代醫學創造神奇之時。它會把一個健康的我還給我,還給家人,還給親人,還給朋友,還給同事,還給社會,還給故鄉,還給未來,還給夢想,還給親愛的世界。
帶着這樣美好的念想,信心百倍回到家。不到一周時間,在家人的悉心照料下,我便從藥物的副反中恢復過來,開始了正常的生活。
身體自如行動的第一天早上醒來,抑制不住興奮,第一次將半年多來我的狀況,通過微信正式告知給我的老領導、老朋友。
最初,我一直對外界封鎖着關於我生病的一切,原本想度過一段孤獨的時光,並且好好享受這一過程。但我知道外界對於我的情況並非如我想像的一無所知,在看似孤軍奮戰的過程中,我的世界裏,早已無聲無息地匯聚起強大的氣場。
歲月靜好當然好。但風雨兼程的日子,也值得留戀,且更為珍貴。人,只有經受了生死的考驗,經歷了對生命的重新認知,才能更清楚地看到生命的本來面目,才能明白活着的真諦,也才能更加熱愛生命,更加親切地擁抱現實與未來。
師長、朋友很快來了迴音。條條都是美好祝願,洋洋喜氣從手機縫隙里飛溢出來。一位有着20多年友情的朋友深情回道:其實我和妻子早就獲悉你的病況了,只是你不言,我們也就尊重你的意願,不打擾你,連一聲問候也沒有。無聲勝有聲吧。雖然你在獨立前行,但我們始終默默地關注着你的一切。我們的心和你在一起。
記得上次參加一個小型聚會,座中有朋友聊到一個細節,說是上月在北京參加積極心理學培訓時,授課教師要求學員在三分鐘內寫一則百字短訊,發送給自己最想感恩的人。她身邊的一位,一邊在手機上划拉,一邊抽抽噎噎起來。問其故,回說是在給我寫感恩的短訊,一邊寫一邊忍不住落起淚來。
這位為我掉淚的同事,當初一起共事時,與另一位兄弟被我視為左右二膀。工作期間,攻堅克難,個個強悍,也常與我鬥嘴爭辯,插科打諢,被我斥為尖牙利齒。我去職以後,類似這樣因工作而聯結起來的關係,也漸漸疏離,不是他們的無情,而是我的有意。我想,我既已閑雲在野,那就不要影響尚在職場拼搏的他們,不要影響他們建立新的上下級和諧共處以及合力推進事業的關係。我的主動淡出,是一種理解,一種覺悟,更是一種情懷。
長江後浪推前浪,我為之奮鬥過的未竟事業,需要更有情懷的人,更有戰鬥力的團隊來推動。
人生總會有這樣的時候,當需要你退出時,那就默默地走開。“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對於花花公子徐志摩來說,這或是一種浪漫,但於我而言,這卻是一種境界。
但是,工作關係可以結束,而因工作結下的友誼,或許永遠也不會謝幕。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正如無聲無息的雲層里,明明深藏着風雷,卻只在天空淡淡地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