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對面的士兵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對面的士兵

天亮了。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在雪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慘淡。陣地上隨着光線的漸漸明亮,也終於消停下來。

老羅打了一個哈欠,白色的哈氣瞬間在冰冷中消散。他的鬍子眉毛上已經結上了厚厚的霜。這讓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他搓了搓凍僵的手,又抿了一口白酒,將機槍交給了身邊的戰士,又回頭看了一眼那趴在冰雪上的十幾個黑影,才沿着交通壕下了陣地。他要去睡覺了。

昨天夜裏鬧了大半夜。老羅能清楚聽見對面軍官的喊聲:“叫他們跑,給我打!”

敵人的機槍剛哇哇地響起,獨立旅的迫擊炮開火了。炮彈呼嘯着飛過去,壓制住敵人的機槍,掩護那些還想活下去的士兵。

“敵人最大的敵人成他們自己了。”在指揮所里,披着大衣的張大缸微笑着對邊鵬說:“老邊,你們的攻勢還要加強。”

“放心吧,老夥計,郝主任已經佈置好了。”邊鵬笑着說。

上午十點,被炮火熏黑的積雪在陽光下,開始消融的時候,郝光明跟隨張大缸來到前沿陣地。郝光明舉着鐵皮喇叭,第一個開始了喊話:“蔣軍兄弟們,雙堆集的黃維已經被我們殲滅了,蚌埠的李延年兵團也被我們打了回去,現在你們沒有了援兵,也沒吃的啦,趕緊投降吧,蔣軍兄弟們,我們這邊有香噴噴的白面饅頭,還有肉湯——我們炊事班的戰士已經準備好了,只要你們過來,一定能吃上!”

對面的國民黨軍官也喊過話來:“你們這些土八路,匪軍,胡咧咧個啥?誰說我們沒吃的了?現在天氣好了,我們空投馬上過來啦——”

“別做夢了!飛機能空投多少斤糧食,你們那麼多人,早晚會被餓死!”

“我們餓死也不投降,有本事你們來進攻啊!”

“狗日的,你以為老子們不敢啊,不是想讓你們多活兩天嗎?轉告你們的長官,誰他娘再敢向自己的兄弟開槍,老子抓住他,非活剝了他的皮!有你們這麼乾的嗎,兄弟們想討個活路,你們還不給,你們他娘就是反動到底!”

這話不是郝光明喊的。郝光明的聲音帶着文縐縐的味道。張大缸一扭頭,樂了:原來是李中這個二蛋回來了。

“好利索了?”張大缸看着李中,笑着問。

“差不多了。”李中把手裏的鐵皮喇叭交給身邊的戰士,來到張大缸身邊,指着陣地前的國軍屍體說,低聲說:“對面的傢伙們這麼狠,對自己的兵也下得去手。”

“他們不就那樣嗎。”張大缸習以為常地向那已經凍僵的國軍屍體看了一眼,回頭踢了李中一腳。“回來也不打聲招呼?”

李中白了張大缸一眼:“打招呼還能回來嗎?別說肖盈姐,就是——”李中不言語了,凍得蒼白的臉上還露出了羞澀的紅暈。

“有情況?”張大缸歪着頭,問李中。

“啥情況?”李中反問了張大缸一句。

張大缸扭頭和郝光明對視了一眼。郝光明放下鐵皮喇叭,笑呵呵地說:“趕緊向旅長交代吧,不然咱們就開會,對那些不老實向組織交給個人問題的旅領導開展批判和教育。”

“你們要幹嘛?”李中的語氣平和了許多:“八字沒一撇的事,你們怎麼就能知道?”

“你是偷跑回來的吧?有時間去找龔清檢查檢查,他前天從野戰醫院過來的。”張大缸撇着李中說。

“這個龔清,看老子不撕爛他的嘴!”李中低聲罵了一句,又說道:“是,李夢是對我有那個意思,可還打完仗不是?”

“哦,這樣啊。你今天不用去找龔清,他還沒來。他昨天還在八縱野戰醫院。他給趙政委打過電話,說今天才到咱們師里來,趙政委明天讓他明天到咱們旅來。”

“你沒見過龔清?”

“沒呀,連電話都沒打過。”

“那你怎麼說龔清——”

“我看你是住院住傻了,我說什麼了?”張大缸狡黠地笑了:“不要怪別人,是你的眼神出賣了你自己。”

李中指了指張大缸:“你啊,真是大大的狡猾,一不小心就上了你的狗當了!”

對敵人的喊話還在繼續,張大缸、李中、郝光明抽身回到湯廟村前的前沿指揮所里,與孟凡志、高大猛等人坐在一起,開始商量如何保證更多的敵人跑到這邊來,而且是安全的跑過來。

在沒接到攻擊命令之前,瓦解敵軍是當前最大的任務。

而由於敵軍官的嚴密控制,還有機槍的封鎖,國軍士兵雖然天天有人往這邊跑,但真正敢跑過來的人並不多。他們還沒真正做到人心渙散。

正在說著,天邊傳來嗡嗡的聲音。孟凡志立即反應過來:“敵人飛機來了,趕緊防空!”

一線陣地留下監視哨外,其餘戰士立即鑽進防炮壕。張大缸來到指揮所的掩體外面,抬眼向天空看去。

六架小飛機像蚊子一般,從天上飛了下來。他們沒有投彈,而是用機槍在前沿陣地噠噠猛掃一陣,又拉高,飛走了。

更多的大飛機嗡嗡嚶嚶地飛了過來。他們要進行空投了。果真,飛機飛過後,天上飄下了成千上萬的白色小傘包,在刺眼的光線里,徐徐地向下降落。

“命令前沿陣地,凡是落到陣地前的空投物品,不準敵人來搶!”張大缸下達了命令。

“是!”孟凡志拿起電話,傳達了張大缸的命令:“只要敵人敢出來搶東西,就立即開火,不准他們搶走一包東西。”

李中在指揮所里笑了:“好,餓死這些頑固的狗東西!”

但敵人沒有爬出戰壕來搶。前沿陣地的戰士甚至看到對面戰壕里的國軍士兵爬到戰壕上,不顧一切地指着飛遠的飛機在罵著什麼。

張大缸正在納悶,前沿的戰士拎着兩個飄到我陣地上的傘包跑過來。傘包已經打開。張大缸看到的不再是麵粉和大餅,而是兩摞報紙。

“飄到咱們陣地上的有幾十個,全是這些東西,沒有吃的。”戰士對張大缸說道。

“送這些幹什麼?”張大缸拿起幾張,翻了翻。他明白了。

這麼多報紙只有兩份。一份報紙上印着我中央頒佈的戰犯的名字,杜聿明的名字也赫然在列,而且是頭等戰犯。另一份則印着黃百韜的半身照片,下面寫着黃百韜等戰死國軍高級將領被追授表彰的文字。

張大缸有些明白了。他讓戰士將這兩份報紙送到師部的同時,先打電話給居師長報告了這一情況。

居師長嘆了一口氣說:“老蔣這是想讓杜聿明頑抗到底啊,興華,我現在都有點可憐杜聿明,還有包圍圈裏的國軍了。”

“我也是。他們並非無能將軍,但他們接到的命令卻是愚蠢至極。”

“是啊,但我們決不能掉以輕心,也不能心慈手軟。對了,告訴邊鵬,加強政治攻勢,能讓他們多活一些就多活一些吧,都是中國人。”

“明白。”張大缸笑笑:“我現在不知道杜聿明那些高級將領們是在哭着掉眼淚,還是在哭着笑。”

張大缸猜錯了。杜聿明沒有哭。他只是欲哭無淚。當他看到從天而降的不是將士們急需的饅頭大餅,而是報紙時,他的心就像池塘的冰一樣涼了。等他看到具體內容時,他心裏開始了滴血:“總裁這是要我做好以身殉國的準備,是要將我置於死地了。”

但作為大軍統帥,杜聿明也是將心裏話給自己信得過的心腹說了一次,除此之外,進出指揮所,他臉上露着驚人的平靜。他的平靜也讓他身邊的將領,參謀,甚至士兵們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但這種平靜似乎只局限在陳官莊的剿總司令部附近飄蕩。外圍的國軍士兵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他們的肚子在嘰里咕嚕的叫着。

許多部隊已沒有了存糧,許多旅團長已開始下令殺馬,並翻箱倒櫃地搜尋着百姓離開后的村子。那漫天飄落的報紙並沒有激起他們的戰鬥意志,他們要麼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死亡的到來,要麼指天罵地,才倉惶中等待着下一分下一秒。

對面陣地的共軍卻更不能叫他們消停。他們用樹枝舉着饅頭大餅等乾糧,在戰壕邊晃來晃去,鐵皮喇叭哦里還傳來喊聲:“將軍兄弟們,餓了吧,那就到我們這邊來,饅頭大餅管夠啊!”

還有戰士編起了順口溜:“肉湯香,饃饃田,抿口小酒更禦寒,兄弟們,快過來,吃飽喝足回家園,回家園!”

清脆響亮的聲音,直喊的前沿的國軍士兵嘴角流口水,眼角冒淚水。

這天中午,颳起了溫暖的習習南風。陣地上沒有槍聲。獨立旅對邊的陣地上,不少士兵偷偷探出了頭。他們知道,共軍就要開飯了。

昨天傍晚,對面陣地的共軍喊話說:“要送一筐饅頭,放在陣地中間,但前提是,不能開槍!”

這邊的長官答應了。看到兩名共軍兄弟果真將一筐饅頭抬走過來,這邊立即派出兩個人去取。剛取回來饅頭,陣地立即哄搶起來,若不是長官衝天開了一槍,差點引起騷亂。

從早上到中午,共軍再沒送饅頭。透過白雪皚皚的陣地,國軍士兵望眼欲穿。肚子裏沒有了任何食物,飢餓中的他們感到褲襠里都透着冷。

終於有人問了:“對面的共軍兄弟,你們還送饅頭不?”

“不能再送了。國軍兄弟們,你們還不知道,這些糧食都是老百姓從幾百里之外用獨輪車運來的。你們要想吃,就趕緊投降!”

共軍沒送饅頭,肉香卻飄過三百多米多寬的陣地,傳進了鼻孔。國軍士兵快要瘋狂了。他們大口地吸着空氣,卻更感到了餓。

敵旅長怒了。他下令向共軍開炮,還狠狠地罵道:“老子吃不上,你們也別想吃!”

炮火覆蓋了對面的陣地。不少國軍士兵歡呼雀躍。他們抓起已經發黑的雪,塞進嘴裏,嗚嗷亂叫着:“叫你們這些共匪囂張,沒得吃了,就跟老子一起吃雪吧!”

炮擊過後,硝煙散去之時,對面的解放軍又用樹枝舉起饅頭,還敲起了碗。叮噹的響聲傳來,國軍士兵轉身蹲在戰壕里,剛咽下去的雪化成滴滴淚水,伴隨着嚎啕的哭聲,從眼裏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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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扛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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