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直取上京
,五代河山風月
風鬼鬼祟祟,穿過時常擺動,猙獰得好像要活過來的樹林,窸窸窣窣的蟲鳴鳥叫在夏日格外密集,無論何種響動,都令耶律沙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他們的人馬在黑夜裏遭遇秦軍突襲,他仍記得那天夜裏秦軍的突襲,漫天火光如繁星墜落灑滿大地,自遠處河谷群山之間撲面而來,炮火在黑夜中響徹雲霄。
鐵蹄的震動,漫山喊殺,伴隨轟隆響徹河谷的炮聲振聾發聵,當秦軍衝出河谷,洶湧而來時,失眠半夜的耶律沙就知道大事不好。
雖然他們這裏還有以步兵為主的數萬後備軍,可秦軍到了此處,就意味着南面精銳的宮衛騎兵,屬珊軍,皮室軍組成的精銳大軍已凶多吉少。
留在後方的都不是精銳部隊,慌亂中,他立即令韓德讓去組織阻擊,但黑夜成了最大的阻礙,士氣快速崩潰,面對洶湧而來的秦軍很多人趁着夜色逃走,他抓住幾個處死也無法威懾住逃跑的士兵。
他在火光中看到了韓德讓眼中的恐懼,不過他依舊執行了命令,一個很有前途的年輕人.
耶律沙明白,留下來阻止秦軍其實就是斷後,十有八九不會有好下場,他年紀大了,想過自己留下斷後,讓年輕人帶兵走,不過人都是自私的,最後關頭他也怕死。
他很快集結了上千人的親軍,什麼都來不及做,只想往北逃,北口附近漫山遍野都是在夜色下逃亡的人影,只有下方河谷出口,北口村下,火把點亮的地方有大片人在韓德讓率領下毅然決然面對遠處的秦軍。
耶律沙老淚縱橫,他有些後悔了,一而再再而三,他這已經是第二次面對秦軍時逃跑了,他還不如在那光榮的戰死,好過卑鄙苟活,讓年輕的韓德讓去活,那樣他心裏會更好受些。
不過選擇已經做出了,沒有回頭路。
在逃離之前,他看到秦軍的火龍輕易鑿穿西面陣線,將大量的他們的人往河裏趕,而東面的陣線則在秦軍炮火中逐漸暗淡,火光快速熄滅,一片一片的黑暗逐漸連綿,橫絕一方,傷亡的慘烈和迅速令人膽寒,他不敢在多看,也明白那道士十有八九是騙了他。
自那天之後,他一路北逃,根本不敢回頭,路上不斷收聚潰兵,幾天後聚集了四五千人,根本不敢回頭,因為後面很可能有秦軍追兵,他一心只想逃到奚王牙帳去與陛下匯合,合軍之後趕快退回上京據守堅城。
上京城是最後依仗。
當初太祖皇帝建立上京城時就是用的漢人工匠。
唐末天下大亂,太祖皇帝趁機南下劫掠了一些漢人,而之後隨着中原河北戰禍不斷,很多漢人為避禍北逃,太祖皇帝待他們很好,給予耕地,准許他們留下,以致他麾下漢人越來越多,後來與契丹各部族對峙,到除去契丹各部首領建立大遼國靠的主要也是那些收聚的漢人。
所以建立遼國時候太祖皇帝就決定要做漢高祖,仿照南方漢人的制度,同時上京城也是由漢人工匠仿照幽州城建造,城池堅固,可以城頭跑馬的城牆即便秦軍的炮也應該打不爛,如果守軍足夠,足以抵擋秦軍進攻。
一旦久攻不下,西路東路大軍回援,秦軍必須撤退,一旦退他們至少退到北口去,因為北面沒有地方讓他們據險而守,不可能長久佔據。
這麼想着,他們不斷往北面趕,一路心驚膽戰,生怕秦軍追兵追上來,他也派一隊人留下設伏,如有秦軍追擊,伏擊之後立即掉頭趕上大部隊,這是他們最擅長的戰術。
喝了兩天山間的露水和泉水,晚上在瑟瑟發抖之中勉強入睡,時常被周圍的風吹草動驚醒,整個人神色萎靡,蓬頭垢面。
而周圍人也好不到哪去,大家都成了驚弓之鳥,唯一的好消息是在第二天下午,有人指着前面一處坡頭告訴他,越過哪裏他們距離奚王牙帳就只有十幾里,很快他們就可以和陛下的後備軍匯合。
耶律沙心情複雜,他不知道該如何與陛下交代,可好在能夠活命了!
這個消息令所有人都十分振奮,他們立即拖着疲憊飢餓的拚命加快步伐,還好還有有些戰馬可以趨使。
不過當他們登上坡頭之後,很快就停下腳步,目光獃滯,不少人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後面的人不斷往前湧來,隨後也紛紛停下腳步,更後面的看不見前面情況,開始竊竊私語,或是高聲詢問卻沒人答覆.
只有前面的人明白他們看到了什麼,從坡頭看去,遠處幾裡外的高處和山頂,到處都是連綿的旗幟,東西鋪開,延續十餘里沒有斷絕。
那些旗幟遠遠看着他們就再熟悉不過,因為那是他們的噩夢,黑底旗,紅色鑲邊雲紋,白色圖案,那是秦軍的旗幟!
驚駭不解之後,耶律沙一下就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秦軍已經佔據奚王牙帳,那陛下呢,陛下在哪裏
到了這一刻,一種深深的絕望感湧上心頭,所有人都沉默了,身邊襤褸的將士垂頭喪氣。
有人小聲問,“宰相,我們衝過去嗎”
不過他話的話音越來越低。
“怎麼到哪都是秦軍”有人抱怨,話里已經帶着顫音。
除此之外,再無人說話了,一片死寂。
耶律沙掃視身邊諸將,目光所到之處,人人都低下了頭,到了這一步他哪會不明白呢。
他已經心力交瘁,面如死灰,如果秦軍能到他們的後方,拿下奚王牙帳,要麼東面的高勛凶多吉少,要麼西面的耶律休哥凶多吉少,無論秦軍從何處突破,整個戰局已經完全無法挽回。
他長嘆口氣,看着漫山遍野連綿不絕的秦軍旗幟,輕聲道:“不會說漢話的趕快臨時學兩句,我們投降吧。”他記得當初史從雲在河東的承諾。
北口村內,史皇帝在一處農戶家下榻,前鋒大軍已經往北追擊,而他的預備軍則會暫在北口接收戰俘和糧草,預計五天之後北上。
他在這裏第一次見到了被押上來的韓德讓,這個人比他小一歲,都是剛剛三十齣頭的壯年人,他的鼎鼎大名史皇帝自然聽說過。
不過他思考的當然不是他和蕭綽那些八卦小道新聞,而是好奇為什麼蕭綽會看上一個比她大十二歲的漢人。
見到韓德讓問了他一些問題之後史皇帝心裏就大致有答案了。
韓德讓這人雖然帶兵,但身上文質彬彬,博學多識,讀過很多儒家經典,對他的問話對答如流,十分有禮,如果不是他臉上滿是血污,手臂和肩膀上還有剛包紮過的傷口,只怕很難想他是個帶兵打仗的人。
史皇帝問的也不是遼國的軍隊部署,那些耶律斜軫已經交代得差不多了,他問的是韓德讓的家世,上京的風土人情,權力構成等。
問過這些之後,他就明白歷史上蕭綽為什麼對比她大十二歲的這個男人那麼“痴情”了。
因為上京漢人的力量很大,而且是自遼國立國之初就很大,耶律阿保機趁唐末大亂掠走的漢人,還有後來隨着中原河北打成一鍋粥,相較之下遼國卻成了一片凈土,大量漢人北上避難,之後避難的人源源不斷。
他們都是耶律阿保機起家的重要助力,面對契丹各部的封鎖和敵視,耶律阿保機能夠堅持並且最終翻盤建立遼國,和他手下人口眾多分不開,而他在被契丹各部敵視之後,主要靠的就是那些北上的漢人和奚族人等。
所以自建國之後,漢人在遼國都有很大話語權,隨着遼國的發展他們的強大文化統治力也表現出來,遼國成為一個崇佛遵儒的國家。
而韓家就是漢人一派的代表,韓德讓的爺爺最終做到遼國中書令,他的父親雖然本事平平,耶律賢上位之後也被封燕王,而韓德讓自己更是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
那麼在丈夫死後,兒子年幼的情況下,蕭綽為什麼那麼依賴韓德讓,甚至表現出二人共治天下的狀態,理由就不言而喻了,不只是單純的情感問題,更是政治問題。
她想藉著韓家的力量穩固統治,同時表現出契丹人與漢人共治天下的局面,以來號召國內的漢人為她所用。
不得不說,對於蕭綽這個素未謀面卻給他留下聰明強幹映象的女人,史皇帝多了一些好奇,順帶就問了韓德讓一句,“蕭綽在上京嗎?”
韓德讓連點頭,很多事他早聽說過,包括秦國的天子曾多次向蕭思溫索要他的女兒蕭綽。
對於韓德讓,史皇帝也沒殺他,蕭綽利用他來實現自己的統治,而史皇帝也有此想法,畢竟上京太遠。
不得不承認的是,歷史上把羈縻政策利用到極致的帝國必定是曾經的日不落帝國英國,他們的羈縻政策有很大的特點就是製造當地的分裂。
英國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在某一地區軍事勝利之後並不直接控制,而是利用無論宗教也好、民族還是地緣也罷,以各種理由,各種手段讓該地區分裂內鬥,然後從中挑選一個得一些人心,但不完全得人心的政權去扶持。
這樣一來他們可以利用當地人制衡和鎮壓當地人,同時將外部矛盾轉化為該地區內部矛盾,讓他們在內鬥中不斷消耗。
並在看他們消耗差不多時出手介入,摘取勝利果實,並穩固統治。
又能使得不全得人心的當地政權為繼續鞏固自己的權力和統治而完全臣服於英國,無論他們提出什麼條件都答應。
靠着這一招,加之海軍力量的保障,體量極小的英國硬是成功成就了日不落帝國,其殖民地面積超過本土面積一百倍還多,十分恐怖。
這種權力的遊戲是有可借鑒地方的,所謂天高皇帝遠,權力在當前技術水平下很難毫無保留的觸及邊遠之地。
特別是交通運輸和通信技術的限制,這時史皇帝如果想保留這些邊遠地區,就需要利用英國人的手段來實現統治了。
韓家就是這樣可以利用的好苗子,他們在遼國樹大根深,可必然不是所有人都歡迎他們的統治,因為他們是漢人,那麼契丹人和奚人等肯定會不服。
統治要逐漸推行下去,首先必然是在軍事征服之後轉移矛盾,把外部矛盾轉化為內部矛盾,別讓當地人把矛頭對準秦軍,讓他們內耗,然後等他們耗得差不多,由秦軍中央軍出手收尾,才能確立最終的穩定統治。
如果全部由中央去接管,那上京距離幽州還有一千多里,而且山高路遠,駐紮十萬大軍的成本基本等同於在南方駐軍五十萬,朝廷根本耗不起,還會因此拖累秦國,得不償失。
史皇帝拿下所有要地並駐軍,並且靠近幽州,如北口,錦州,武州,居庸關等地駐紮重兵,隨後就由朝廷分官許願,把北面遼國已經無險可守的土地交給原本的遼國官員去治理,准許他們募兵。
這時矛盾就會爆發出來,除去民族矛盾,肯定也會有保守和激進的矛盾,保守派會覺得他們無險可守,在秦國大軍監視之下只能服從,就算要重新找回昔日榮光也必須先忍耐,而激進怕則會覺得保守派沒骨頭,是綏靖主意。
無論結果如何,都會使得遼國內部的矛盾和割裂不斷加深。
正如史皇帝十幾年前在三關說要殺光所有契丹人,不殺其他族人,正如他多年前在河東說的會漢話的不殺,這些累加都會進一步激化他們的內部矛盾。
他想要的是遼東,上京那一片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之地,那就任由他們內耗好了,等幾年或十幾年之後他們內耗得差不多秦軍北上收取勝利果實就行。
所以他禮遇韓德讓,並且交代士兵們韓德讓是貴客,不用捆綁,也不必放囚車裏,把他關押在帳篷之中就行。
史皇帝也向韓德讓說明了,早在一個多月前,他們的西路軍于山后慘敗,耶律休哥戰死,大軍已直奔奚王牙帳的事情,以打消他逃跑的念頭,聽完之後,韓德讓驚駭跪在他面前,隨後嚎啕大哭一場,之後更加順從了。
到這一步,遼國還有多少國祚都是未知數了。
而東面也於五月下旬傳來好消息,林仁肇已率軍沿遼西走廊北上,沿途拿下各州縣,靠着艦炮硬轟開城門打下錦州,之後與遼國南院樞密使高勛所率大軍相遇,並在錦州城外擊退遼軍,俘殺兩千餘人。
高勛退卻,不敢發起進攻,但也一直沒有撤軍,他們遵從為天子的交代全力扼守錦州,沒有隨意出戰。
史皇帝看后很高興,回信讓林仁肇繼續控制遼西走廊,不必着急東進。
因為只要拿下上京,並扼守錦州等要地,遼東大概率不用打就會投降,只要斷絕西面遼國中央援軍,遼東孤立無援,必不能持久。
到六月初,史皇帝所在預備軍團已完全接收遼軍物資,並安置好俘虜后開始北上。
才出北口沒多久,北面又來捷報,向訓軍已與十餘日前穿插到遼軍后發,拿下奚王牙帳,並且攔截住了遼軍潰軍,殺敵五百餘,前後俘獲一萬七千多人,其中有遼軍中高層文武官員二百多人,還俘虜了遼軍中路軍主帥,遼國北府宰相耶律沙!
不過他們也在信中請罪,說遼國偽帝耶律賢十分警覺,察覺問題不對立即帶人逃跑,他們沒追上。
史皇帝大喜過望,他絲毫沒對耶律賢逃走的事情感到遺憾,只是在心裏盤算,如今遼軍三路大軍,十三四萬人,就只有東路高勛那邊還主力尚存,這樣一來上京必定空虛了!
這個戰果已經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於是立即回信,讓李處耘,王審琦,向訓,李繼隆,楊繼業等各軍立即北上,不要耽擱,直取遼首都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