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生和死

第二十章 生和死

團長也登上了城門樓。他的臉色陰沉而又憂鬱,嘴裏反覆地罵著:“奶奶地,這打的叫什麼仗?”

可沒人知道他是抱怨師長,還是抱怨鬼子,還是抱怨自己的屬下無能。他扒着垛口向下探了一下頭,最終埋怨起了天氣:“奶奶地,這白天還跟黑夜一樣,就沒打過這樣的神仙仗。”他扭頭又酸酸地對面前的黃連長說:“師長英明,讓我們全團先跟鬼子互捅刀子,等我們被殺光,一三三團再補上。好吧,那我們就桶。黃連長,副團長沒讓你去炸鬼子的機槍?還在這裏等什麼,等着捅我嗎?奶奶地,師長不讓我活,你也讓我死啊?”

黃連長趕緊答應一聲:“是!”

屈沛傑突然冒了出來,大聲叫着:“連長,讓我去!”

黃連長笑了笑:“幹嘛,想當連長,那得等老子死了。”

屈沛傑的臉紅了,像個大姑娘似的說:“不是呀,這是敢死隊啦——”

黃連長罵道:“哎呀哎呀,等你說話像老爺們了,再讓你去!”

屈沛傑的臉更紅了,依依呀呀地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黃連長走到士兵面前,邊用手指着邊說道:“你,你,你,還有你,你——跟我走。”黃連長指了十個人,沒有張大缸。張大缸急了:“連長,我也去。”

“哎呦,忘了。”黃連長拍着腦門說道。

張大缸趕緊提起槍。黃連長卻說道:“以後你跟着屈副連長,上峰有什麼指令,趕緊通知我。”

“這——”張大缸看了一眼團長和副團長,心想去炸機槍也不過一會時間,哪裏還會有什麼指令。

黃連長瞪了張大缸一樣:“執行命令!”張大缸從黃連長的眼神中,看到的不止是嚴厲,還有溫柔。那是將要分別時,兄長或者說是父輩們才有的關愛和希冀的溫柔。

稍作準備,黃連長帶人下城,很快就消失在瀰漫著濃霧的街道里。那十人行列中,張大缸看到了二蛋的身影。

黃團長舉起望遠鏡,旋即又放下。他既看不到日軍也看不到自己的士兵。此時,鬼子的槍肆無忌憚地打響了。白天的光已無法再看到槍口吐出的火舌。流彈飛來,鑽進城牆,不停濺起碎片。鬼子的擲彈筒也開火了,一發彈落在城門樓頂上,碎瓦落下,砸破了兩個人的頭。

團長、副團長縮起脖子蹲在垛口下面。屈沛傑上前說:“這裏危險,團座還是下城去吧。”

沒想到屈沛傑的好心卻惹怒里團長:“媽了個巴子,下去更危險!”過了一會,團長又說道:“這裏反正什麼都看不見,我到那面去。等黃連長回來,立即向我報告!”說著,團長和副團長貓起腰來,甩下屈沛傑,繞過城門樓,疾步向跑到城門樓的北側。

“哈哈,屈副連長真是個傻種,”楊排長低聲對張大缸說道:“團長不敢下城,師長要麼把他斃了,要麼用槍把他頂回來。可他知道哪裏最安全。”

張大缸憤憤地看向身後看了一眼,又繼續趴在垛口邊,望着那條變得深遠漫長的南北大街。

楊排長又說道:“大缸,連長不讓你去,是不想讓你死。這可是虎口拔牙的買賣啊。”

聽楊排長這麼一說,張大缸更是揪心了。他不停地向下探望着。可他除了看見濃濃的霧,卻什麼也看不到。

不知等了多長時間,反正張大缸覺得時間又長又短,一聲沉悶如天邊的雷一般的響動,透過密集的槍聲和凌亂的手雷手榴彈的爆炸聲傳來。楊排長猛地拍了一下馬克沁,高興地喊道:“是炸藥包,老黃把機槍炸了!”

張大缸也興奮地握起了拳頭。他彷彿看到炸藥包爆炸后升起的蘑菇雲。可他的心又揪了起來。他在期盼着黃連長還有二蛋他們趕緊回來。

隨後,他們又聽到兩聲爆炸。但隨後,卻不始終見黃連長等人的蹤影,亦不見城外再有連隊衝來。

城上沉默了。城下越來越密集的槍聲爆炸聲也沒能打破他們的沉默。張大缸不停地扒着垛口向下探望着。楊排長雙手握住馬克沁的扳機,卻又放下。這兩個動作他反覆做了十幾次。可他始終沒有開槍。自從黃連長他們貼着大街右側疾跑出去后,他就再也沒開過槍。

太陽露出來的時候,臉色比打了一夜的士兵們還要蒼白。它飄過脫離地面形成的灰沉沉的低雲,懸在東南方的城上。楊排長絕望了。他轉身蹲下,靠在跺牆上,悲憤地說了一句:“完球了!”

張大缸也蹲在跺牆下。他的胸口一起一伏,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哭,哭個龜孫!”楊排長猛然站起,雙手握起馬克沁,大喊道:“給我上彈!”

馬克沁吼吼地響了。那如雨般的子彈在濃霧中直直向前飛去。

“老楊,省點子彈,你個敗家子!”

被硝煙熏的睜不開眼的張大缸扭頭一看,差點沒跳起來。是黃連長回來了,臉上身上全是黑灰,棉襖還破了好幾個大洞。二蛋和幾個剛回來的兵靠在城門樓下的檯子下,目光獃滯地張着大嘴巴。很顯然,他們不知道穿過了多少鬼門關。張大缸這才意識到,霧沒有剛才濃烈了。

楊排長還在專註地射擊。他只能向正前方打,城下街兩邊的房子裏有自己的兄弟。張大缸拍拍楊排長,大喊:“排長,連長回來了!”

“娘的,是你看花眼了還是屍體自己跑回來了?”楊排長仍喊着:“裝彈,裝彈!”

張大缸不得不抱住楊排長,向後指了指。楊排長扭頭看見黃連長,喊了一句:“俺地娘哎,真詐屍了!我說你詐屍也得去鬼子那邊啊,怎麼跑回來嚇唬兄弟?”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黃連長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被炸藥包震的,聽不見了。我怕回來的路上被你打死,就帶着兄弟從西面繞過來的。老子們這一路幹掉了十幾個鬼子。”

“你他娘的,”楊排長樂了:“你他娘的還真沒死!”

“你才他娘的呢,”黃連長看出了楊排長的嘴型,回罵了一句,然後說:“團座呢,我要找團座。”

楊排長沖城門樓呶呶嘴。黃連長轉身看了一眼,又扭過頭來。楊排長沖張大缸喊道:“你去帶他找團座去請賞,看他能給幾個銅錢。”

張大缸拉着黃連長來到城門樓後面。團長正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抽煙。看到黃連長回來,團長卻罵道:“你炸了機槍有蛋用,不把我們團拼光,一三三團是不會上來的。”

黃連長比劃着說道:“團座,你說什麼,我聽不到。我的耳朵被震的聽不見了!團座,我說,你聽。我們炸了鬼子三挺機槍,然後我們和鬼子打了一陣子,又往西打了一陣,才回來的。現在我們看不清鬼子,鬼子也看不清我們,他們不敢亂開槍也不敢亂扔手雷,很好打。團座,現在趁着霧還沒散,得使勁往裏面沖,跟鬼子攪合在一起,更好打了!”

“說的他奶奶地輕巧,我們衝進去了,可後面的人沖不進來,我們被鬼子包了餃子困在城裏,不死也得他娘的被俘!”團長扔掉了煙蒂,大喊:“副團長,傳我命令,各營連守住已有陣地待援。向師部報告,我團傷亡極大,請求火速增援!”

副團長一臉無奈地回答:“團座,已請求過六次了,師長嚴令我們猛衝,為後續部隊留好空間,減少後續部隊的傷亡。我回答說,我們正與鬼子逐屋逐街的爭奪。”

“去他娘的吧,讓老子當炮灰?好,那就繼續往下耗!那姓谷的不仁,老子也就不義了,看他能把老子怎麼著?”團長又點上了一顆煙。

黃連長沒聽到團長和副團長的話。但他看明白了。他的眼神黯了下來。他轉身拉着張大缸回到城門樓的南側,失望地站在楊排長身邊,出神地看着馬克沁。

楊排長拉着黃連長蹲在垛口下,遞上一支煙並點着,然後樂呵呵地看着黃連長,像久別重逢的親兄弟。

黃連長狠狠地抽了一口煙,戚戚地說道:“我也不想死,也不想讓兄弟們去死。可打仗就是要死人,都怕死,都不敢往前沖,最後都得死,誰也活不了。”

“呵呵,受刺激了!”楊排長指着黃連長,扭頭對屈沛傑說:“狗日的就是盼着我們趕緊死呢。”

“連長說的對!”屈沛傑沒有笑。他憤怒地站了起來,像個豹子一樣衝到垛口,衝著大街大喊道:“當兵的就不能畏死,生要做岳飛,死要當文天祥——”

一顆流彈打掉了他的帽子。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血從頭上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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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扛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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