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靜悄悄的霧

第十七章 靜悄悄的霧

夜完全黑了下來。北關陣地上靜的出奇。由於擔心受到日軍火炮的攻擊,全團實施燈火管制,就連晚飯也是從五里之外的地方做好送來的。還沒送到陣地,窩頭就已變涼。

趴在瓦礫上的張大缸抬頭看着黑漆漆的城頭。鬼子肆無忌憚地點着汽燈,還有能射出圓柱光束的探照燈。鬼子的肆無忌憚還體現在他們肆無忌憚地嘰里咕嚕的說話聲。這些狗日的東西壓根就沒把城外的中國軍隊當成對手。張大缸的憤怒又在無邊冰冷的冬夜點燃了。

城門就在五百米遠的地方,可謂近在咫尺。南城有他心愛的濟寧中學。但他現在卻不能進去。他想起了肖盈,卻不知肖盈是否離開了濟寧。她一定離開了。張大缸如是想着。他又想起了跟爹趕着大車進城。他又想起了娘,想起了未過門也未見過面的媳婦。他不知道娘是否在為他和他沒能娶進家門的媳婦在哭泣。他閉上眼睛,不敢再想了。

地面的水汽已形成了霧。黑暗之中,白色的霧一團團地如有幽靈驅趕一般,從村外飄來,飄蕩在殘牆破壁之間,慢慢地充塞着。張大剛的棉衣還有手中的漢陽造已經潮濕。他抬頭看了看天空,星星也在迷霧中閃爍着眼睛。

他握緊了手中的漢陽造。彈夾已經上好,槍膛里還有一顆子彈。屈沛傑說過,漢陽造殺傷距離要比鬼子的三八大蓋小很多,只有靠近兩百米之內才能和鬼子拼,否則只能挨打。屈沛傑還說,只有將自己的本事煉精,才能和鬼子拼。

接觸時間長了,張大缸的確有些看不上屈沛傑的娘娘腔。但說實話,張大缸時分佩服屈沛傑的軍事素養,尤其是理論。跟着屈沛傑,張大缸學會了看軍事地圖,也粗略懂得班排的進攻戰術。更重要的是,屈沛傑還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瞄準打槍。娘里娘氣的他漸漸地學會了罵人,但也從黃連長那裏學會了如何訓練他們這些壯丁。他給張大缸等有潛質的士兵“加餐”,槍管上用繩吊著磚頭,讓他們舉十五分鐘。他的眼很尖,誰的槍管稍微向下傾斜,他便揮起手中的棍子。但打完人之後,屈沛傑的臉通紅,像個犯錯的孩子:“其實,我不想打你們的——”

龍生九種,各有不同。張大缸原諒了屈沛傑的陰柔,喜歡上了他的文華還有堅持。就在方才,他挨個拍士兵的肩膀,嘴裏不停地嘟囔着:“兄弟們,不要緊張啊。谷師長這招太奇妙了,可以說的上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許多士兵問:“連副,什麼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哦,就是明明擺出夜裏防守白天進攻的態勢,卻要在夜裏偷襲日軍。”屈沛傑答道。

“那沒有棧道和陳倉啊,陳倉在哪裏?”士兵追問着。

屈沛傑撓撓頭:“反正就是為了遮掩鬼子的耳目。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理解就行了。今晚咱們要打狗日的鬼子一個措手不及。記住,摸到城下時,千萬不能弄出響動來,可要記住呀!”

“知道了,連長都說了八百回了——”

“噠噠——”城上鬼子的機槍響了,幾顆子彈撲哧撲哧地鑽進了土牆瓦礫。士兵們立即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不要緊張,鬼子是瞎打的,大家記住自己的行軍路線了么——”屈沛傑想把自己當成了牧師。可士兵們仍把他當成婆婆媽媽的娘們。

天上的星星一顆也看不見了。張大缸身邊已被霧籠罩着。夜的黑和霧的濃讓兩米之外便看不到任何東西。

城上鬼子的機槍響的更頻繁了。但也只聽到聲音看不到槍口吐出的火舌。張大缸身邊的楊排長低聲罵了一句:“狗娘養的鬼子,這不是在提醒我們進攻么?”

“你以為鬼子那麼好心腸?”黑暗中傳來黃連長的聲音。他剛才去巡視全連。

張大缸扭頭,才看到一個黑影。楊排長說道:“你鬼啊,回來一點動靜都沒有。”

“還他娘的老兵呢,我要是鬼子,你和大缸就去見閻王嘍。”黃連長低聲說:“不過,鬼子這個時候才不會來,他們覺得自己的命金貴着呢,才不會這個時候偷襲,來和咱們這些爛命比誰的命更爛。”

說著,黃連長靠着牆,點起了煙。

楊排長急了:“你他娘的煙癮怎麼越來越大,還真想把鬼子招來啊?”

黃連長笑笑:“反正活不過明天了,現在死了到好,不用費心帶着你們這些丘八王八蛋進攻了。”

“喂,你們到底商量好了沒有?”楊排長問。

“商量什麼?”

“誰帶敢死隊啊?”

“沒有隊,全連全部敢死,全部一起上。”

“那不留個種了?”楊排長笑呵呵地說道:“不留也好,反正我從沒喜歡過這個連隊。以前的副連長連他娘的招呼都不打,自己跑了,馬佔德那龜孫只顧自己發財享樂,現如今又遇上了屈大娘們,還有一個大字不識的你,這樣的連全死了一點都不虧。”

“誰他娘的說我不認字了?老子背過《三字經》、《弟子規》,私塾先生看我家窮,沒讓交糧食。”

“那你連家信都不寫?”

“我寫了,寄給誰?”

“也是的,你他娘的就是一個人,連個親戚都找不到了。對了,馬佔德那王八蛋不是一直划拉能寫會算的人幫他關賬么?那可是肥差啊!”

“呸!”黃連長的煙抽完了,從嘴裏吐了出來,低聲罵道:“就因為老子不願意跟他瞎球弄,才裝作不認字。狗日的炊事班怎麼還送飯,老子都餓了。”

楊排長笑笑:“那群瘸子瞎子,怕是找不到路了吧。”

“連長,我們什麼時候進攻?”張大缸問。

“楊排長沒告訴你嗎?”黃連長似乎不想回答。

“問了,可——”

楊排長低聲罵了一句:“你趕着去投胎啊。”

兩個小時后,伙頭兵們從後面五里之外的地方來了。他們從西面過來的。他們差點將油炸的丸子送給西面的五連。每個人領了兩分,沒分三十個。一份現在吃,另外一份裝進乾糧袋,留作明天早上的早餐。

司務長說:“俺擔心打起來,明天送不上飯。”

楊老兵罵了一句:“你狗日的就是擔心送飯時被打死。”

司務長呵呵笑了兩聲,算作是回答。

張大缸只吃了十個,便吃不下了。許多新兵都吃不下。他們將油乎乎的丸子塞進髒兮兮的乾糧袋。

黃連長覺察到了,罵道:“你們他娘的還給自己留上路飯嗎?吃,現在都給我使勁吃,到時沒了力氣打仗,被鬼子打死,想吃都吃不上了。”

黃連長越是這麼說,新兵們卻越是吃不下。張大缸卻有了胃口。他從乾糧袋裏摳出四個丸子,剛放進嘴裏一個,就聽到營部的傳令兵低聲喊道:“黃連長,團部命令,進攻提前,現在就上!”

張大缸嘴裏含着丸子,向四周看了一眼。周圍仍是靜悄悄的霧,伸手不見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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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扛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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